36 ：碧海青天夜夜心（一）

雨越下越大，悶雷滾滾，天仿佛漏了一般，傾盆而下。

長樂殿中燭光燃盡了，宮人又換上了新的蠟燭。夜已深，宮人們紛紛睡去，秦文珺靜靜的坐在床上，聽着雨聲，很困，但卻睡不着，昏昏沉沉，思緒不斷。

李延昊撐着一把玄色油紙傘，站在殿外，衣衫已經濕了一半，身上盡是雨水。那把傘只為遮住他的臉，将他與黑夜融在一起。

他記得，她常說：“下雨天最适合睡覺，可我卻睡不着。”

他推開殿門，輕手輕腳的走了進去，走到她面前，緊緊的抱住她。

她以為他滿是雨痕的身體該是冰涼，誰知觸碰之後，竟是火熱。

“你可是病了？”她手指探上他的額頭，那裏毫無異常。李延昊這是怎麽了？太監早就告訴過她，李延昊今夜會在落英堂，可為何會來這裏？

身體間似有似無的摩擦，讓她覺得很不自在，突然間，覺得眼前這個男人很危險，她用力想推開他，他卻抱得更緊，聲音沙啞的低吼：“別動！”

也不知怎麽了？她吓得竟真的一動不動。

就這麽抱了許久，秦文珺在溫暖中沉沉睡去。

李延昊的身體慢慢降了溫，幔帳中暧昧也少了些，他均勻的呼吸着，“珺兒，對不起。”他親吻着她的額頭，随後，安靜的守在一旁。

天明時，值夜的太監揉着惺忪的睡眼，看見一抹黑影從長樂殿走出，小太監吓得急忙又揉了揉眼，看見緊閉的殿門，又瞧了瞧空無一人的院子，自嘲道：“又花眼了。”

秦文珺醒來時，被子平整，地上也沒什麽水跡，一點兒也不像有人來過。但她知道，昨夜的一切不是夢，李延昊真的來過，只是後來，她睡着了，什麽也記不得。

九月初九，登高祭祀，為民祈福。此次并非在宮中祭天，而是要去城郊的萬壽山，先在要于初二到達聖水寺，齋戒七日後，方可舉行祭天儀式，各種規矩、禮儀十分繁瑣。

此次祭天，皇上必然要攜皇後一同前去，往年都帶着大皇子，如今，涅兒還在禁足中，只能由長公主李長華代替皇子祭天，随行的官員還有秦丞相、六部尚書、侍郎等。

萬壽山屬于皇家皇寺，守衛森嚴，尋常百姓難以靠近。山間樹木叢生，林間飛鳥衆多，都是從各地搜尋的珍禽，由專人飼養；上山與下山都是同一條路，用石頭鋪成的階梯，欄杆處都是由數十名能工巧匠雕刻的佛經；聖水寺的禪房布置得古樸雅致，但每一件擺設都價值連城，既保留了佛家的清淨，又少不了皇家的尊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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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重要的是，有一位極為尊貴的人在此處清修——李延辰。他的生母是先皇最寵愛的昭儀，名為秦柔，當朝丞相秦羽的親妹妹，只可惜紅顏薄命，還未等到孩子及冠，便病逝。失去了母妃，又經歷了李延忠謀反之事，從此便不理朝政，遠離紅塵，徹徹底底與那個是非之地撇清關系。

李延辰既為李延昊兄長，又為秦文珺堂兄。李延辰幼時便極為聰慧，頗受先帝喜愛，哪怕皇子出家這樣荒唐的事，也應允了他。先帝是真正把他當成兒子來養，那種寵愛，勝過一切權力。

李延昊、秦文珺、長華聖水寺，只留下少數宮人照顧日常起居。寺院幽靜，不宜進過多的生人，大臣也只能住在半山腰的宅院中。

秦文珺進了寺院，便與他們兄妹二人分開，自己憑着記憶往藏經閣走去。

“延辰哥哥！”秦文珺遠遠地瞧見李延辰，便保持不住儀态，提起拖在地上的朝服往他的方向跑去。

好在身邊沒有跟着宮人，否則見了她這副模樣，又該唠唠叨叨的勸說不停。

李延辰将腳下的落葉掃到塵土中，轉身将掃把放在樹旁，“貧僧已是出家之人，還請皇後娘娘不要喚貧僧俗名。

“好好好，那喚你無衣哥哥。”秦文珺機敏一笑，“哥哥二字可不能舍去，我才不要同那些人一般喚你大師。”

李延辰淡淡微笑，她如此喚他，倒也無妨，“聽聞，你病了？”他試探的問道，遠在寺中，只聽了些謠言，具體的事情還不得知。

“病了好多次，你問的是哪次？”

聞言，他擔憂的眉頭蹙起，“失憶之事。”

她悵然的嘆道：“整整五年的事情，都記不得了，從豆蔻芳華，一覺醒來，就成了為人母，有時候，我都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人生匆匆，原本就是虛空一場。”他幽幽的看向她，“不必執着，忘了也好。”

若是剛剛失憶那會兒，她也不是很在意，只是，這會兒子，越來越在意，在記憶盡頭，總有一個答案在等着她。

微風吹過，恰好有一片葉子落在秦文珺的肩上，他擡手為她拂去落葉，溫柔的笑容仿佛能将冰雪融化。

“延辰哥哥……”她突然握住他手上的那串念珠，不安、恐懼都寫在臉上。

這樣無助的她，是李延辰從未見過的。他所認識的秦文珺絕不會露出這樣的神情，“究竟出了什麽事？”

“都是些宮中瑣事，不提也罷。”她勉強的笑了笑，終究還是不忍将秦家的現狀告訴他，畢竟，延辰哥哥與秦家關系特殊，既已遠離紅塵，就不能再讓他卷進朝中争鬥。

李延辰深深的看着她，将手上的那串佛珠推到她的手腕上，“倘若有事，就拿着它來寺中找我。”

萬壽寺，若非重陽節，平常日子，除出家人外，旁人不得靠近半步。這是先皇下的命令，哪怕是當今聖上，也不能違背。這戒衛森嚴的地方，裏面的人出不來，外面的進不去，哪怕是秦家暗衛也無法硬闖。

如今，她有了佛珠為信物，便是這天下唯一能随便出入聖水寺的人。

她苦笑着收下佛珠，“我希望永遠也用不上它。”

鐘聲響起，應是到了用齋的時辰，小沙彌提着竹籃在走來，“參見皇後娘娘。”又将蓋着麻布竹籃遞給李延辰。

“有勞。”李延辰接過籃子，又将籃子放在秦文珺的手上，對她說道：“随我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