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米利安法師是一位性格火爆(或者說蠻橫)的高級法師,大概是因為他的脾氣的緣故,他相當擅長于火系魔以及魔像操控,這讓他在某種程度上成為了法師之中的戰士。理所當然地,很少有人會真心誠意地想要去招惹這樣一位法師之中的異類——但同樣的,那些性格陰柔敏感的法師們也不吝于展示自己對異類的排擠。
“我聽說封鎖了最底層空間之後,那些人讓米利安法師去負責控制切割空間的符文盤。”
阿利斯特用近乎夢游一般的聲音低聲說道。
跟艾文不同的一點是,阿利斯特尚未失去對高級法師的幻想與憧憬,因此他在看到米利安法師(假設他還能稱之為法師的話)的屍體之後,他的精神受到了顯而易見的打擊。
“我從未想過……有一天像是米利安法師這樣的人也會淪落至這種可悲的下場……”
阿利斯特仿佛并不知道自己正在喃喃自語。
艾文沉默地聽着阿利斯特的絮叨,他皺起眉頭,一種微弱的煩躁感在他的皮膚下方蔓延。
“對于他來說這也許并不是最糟糕的下場。”
艾文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嘟囔這一句。
阿利斯特的自言自語随即消失,他帶着一種奇怪的表情回頭瞪着艾文:“為什麽這麽說?”
艾文不太喜歡阿利斯特說話時的語氣。
一種輕微的煩躁感在艾文的皮膚下方蔓延。
“什麽‘為什麽這麽說’?”
他冷冷地回答道。
“你說那句話的時候,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你知道什麽,就比如說……”
就比如說你知道什麽會是更糟糕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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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利斯特停住了自己的話頭,沒有将話說完,但艾文卻依舊清楚地領會到了他的未盡之言。
他們之間擁有一種相當難得的默契。若不是出了這一場意外,他與阿利斯特或許會在時間的作用下醞釀出深厚的友情——艾文聽到自己心底深處有個聲音諷刺地說道。
“只是直覺而已。”
艾文硬邦邦地回答了阿利斯特。
而幾乎就是在他說話的同時,他的腦海裏浮現出了無數光怪陸離的場景,在那些場景的對比下,米利安導師變成了一只“腫脹之蛇”确實不是最糟糕的選擇。
當然,這一點艾文并無意向阿利斯特解釋。
“嘶嘶……”
在米利安法師的屍體後面,曾經的實驗室內部傳來了一陣若有若無的低鳴之聲,同時吸引了艾文與阿利斯特的注意力。
幾乎是在那一瞬間,阿利斯特的臉色變得蒼白起來。
他看向艾文:“你覺得……”
艾文皺着眉頭點了點頭:“很不幸,如果米利安導師真的像是你說的那樣負責控制符文盤,那麽無論我們兩個現在有多麽不願意走進去,我們還是得那樣做。至少空間符文盤能讓我們搞清楚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麽。”
說完這番話,艾文有些突兀地指了指窗口。
那道細窄窗口外面濃重的夜色正是之前讓艾文走神的原因。
“……我覺得外面的黑暗并不是因為夜晚的原因。”艾文補充道,“我感覺不到星光。”
聽完艾文的話之後,阿利斯特看上去仿佛真的快要暈厥了。
【無論何時,無論何地,星光永遠看顧着大地——哪怕在魔法無法看顧的遠古與蠻荒也是一樣。】
這是每一名法師都知道的常識,沒有任何一種魔法可以隔絕星光,除非……
“你想說的是,我們現在所在的這一層法師塔已經切割了?”
阿利斯特顫抖着問道。
然而在問話說出口的瞬間,他已經清楚地知道了答案。
這一刻,之前他們所感受到的死寂和異樣都有了解釋。
被切割到其他空間的法師塔當然不會有任何魔法因子,也不會有任何動靜與生機。
“但是,這說不通,被遺棄的空間應該是永恒的寂靜與凝滞,可是我們兩個人依然行動自如……米利安法師也是一樣。”
阿利斯特驚慌地說道。
“唔,我倒是也希望是我的判斷出了錯誤。”
艾文心不在焉地回答道,他的視線始終停留在法師實驗室的大門上。
厚實的實驗室大門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推得更開了,而那種細微的“嘶嘶”聲也變得越來越響亮。
艾文覺得自己仿佛聞到了一陣金屬的味道。
“我們得快點行動。”
艾文恍惚地說了一句。
然後他開始往實驗室內走去。
阿利斯特似乎發出了一聲驚慌的聲音,也許會是“小心”或者是“等等”,艾文察覺到了他的退縮與恐懼,但那并不是很重要。
艾文推開了那仿佛預示着不詳的大門,那種已經逐漸開始變得熟悉的金屬的味道變得濃烈了一些。
實驗室內并不是純然的黑暗,從地板到牆壁,乃至天花板與窗戶上都覆蓋着一層薄薄的黴菌狀的不明物質,而那物質此時正散發出渾濁而晦暗的斑斓光芒(真奇怪在門外的時候艾文與阿利斯特并沒有看到這種光)。
而在看清楚了實驗室內的狀況後,阿利斯特對于這裏的極度抗拒似乎變得情有可原了起來。
大量半透明的藤蔓占據了實驗室充裕的空間。
它們相互粘連又相互獨立,分泌出來的粘液在彼此之間拉出了薄薄的薄膜,而薄膜在張力的作用下又開始随即地出現無數圓形的窟窿。
它們身上的花紋正是那些污穢光芒的來源,而因為其半透明的特質,以至于艾文在走進實驗室的一瞬間還以為那些黴菌是附着在實驗室原有的建築面上的。
而在那些藤蔓與藤蔓的連接處,數顆繭狀物正在蠕蠕而動。
透過同樣是半透明并且泛着黴菌光芒的繭殼,可以清楚地看到裏頭正在孕育着的生物——阿利斯特在看到它們之後,無比切身地理解了艾文之前說的那一句話。
确實,在這個詭異而無法理解的世界裏,米利安導師最終化身為那樣的怪物或許并不是最糟糕的下場。
“嘔……”
艾文聽見自己身後傳來了阿利斯特的幹嘔聲。
“安靜一點。”
他輕聲地說道。
“你會驚動它們。”
其實在看到那些已經完全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怪物時,艾文的腦海中已經自動浮現出了它們的名字。
但那名字是一種異常深奧而古老的語言所組成,艾文并沒有辦法順利地将它們翻譯成人類可以理解的語言。但這也從某種程度上說明了這些“東西”們有多麽的棘手和邪惡。
艾文相信它們之前或許都是人類……無辜或者不無辜的法師和法師學徒們,但在它們被那些藤蔓纏住的瞬間,屬于它們的命運便已經決定了。
那些緩慢地呼吸并且蠕動的繭球之中傳來了細微而無法忽略的竊竊私語。
它們聽上去就像是狂笑和哀嚎攪拌在一起然後稀釋了很多倍的樣子——而艾文知道,阿利斯特并沒有聽到這聲音。
而艾文也理所當然地将它們忽略了。
“你對米利安法師有多少了解……你知道他可能将符文盤放在哪裏嗎?”
艾文小心翼翼地踏過了幾根藤蔓,然後朝着阿利斯特問道。後者在最初的幹嘔之後迅速收斂起了所有的動靜和生息,但這并無法掩飾他那搖搖欲墜的精神狀态。
直到艾文的視線對上他之後,他看上去才勉強撐起了一丁點兒精神。
“唔……我……我想想……我想我應該能猜到……也許……米利安法師是個火系法師,他的思維模式理應相當的直接……”
阿利斯特絮絮叨叨的,他仿佛并沒有注意到,在他說話的時候他總是控制不住神經質地舔自己的嘴唇。
盡管知道他正在努力尋找着偌大(并且危機四伏)的實驗室裏那一枚小小的符文盤,但當他的眼球陷在眼眶裏,咕嚕嚕地四處轉動時,艾文還是覺得他的模樣有些令人不太愉快——
在某個瞬間,阿利斯特的舌頭似乎變得有點過于細長和暗紅。
艾文眯了眯眼睛,他忽然想起來之前阿利斯特被腫脹之蛇咬傷的手肘。
在那之後,阿利斯特仿佛并沒有在意那傷口,但是……
“在那裏。”
忽然,阿利斯特指着某個地方發出了一聲低呼。
艾文回過了神,他朝着紅發青年指的地方望過去,然後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那原本應該是一張寬大而厚實的火栖木制成的書桌,即便是到了現在,上面依然整整齊齊地擺放着各種封存在水晶瓶中的試劑與藥水,縱然水晶瓶已經變成了一種暗淡的黃褐色而上面的手寫标簽也早已模糊不清,但是從瓶蓋上那明顯的火焰之龍的雕塑來看,這些玩意兒之前應該就是米利安法師的私人用品。
阿利斯特說得沒錯,米利安法師生前的思維模式确實相當的直接。
他掌控符文盤,他将那玩意塞在自己的書桌裏。
一切都是那麽理所當然。
但這并不能讓艾文的心情好起來……
在他的視野裏,原本是書桌的位置已經被五六根藤蔓所纏住了。艾文懷疑書桌的材質,那種該死而昂貴的火栖木對這些惹人厭煩又無比危險的藤蔓有着某種程度的吸引力,環繞着那張書桌,藤蔓的表面大大小小地懸挂着七八個鼓鼓囊囊的繭球,被包裹在其中的“生物”比起其他區域的同類來,體型要更加龐大,模樣也更加可怖。
與其他繭球半透明的外殼不同,它的外皮已經膨脹得近乎透明,那渾濁微綠的粘液之中漂浮着一團艾文和阿利斯特人生中所能見到的最醜惡的生物。
跟它比起來,米利安法師所變化而成的腫脹之蛇簡直就像是美神納維斯的眷屬。
然而在那玩意的身體下方,符文盤灰暗的石制底座露出了一角。
似乎察覺到了來人的注視,那只還差一點兒時間出殼的怪物在怪物的羊水中緩慢地轉動了一圈,它似乎将頭部對準了艾文與阿利斯特,并且正在注視着他們,雖然從肉眼看來,它身上那如同皮膚病一般一片片附着在表皮的眼球并未睜開,灰色的眼睑籠罩在它的眼珠上。
艾文努力讓自己的視線不要太過于停留在那生物的身上,他感到寒毛倒豎并且一陣惡寒,然而還有點狂怒的意味——那種感覺又一次出現了。
艾文低下頭,看見自己手腕上的青筋就像是受驚的蛇一般不斷的晃動着,但當他認真凝望的時候,一切又回歸了正常。
“它就在那裏……就在……”
就在艾文愣怔的這個瞬間,阿利斯特搖晃着身體越過了他朝着書桌走去,他看上去有點兒恍恍惚惚的,仿佛一點都沒有注意到書桌上究竟盤踞着怎樣的怪物。
“噠——等等!”
艾文差一點又要冒出那種古怪而嘶啞的聲音。
(實驗室裏的繭球因為那一聲細微的低吟而加快了律動)。
然後他伸手死死地抓住了阿利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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