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艾文在陰暗的走廊裏緩慢地行走。
他的腳步很輕,輕得宛若一抹缥缈的幽靈,但他自己卻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他注意到的是走廊中用來照明的燈,已經從之前的魔法電氣燈換成了顫顫巍巍,冒着黑煙的蠟燭——誰都不知道那些蠟燭究竟是多少年前的存貨,在蠟燭的後面,擺放着敲得薄薄的錫片,好将那微弱的光線更多地反射出來。不過這依然沒有什麽用,那些光線漂在蠟燭的附近,暗淡得簡直就像是将死之人的眼神。
這條走廊在艾文的記憶中本不是這麽陰暗的(當然這地方之前也稱不上明亮,誰會用“明亮”這個詞來形容法師塔的內部呢?)。艾文走了一小會兒,然後來到了走廊的盡頭,那是一扇又厚又重的大門,在大門兩側,模糊的石刻印記上寫着古老的文字,意思大概是“進食之地”(當然也有可能是“吞噬之地”,不過誰關心呢?)。
這裏是給法師學徒們提供基本餐食的地方。但很顯然,絕不是那種令人愉快用餐的地方。
法師學徒的食堂哪怕在法師塔的上一層也并沒有好到哪裏去,拱形的,低矮的天花板上布滿了黑色的油漬與黴菌,高個子的人在其中行走需要留意自己的頭免得碰到那晃晃悠悠的老舊吊燈。無論經過多少年,這裏始終保持麽陰暗,狹窄的氣息,對于不得不來此處獲取一點食物的倒黴學徒們來說,這鬼地方更像是地精們的巢穴而非提供食物的地方。惡劣食材的味道與黴味混雜在一起,不僅不會讓人産生任何食欲,反而會讓人感到惡心。
法師塔的食堂會用那些倒黴死去的實驗體的屍體作為食材——艾文對此這種流言一直報以嗤之以鼻的态度,但這并不妨礙他在心底暗暗羨慕那些真正的法師:他們可以制作精力藥水來代替正常的飲食,因此而得以逃避法師食堂提供的噩夢食物。
如果可以,艾文發自內心地不想來到這該死的鬼地方。
他推開門,首先感受到的是人們的視線。
無數的視線,穿過人群的竊竊私語筆直地朝着他投射而來。
而艾文對此并不感到驚訝。
因為哪怕是只長着蝸牛腦子的人都能看出艾文身上的異樣。
這些天以來,艾文變得很瘦,非常瘦,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張薄薄的皮包裹在了骨架上,凹陷的臉頰清晰地勾勒出他頭骨的模樣。
但另一方面,呈現在艾文身上的那種氣息,卻并非是憔悴,消沉,神智瘋癫。恰恰相反,哪怕在是在這種極端消瘦的情況下,艾文身上卻彌漫着一種異樣的生機勃勃。
艾文那帶着貴族氣息的黑色的頭發,如今就像是最高級的魇鴉的羽毛一般閃亮,一片漆黑之中隐隐透着五彩的流光;那薄而含笑似的嘴唇如今只是緊緊抿着的一條細線,可即便是這樣,他的嘴唇依然是那樣鮮紅欲滴,就像是一秒之前,他的嘴唇還貼在純潔處子雪白的頸側,吸吮着從中噴湧而出的鮮血。而他的眼睛,天啊,他的眼睛就像是兩顆鑲嵌在白色玉石之中的翡翠——那種蘊含着飽滿的森林魔法的綠色寶石——可是那是兩片死去的森林。
某種澎湃的“生機”蘊含在那森林之中,可是那森林中卻只有一片死寂。
這兩種截然相反的氣息不僅同時出現在艾文的眼睛裏,更萦繞在他整個人身上。
那種不自然的扭曲與異樣,讓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艾文,但與此同時,沒有任何人敢于久看他,亦或者是上前與他進行任何形式的交流。
還是本能吧——又或者說,是作為施法者的直覺。艾文的同僚們不約而同地,從靈魂層面畏懼并且避開了這個全身上下都彌漫着不對勁的可憐人。那種怯懦的勁兒就像是年幼的孩童死死捂住自己的眼睛,以為這樣,自己面前那雙目赤紅,口涎自黃色的牙齒中滴落下來的野獸就會自動消失一樣。
艾文的太陽穴在有規律地跳動着,仿佛可以聽見血管流經此處時候發出的細微聲響。當然,也有可能并不是“仿佛”。
他發現自己的聽力似乎變得比之前更加敏銳。
大家仿佛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正在法師塔內部彌漫的小事故上(仿佛在看到艾文時候,那一瞬間的沉默只不過是一種幻像)。
“你聽說了嗎?魔法符文盤一個一個的失靈了……”
“……魔法回路正在堵塞,誰能想得到秘銀竟然也能鏽蝕……”
“召喚術……沒有人能召喚到任何東西,沒有人,相信我,你連一只魔牙蠅都召喚不出來……”
“老天……所有的生活魔法都失效了我還以為是我的問題……不……沒有……需要即時汲取游離魔法因子的小把戲都完蛋了……”
“老天,我真不想來這個鬼地方,這玩意真惡心……”
……
艾文面無表情地經過了那些人,正如那些人暗自嘀咕的那樣,因為各種生活魔法的失效,食堂裏的人比他之前預想的還要多得多。
其中一些人正在排隊,從靠近牆邊的幾口半人高的木桶中撈取顏色斑駁發灰的稠粥,材料相當令人在意的煮雜燴,還有酸啤酒——
謝天謝地,法師塔裏依然在提供酸啤酒。
艾文懷疑酸啤酒已經是他能夠放進自己胃裏的唯一液體了。
他打了一些酸啤酒,為此還引起了一些騷動,有的人并不滿意他的插隊,但是喧嚣很快就平息了,艾文沒在意那個。他只感覺自己的頭痛似乎變得更加嚴重了,而他的耳朵正在因為那敏銳得過了頭的聽力而嗡嗡作響。
艾文踉踉跄跄地抱着錫質的杯子,找了一張最靠近光源的桌子坐了下來。
【“沙沙——”】
他聽到節肢在石縫中刮擦的聲音,很多很多,就像是下雨一般的沙沙聲。
那是無數細小的昆蟲,即便以法師的眼神都難以看清楚的昆蟲,正在努力逃離此處發出的聲音。
【“咔嚓。”】
【“呼……”】
【“嘶嘶……”】
除了昆蟲的聲音,艾文還聽見了更多動靜——秘銀勾勒的魔法回路在不知名力量下卷曲,變形的聲音;符文盤從材質深處迸然碎裂的聲音;某位法師,也許是高等的法師,在法術失靈後發出的慘呼與哀嚎……
哦,對了,還有那種隐約的摩擦聲。
【“噠噠—噠——噠——”】
艾文忽然感覺自己的身體似乎正在微微晃動,因為他的視野有點扭曲。
“……”
艾文的呼吸陡然變得格外粗重。
他臉色慘白地低下頭,看着自己的手。
他抓着錫杯子的那只手,正在不停地顫抖,他的指甲敲在杯子金屬的表面,發出一連串細小的敲擊聲,聽上去正是一連串的……
“噠噠”……
在艾文的幻想中,他尖叫着跳了起來,将那只杯子甩了出去。但現實是他只能全身僵硬地坐在原地,任憑自己因為腦子那虛無缥缈的聲音吓得動彈不得,汗如雨下。
他有一種相當強烈的感覺,那就是有東西正在接近。
那種裹在濃厚的霧氣之中,虛無缥缈,無法用形狀,顏色,亦或者是語言概括的東西。
那是……“祂”……
祂就要來了。
“嘿……”
忽然,光線暗了一暗。
一個年輕的男人出現在了艾文的面前。
“艾文,你看上去糟透了。”
艾文緩慢地擡起頭,他呆滞地看着阿利斯特,鮮紅的頭發在他的視野裏不斷的晃動着,像是一簇火苗。
阿利斯特的聲音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的。
“……艾文?”
發現艾文的反應相當不對勁,阿利斯特皺起了眉頭。
他伸手探向艾文的肩膀,發現後者的身體僵硬地就像是石頭一般。
“艾文!你還能說話嗎?看得到我嗎?”
阿利斯特輕輕地搖了搖艾文。
一直到這個時候,艾文才像是終于恢複了意識。
他擡起了那雙攝人心魄的綠眼睛,望向了阿利斯特。
這是一雙屬于深淵的眼睛——
阿利斯特不知道自己腦海裏為什麽會浮現出這句話。
其實不需要接近艾文·裏維斯,阿利斯特也能察覺到對方身上的異樣。那種不對勁的消瘦,那種不對勁的僵硬,那種……
那種不對勁的魅力。
阿利斯特從進入這座法師塔之後,心神便被艾文牽住了。是的,沒錯,艾文蒼白的肌膚也好,翠綠的眼睛也好,包括那一頭黑頭發,都完全是阿利斯特的喜好。
但阿利斯特發誓,在某個時間點之前,他面前的男人絕沒有那種仿佛浸透着毒液一般的吸引力。
就好像現在,阿利斯特光只是看着艾文,便覺得自己身上一陣陣地發冷,戰栗的感覺讓他的每一根寒毛都立了起來,但那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激動和緊張。
阿利斯特的心怦怦直跳,他毫不懷疑,哪怕艾文依然像是這樣,帶着夢游一般的神色對着他說,讓他挖出自己的心髒,他也一定會照做的。
但是當然的……艾文并沒有提出那樣的要求。
黑發的法師學徒花了一點兒時間,終于緩慢地恢複了過來(看上去就像是中了高級冰封術吸血女妖一點一點地解凍)。
“唔,我想……我……很好。”
艾文用一種古怪的聲調,幽幽地嘀咕了一句。
阿利斯特看着他用雙手捧着杯子,小動物一般小口小口地喝着那裏頭的酸啤酒——他顯然吓壞了,他捧着杯子的手一直在顫抖,酸啤酒飛濺出來,将灰撲撲的學徒長袍打得半濕。
“老天,是……是道格法師對你做了什麽嗎?”
阿利斯特幾乎無法控制自己心頭湧動的那種情緒,他壓低了嗓音,輕聲地問道。
可艾文的反應看上去就像是他過了很久才想起來道格法師是誰。
“不,不是。”
但艾文顯然因為阿利斯特的這個問話稍微好些了,他搖了搖頭,嘴角飛快地掠過一絲苦澀的笑容。
“我倒希望是他。”艾文意味不明地說道。
有那麽一瞬間,阿利斯特簡直懷疑面前的青年會整個兒碎裂開來,就像是翡翠或者是別的什麽價值連城的珠寶受到了重擊一般,碎裂,然後化為飄散在空中的,五彩斑斓的一片齑粉。
這想法很奇怪,但阿利斯特卻控制不住地擔心起來。
“我可以幫你的,”阿利斯特探過身去,他握住了艾文的手,“就像是你之前幫過我一樣。我可以把我的命給你,反正我是你救下來的。”
艾文的手握起來就像是冰一樣。
“幫我?”
“是的,只要你有要求……”
在很短的一剎那,阿利斯特可以感覺到,面前的黑發男人已經動搖了。
就像是即将溺水的人無法抵抗一根飄向他的浮木那樣,艾文仿佛已經打算回握住阿利斯特伸向他的那只手了。
“你知道房間嗎?”但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艾文忽然問了一個相當奇怪的問題,“群星之中的房間,還有訪客,還有祂們。”
“房間……什麽房間?”
阿利斯特忍不住問道。
他在一秒鐘之後便後悔了——極致的後悔。
因為他意識到自己的回答毀了一切。
艾文眼中滿溢的絕望讓阿利斯特感到心碎。
他從阿利斯特的掌中一點一點地抽出了自己的手。
“不,忘了我說的一切。謝謝你,阿利斯特,但是你沒辦法幫我沒有人能幫我沒有人——”
艾文忽然停住了話頭,站在阿利斯特的角度看來,他似乎是在聆聽着什麽,而顯而易見,那個“什麽”将艾文吓壞了。
“不……不……”
艾文的牙齒在咯咯作響,他發出了一連串不成語調的嘟囔。
而就在阿利斯特企圖追問更多的時候,一道黑影怦然撞開了大門,跌落在食堂油膩烏黑的地板上。
“學徒艾文·裏維斯,學徒艾文·裏維斯——”
緊接着,那道影子從地上跳了起來。
這是一只鴉形通訊鳥,運用魔法石作為能源,這大概是它還能運作的原因吧。
但是那種不明原因的魔法失靈事故顯然也影響到了它。它身上的仿真羽毛全部脫落了,只留下了作為框架的森白骨骼和內裏不斷跳動閃爍的紅色魔法石。
它在之前的飛行事故中扭斷了自己的脖子,因此這個時候它只能耷拉着自己醜陋的鳥頭,睜着鮮紅的眼睛不斷發出刺耳的尖叫聲,然後它朝着艾文的方向撲騰了起來。
阿利斯特抓住了它,小心翼翼地遞到了艾文的手邊。
“道格導師……在……找我……我應該走了……”
艾文閱讀了通訊鳥帶來的訊息,他斷斷續續地嘟囔着,臉上依然漂浮着做夢一般的恍惚神情。
“艾文,等等,你得小心點——”
不知道為什麽,那只因為故障而耷拉着脖子,聲音古怪刺耳的通訊鳥給阿利斯特的感覺很糟糕。
就像是道格法師給他的感覺很糟糕一樣。
不過艾文顯然跟阿利斯特相反。
他看上去甚至比之前還好一些了。
“不,沒關系的,他……他還活着。”
一股奇特的戰栗竄上阿利斯特的脊椎,艾文的這番話聽起來,倒像是他早就已經确定道格法師本應不在人世一樣。
阿利斯特并沒有猜錯艾文的想法。
确實,在艾文的認知中,道格法師不應該還活着——艾文可沒有忘記,在他關上道格法師的大門時所聽到的那噩夢一般的聲音。
此時時刻,他甚至感到了一絲高興。
這是這麽多天以來,他唯一一次心頭重負稍松。
恐怕就連艾文自己都不會想到,有一天他會因為道格法師這樣的人還活着而感到無比的慶幸——哪怕這慶幸只保留了非常短的一段時間。
短到剛剛只夠艾文來到道格法師的實驗室,推開那扇厚重的大門。
很暗。
這是艾文打開那扇門時候感受到的第一件事情。
道格法師并沒有點亮魔法電氣燈,也沒有燃燒熒石,更沒有激活任何照明魔法,他甚至連一根普普通通的無魔法蠟燭都沒有點。
偌大的實驗室裏,唯一可以說得上是照明物的,只有擱置在試驗臺上的獨角獸血——在失去活性之後,獨角獸的血會散發出這種灰暗的綠色。
艾文敢打賭,那些已經變質的獨角獸血應當還是他上一次來時調制的那些。
道格法師背對着艾文坐在實驗室的某個角落,他的肩膀高高的聳着,頭發披散下來。
“……”
艾文在看到道格法師的那一瞬間便想要離開,但是他還是晚了一步。
仿佛有一根冰冷的繩索在艾文的腳踝處重重一絆,艾文站立不穩地跌入了實驗室,而同一時間,那扇大門在他背後砰然關閉。
“道格法師?”
艾文努力調整着自己的呼吸,他小聲地開口道。
大門緊鎖之後,實驗室裏的黑暗仿佛變得更加濃郁了。
一股古怪的味道充斥着整個實驗室,艾文再一次聞到了那種令他暈眩和戰栗的不詳的金屬味,除此之外還有藥水腐壞的味道,東西發黴的味道,人類許久沒有清潔自己時發出的排洩物的味道。
那種濃重的臭氣填滿了艾文的鼻腔,艾文捂住了自己的嘴。
他瞪大眼睛,死死地看着道格法師的方向。
一陣沉默。
在那一瞬間,艾文幾乎以為道格法師死了——他現在倒寧願道格法師真的死了。
但是很快,他便聽見了那含含糊糊的嬉笑。
那是道格法師的聲音,但同時又不是。
“嘻嘻……”
艾文真想奪門而逃,但在他身體內部,有一小塊地方清楚地告訴他,他不可能打開那扇門。
所以艾文強忍着恐懼,他咬着牙,小心翼翼地朝着道格法師走去。
“你讓我來找你。”
艾文希望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足夠冷靜,但天知道他這個時候抖得多厲害。
那只通訊鳥始終被他抓在手中。
這個時候發出了一聲悶悶的咔嚓聲,骨架已經徹底被艾文捏壞了。
在艾文的記憶中,道格法師的實驗室算得上是井井有條,但此時,這裏只剩下一片狼藉,珍貴的卷軸與典籍如同垃圾一般被随意撕碎,灑落在地面上,魔法女神破碎的雕塑,填充着沙金的漏鬥也同樣遍布一地。那些物品的殘骸邊緣都被腐壞的獨角獸血鑲上了一線淺淺的綠線,看上去簡直就像是鬼火照耀的墓地。
至于道格法師,則扮演着“墓地裏的僵屍”這一角色。
“嘻嘻……我有一只小貓咪……我的貓咪最可愛……”
道格法師蹲在地上,不是以法師的方式蹲下,而是以野狗的方式。
他斷斷續續地哼着一首童謠。
在艾文走近一些之後,他看得更清楚了一些。
他原本以為道格法師穿着法師袍,但現實卻并非如此。
那個已經不再年輕卻始終注重儀表(甚至會認真使用美容魔法)的法師此時全身赤裸,只在自己身上披着一件印着小貓的毛絨毯子,兩條細瘦蒼白的大腿從毯子的邊緣探出來,肌肉和皮膚松垮地耷拉着,膝蓋上的骨頭仿佛快要刺破皮膚。
“魔法女神在上……”
艾文感覺自己的牙齒正在打顫。
“祂希望你能看見……看見祂的存在,承認祂的偉大……”
道格法師說。
他說話時有點含糊不清,因為他口中滿是鮮血。
他的手臂,從肩膀的位置參差不齊的斷裂了,白色的骨茬被光線染成了微綠,而鮮血看上去則是黑色的。
艾文開始踉踉跄跄地往後退去。
道格法師,正在他的眼前,扯下了自己的一只手臂,然後他用不斷噴湧鮮血的斷肢,在地上認真地塗抹着。
“道格……法師……你在幹什麽?”
艾文幾乎要懷疑這又是自己做的一個噩夢了,就像是這些天他在昏昏沉沉中經歷的仿佛永無止境的噩夢一樣。
聽到艾文的問話後,道格法師的哼唱聲忽然戛然而止。
他抓着自己的那只手,慢吞吞地回過頭來,他的臉變得又幹又癟,而眼睛裏一片血紅。
“祂希望能夠見到你……”道格法師沙啞地說道,下巴一片血紅,“祂在看到你的第一眼便知道你是屬于祂的……你站在那窗口,像是一顆蒼白的死星……一片死去的星雲……你應該去看看祂為你準備的一切……你應該……回去……回到祂為你建造的宮殿中去……”
道格法師一邊嘟囔着一邊朝着艾文的方向爬過來。
“道格法師,哦,不——”
艾文尖叫着,一邊後退一邊朝着道格法師投擲着清醒術。
但是這些小法術一如既往的毫不起作用,魔法的微光就像是冬天的靜電一般微弱,僅能在艾文的指尖閃出細小的火花,而後便消失無蹤。
“我好害怕……嗚嗚嗚嗚……祂真的好可怕……好可怕……嘻嘻嘻嘻我有一只可愛的小貓咪……”
在非常偶爾的間隙中,道格法師會顯露出一絲微薄的理智,但那理智看上去甚至比他的瘋狂更加令艾文害怕。
他不斷的嗚咽,哭泣,狂笑,唱着歌,爬行的動作最開始相當笨拙和遲緩,艾文倒還能勉強跟他拉開距離,但很快,道格法師的動作變得迅捷起來了——當然,他看上去也更加不像是人類了。
他的膝蓋敲在地板上,獨臂撐在自己的身前,背脊高高地拱了起來。
從理論上來說,道格法師原本應該很難保持平衡,但令艾文感到震驚的是,道格法師用一種難以解釋的方式解決了這個問題。
法師的斷肢,就是那之前還在往外淌着血的部分,仿佛變得柔軟了起來。
柔軟無骨,靈活卻堅韌。
一團像是觸手似的東西從他的傷口中湧了出來,一圈圈紫紅色的吸盤鑲嵌在肉色的肢體上。
艾文扭過頭開始狂奔。
“祂愛你啊——祂愛你——祂将為你而來——為你——呼——呼——”
道格法師的聲音像是被拉長了一樣,變得格外刺耳和扭曲。
事後想起來,這場追逐戰顯得狼狽而可悲,并無值得仔細描寫的地方:艾文的大腦一片空白,他無法理解,也不想去思考事情為什麽會變成現在的狀況,他機械地沿着牆的邊緣和高高低低的試驗用具,像是困在老鼠球裏的小魔怪那樣茫然的奔跑着。
而道格法師,他的狀況可能又更加哀傷一些。
哪怕是一只狗恐怕都要比他更加富有狩獵的技巧,而他顯然已經失去了作為法師的智慧和人性,只會徒勞地追逐在艾文的身後,嘴裏不斷地發出已經分辨不出任何意義的嚎叫。
終于,在不知道第幾圈的時候,艾文氣喘籲籲地繞過了試驗臺,然後他用力地推到了擺放着無數瓶瓶罐罐的陳列架。
“閉嘴!我他媽叫你閉嘴!”
艾文發出了崩潰的咆哮。
“轟——”
水晶器皿齊齊發出了碎裂的聲音。
不知道其中那一些藥水相互發生了反應,一股強烈的光芒倏然刺破了實驗室那逼人的黑暗。
光線沿着地面上淅淅瀝瀝的水漬蔓延,将整個實驗室照得光明如晝。
“啊啊啊啊啊——”
在艾文的身後,道格法師發出了一聲無比痛苦的慘叫。
艾文猛然回過頭,他看見一道殘影。
那也許是道格法師,但也許不是。
艾文辨認出了那張可笑的,印着無數黃色小貓咪的毯子,但是卻很難承認,在那毯子下面軟塌塌白色物體會是自己認知中的法師。
那玩意長着無數根糾纏在一起的白色觸手和紫紅色的吸盤,頭顱的部分皺巴巴的,灰色和黑色的發絲從肉色的表皮上脫落下來,形成一片一片的斑禿。
它顯然很害怕光線。
在那光線亮起的瞬間,它倏然沖向了房間的某個角落,那裏正是實驗室用于排放廢水(以及實驗體多餘的血液)的管道口。
那管道口恐怕只有碗口大,但艾文回頭後看到的最後一幕,卻是那一大團觸須擠入那狹窄管道的場景。
“呼……呼……呼……”
艾文喘着粗氣。
他聽見管道中傳來了咕哝聲,濡濕的,軟體動物被擠壓的聲音。
他甚至還聽見了細小的慘叫。
那張毯子落在了排水口的旁邊,上面布滿了鼻涕一般的粘液。
藥水的光線,漸漸地開始變得微弱。
艾文将視線從排水口處收回來,他轉過頭望向道格法師之前蹲坐的地方。
在看清楚道格法師用自己的血畫了什麽之後,艾文的身體再次僵直。
【“祂希望你能看見……看見祂的存在……”】
恍惚中,艾文的耳邊又傳來了道格法師那沙啞怪異的低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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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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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