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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的清遠縣猶如一顆埋在土裏多年的玉珠,四周全是未清理過的陳年積土,陷在一片灰蒙裏。
梁進和程浩站在街上看滿身都是黑灰的人守着一個黑色的東西,時候到了“砰”地一聲響,香甜的味道傳來,爆米花是這個時候最常見的小吃,家裏大人拿上玉米給個幾毛錢,等好了帶回去給孩子們吃。也有一些孩子,等在一邊專揀漏網之魚,大人也不會和他們計較,看一眼繼續說自己的。
程浩問他:“想吃嗎?”
梁進笑着搖搖頭,再過幾年這些常見的東西也會慢慢淡在記憶裏,偶然一見甚至會覺得新奇。現在人們所羨慕的一切,等将來輕而易舉得到會覺得也不過如此。
程浩走到百貨商城,見那裏地方寬闊,笑着說:“要不我就在這裏擺個攤吧?人雖然不比那邊多,但也不少,口碑是慢慢傳出來的,要是也在那裏支攤子,讓人家以為咱們故意和他打擂臺。”
梁進覺得程浩是适合吃這碗飯的人,上輩子他就将攤子擺在這個地方,生意非常火,只是不知道往後的幾十年他過得怎麽樣。
梁進猶豫一下問道:“程浩,你對以後有什麽打算?你來我們村也有好多年了,不想你家人嗎?”
程浩微微僵了下,除了好心收留他的養父,再沒有人知道他的過去,就連梁進……他也從沒有說起過。他低笑一聲:“也沒什麽打算,先擺個攤子試試,要是生意好,就開下去,要是生意不行,我就走村串巷的給人做席,不是自誇,我現在也有點名氣了,活下去不成問題,再多個幾年越老越吃香。”
梁進一直很想知道有關程浩的過去,但是他不願開口也不能強逼着,順勢接話:“也好,好歹是門手藝,你打算什麽時候開始?我要是歇在家就來幫你。”
“幾步遠,值當什麽?一開始我也不打算多準備,慢慢加。你有什麽打算?明年初三就要畢業了,要學個什麽手藝嗎?不過也別急,要是我這個有起色,到時候咱們兩個一起幹,像人家那樣開個家常菜館,要是能賺很多錢,我們就開賓館,你覺得怎麽樣?”
兩人肩靠着肩往前走,梁進說:“你看我是個能靠得住的人嗎?小心我占便宜。”
程浩笑着将胳膊搭在他的肩上:“咱們兩個也算是從小玩到大的交情,我不信你信誰?我這外來戶,當初沒少被人欺負,村裏的人都不願意和我玩,也只有你天天站在我家門口等我,還帶東西給我出。香蕉,那是多稀罕的東西,多難見的東西,你還舍得分我。”
梁進想起自己獻寶似的帶着東西去找他的樣子就好笑不已,那種時候在心裏跳躍不停的朦胧感讓他覺得怪怪的,但是這個時候早已經明白了是什麽,卻總覺得沒到那個時候,大概是缺少一個合适的機會。
兩人在太陽下山前回到村子裏,梁進帶着程浩到自己家吃飯,回到家卻見媽眼眶發紅,心裏微微嘆口氣,看來是受氣了。
梁媽當着程浩的面不好說什麽,笑着說:“想吃什麽,我給你們做。”
程浩喚了聲嬸子好,說道:“您也該歇歇了,我就是廚子,大魚大肉做不了,這種家常小菜還是擅長的,我來吧。”
梁媽也歇不住,她和兒子住在一起,除了沒了梁懷民有點遺憾,更多的是高興,坐在一邊幫着收拾菜,用聽起來別扭的土話說道:“楊忠的手藝是咱們這片最好的,可惜就是走的早,你和他學本事的時候他對你嚴吧?我以前和你梁叔出去見他因為鹽放多了發火,那個人太認真了。”
程浩接過梁媽收拾好的菜,洗過切菜,村裏做席的人不是人家飯店的正經師傅,但是養父對他的要求很嚴格,刀工必須要過關,他從小開始就拿着院子裏種的菜開始練習,不能長短不一,不能粗細不均,但是比起自己在外面吃不飽,被人追着打,他反而覺得很高興,有人督促和關心是最幸福不過的事情。
“我爸除了對做菜認真,其他時候都很好。他總是教我,入口的東西不能有半點馬虎,小到口感不好,大到讓人吃出毛病來,那都是缺大德,将來到了陰司要被收拾的。他要是不忙就會給我做好吃的,說是清代那會兒在宮裏伺候的老祖宗傳下來的菜譜。其實我吃起來也就那個味,但又不敢說。”
梁媽笑了笑:“那個時候,人人都羨慕他,都說日子再窮也苦不了有手藝的廚子,我們全都想不明白,他怎麽沒找個人一起過日子。”
這事程浩倒是知道的,爸說日子不好過,結婚又不是随便領個大姑娘就行,這錢那錢一出,身上全是債,自己要是命長還好,要是個短命鬼,再讓孩子媳婦還債去?還不如一人吃飽全家不愁。只是有一天他半夜醒來去廁所,看到爸點着煤油燈在看一張照片。
照片上是個打扮時髦漂亮的女人,那是爸病得不行的時候,手抖着從衣服裏小心拿出來的,費力地交代:“我死了,你把它給我帶上。我知道你早就想問了。我小的時候定的親,後來我家不行了……她家重新給她找了人。我們感情好,她被逼瘋了,後來跳了河,沒了。到地下了,該也能見個面,好好的說說話了。”
楊忠年輕的時候家境好,天天游來蕩去不務正業,除了基本功稍微紮實一點,祖傳的手藝他都沒學會多少,現在的本事也是自己照着模糊的記憶加以改良做出來的。
程浩頓了頓,笑着說:“可能是怕麻煩吧。”
梁進聽他們兩人說話,轉身出去了,他記得爸收藏了一套好看的杯子,那是他一個老友送的,回來就拿出來放在炕上欣賞,每次碰都要洗過手,後來奶奶說家裏來貴客想用來充充門面就拿走了。爸一直想要回來,但是沒好意思開口,前幾天忙得昏頭就把這個給忘了。
以往熱鬧的正屋這會安靜的有點詭異,他掀起門簾進去,尋着壓低的聲音往西邊卧室走,剛要掀簾子,就聽到……
“你二哥剛沒幾天,現在也不好說你的事。你大姐給你看了個人,長的不賴,還是高中生,等過了這個月你們見見。”
透過縫兒他看到三叔坐在那裏埋着頭,半天才擠出一句:“人家真願意跟我嗎?”
“怎麽不願意?你是家裏最小的,我什麽好的不緊着你?你大姐說了,你大姐夫答應給她安排個工作,正式上門的時候把你二哥放在我這裏的那套杯子給帶上,聽說是上了年代的大戶人家才用的。我也不知道是什麽東西,反正就沖個門面。你也争氣點,別半天不出氣,急死我。”
梁進無聲地彎了嘴角,用力掀開門簾,大聲喊:“奶奶,你和我三叔偷偷躲在這裏幹啥呢?又吃好的呢?”
梁奶奶早當梁進是個喂不熟的白眼狼,一天到晚嘴裏蹦不出什麽好話,翻了個白眼,不冷不熱地說:“你眼裏還有我這個奶奶?我還當你眼睛上天了,盼着我早點死。”
梁進咧嘴笑:“我哪有那個膽子,要是把你給氣倒了,我叔伯他們還不得把我給掀了?只要不鬧得難看了,我也不是刺猬亂紮人。我媽回來了,她就是這家裏人,你吵吵鬧鬧的讓外面看笑話?我也不是那不說理的人。”
梁奶奶這才順氣點,這小子說的是人話了,剛要點頭,他接下來的話讓血往上沖,氣得她肺都要炸了。
“奶奶,你上次不是說拿我爸的那套杯子充門面?這都有陣子了,要不你現在給我?我燒個香,把它供在那裏,讓我爸心裏也好受點。”
梁奶奶搖頭說:“你爸早拿回去了,沒見。”
梁進摸着下巴說:“奶奶,你不知道那杯子是玉做的,先前那位叔叔給我爸的時候說它認人的,要是不對眼,拿着它會出事。你想想,玉多值錢?賣給收古董的值不少錢,那人賣了不就好了?為啥要給我爸?有錢不賺是傻子。”
梁進見她豎起耳朵聽得認真,往前傾了傾身子,繼續說:“你不知道原先的主人家就是要賣它,然後倒了大黴了,聽說好好的一家子人下場都不怎麽好。你說我和你說這個幹嗎,你又不信,我三叔要定親了啊,那就當個見面禮送過去吧,不過咱們可說好,要是那家出個三長兩短……你可別找我。”
村裏的老太太最迷信了,聽這話就算再值錢也不敢碰,再加上梁進居然沒有死纏爛打的要,而是轉身就出去了,更讓梁奶奶深信不疑。她生小兒子的時候吃了那麽多苦,這輩子就盼小兒子好,有一點不痛快都不行。
所以這天晚上梁奶奶翻來覆去的不好睡覺,就算睡着了也是噩夢連連,一個不認識的上了年紀的人一直追着她要一個杯子……
一杯子那是一輩子,這是要她的老命啊!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奇程浩是什麽來路嗎,嘻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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