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艾文……”

阿利斯特蒼白的面容出現在他的視野之中。

“艾文！你醒醒……”

紅發的學徒法師搖晃着艾文的肩膀，他看上去仿佛已經離徹底崩潰只有一線之隔。

哪怕是在對上艾文的視線之後，他依然顯得有些神情恍惚。

“你醒醒。”

他機械性地低喃道。

艾文朝阿利斯特揮出了拳頭。

這并不能怪他——在經歷了那樣可怖的噩夢之後，阿利斯特的面容帶給他的只有恐懼與抗拒。

但幸好，這個時候的阿利斯特并沒有辦法對艾文的暴力行為做出任何的反抗。

事實上，他看上去并不比艾文正常到哪裏去。

艾文幾乎是輕而易舉地就将他擊倒在地，阿利斯特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發出了一聲痛苦的低吟，他的紅發變得幹枯和暗淡，雜亂地鋪在那張消瘦發青的臉上。

有那麽一瞬間，艾文幾乎以為自己已經将阿利斯特殺死了。

但緊接着阿利斯特的身體佝偻了起來，他捂着自己的腹部，緩慢地轉動着脖子，視線停留在艾文的臉上。

“艾文？”

從阿利斯特的喉嚨裏冒出了一聲游移不定的詢問。

不得不承認，哪怕是從噩夢中醒來了好一會兒的現在，阿利斯特的聲音依然讓艾文感到戰栗。

他想他永遠都不可能真正地忘記那場夢境中自己所遭遇的一切了。

“是我。”

艾文強忍着忽如其來的厭惡與恐懼，一股冰冷冷的氣息像是蛇一樣沿着他的背脊蜿蜒而下。

他踉跄着往後退了一步，然後才注意到自己與阿利斯特如今所在之地，是一間非常狹小的房間。

“哦，天啊，艾文，你真的醒了……這不是我在做夢……”

阿利斯特仿佛并沒有注意到艾文的情緒不對。

他從地上坐了起來，目光炯炯地盯着艾文，臉上溢滿了狂喜。

“我以為，我以為……天啊……我以為你可能永遠都沒有辦法清醒過來了……”

阿利斯特看上去幾乎稱得上是喜極而泣，而艾文則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頭。

“你在看到桌子上的那個怪物之後，整個人就像是被水妖攝取了魂魄一般，無論我對你說什麽，你都完全沒有辦法清醒過來……”

在艾文的夢境之中，被那怪物迷惑住的人是阿利斯特（而他最後也淪落到了異常凄慘和恐怖的下場），但是在阿利斯特的敘述中，真正被蠱惑的人，卻是艾文自己。

艾文在看到它之後不受控制地想要投入那不可名狀之物的恐怖懷抱，而且他看上去瘋瘋癫癫，力大無窮。在無奈之下，阿利斯特只能強行将艾文從米利安法師的實驗室裏拖走。

“……但是，你一直在尖嘯，就像是你之前神志不清時那樣，發出了那種恐怖的聲音。”也許是因為回想起了之前的那一幕，阿利斯特的臉色變得更加糟糕了，“那些在繭子裏的怪物全部都沖了出來，魔法女神在上，艾文，我不知道你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但是我發誓，那些怪物對你有反應。”‘

阿利斯特慘淡地說道。

“我只是，做了一個噩夢……”

艾文幹巴巴地回應道，沒有解釋更多，但是他的表情卻因為阿利斯特的敘述而變得陰沉起來。

那真的是噩夢嗎？艾文其實并不确定。

相比起夢境過來說，艾文所經歷的一切都是那樣的真實，真實得就像是他真正地經受了那些痛苦一般——比起夢境來說，那更像是……“房間”。

當腦海中浮現出這個單詞，艾文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冷戰。

嘔吐的感覺湧了上來。

是的，他已經确定了，他之前又一次地被拽入了“房間”。

只不過那在星空彼端，以思維為磚石和框架構成的“房間”，如今的所有者已經并非艾文，而是另外一種更加強大和恐怖的存在。

艾文的靈魂被握于祂的掌心，随意玩弄，百般折磨。

“艾文——”

艾文又一次聽到了阿利斯特的聲音。

他覺得自己仿佛因為驚吓而小小地跳了一下。

阿利斯特看向他的眼神中再一次染上了淺淺的不安。

“你現在……還好吧？”

紅發的青年大概并沒有察覺到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是多麽的飽受驚吓。

艾文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雖然他知道自己背後的冷汗已經快要浸透袍子，而他的心跳更是快得吓人，他全身都在發冷）：“抱歉，我有點，沒法集中精力。”

頓了一會兒後，艾文繼續道：“然後發生了什麽？”

阿利斯特懷疑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艾文，然後才慢慢開口：“我只能逃跑，帶着你……簡直比我經歷過的任何事情都要可怕，而且即便是到了安全的地方，你依然沒有辦法從那種狀态中清醒過來。”

“安全的地方，你是說這裏？”

直到這個時候，艾文終于有餘裕觀察起他與阿利斯特所在的地方。

這裏是一間看上去平平無奇的房間，光線昏暗，占地寬廣，但卻因為從地到天花板都堆滿了各種各樣的雜物而顯得狹窄灰暗。

艾文本能地覺得這裏不過是一處常見的儲藏室，但很快他就意識到了這裏的特異之處。

在靠近大門和窗口的位置，幾盞魔法燈散發出了幽幽的藍光。

而在那些燈盞的旁邊，法陣在運轉時發出的微光幾乎要讓艾文感到熱淚盈眶。

“魔法恢複了？”

艾文顫抖着問道。

“……我用了各種辦法，應該說是所有的辦法，但是都毫無作用。你只是一直在發瘋……哦，不，魔法當然沒有恢複。”

阿利斯特過了一會兒之後才停止了絮絮叨叨，回答起艾文的問題。

“那并不是魔法，讓那些小可愛運轉的是貯魔卷軸。”

艾文有些震驚地睜大了眼睛，他猛然瞪向阿利斯特，幾乎以為後者是因為自己的毆打而陷入妄想之中。

“儲魔卷軸？這怎可能，那玩意可不是我們這種法師學徒有資格……”

艾文的話頭戛然而止，他倏然回頭望向了之前被自己當成雜物的那些東西。

他沒有猜錯，縱然看上去墨色稍顯暗淡，但那些堆積如山的雜物細看之下，全是一卷一卷新撰寫好的儲魔卷軸。

“我們運氣很好。”阿利斯特喃喃地說道，“這裏是法師塔與商會進行貨物置換的臨時倉庫——事情發生的時候，沒有人來得及反應。這些儲魔卷軸本應該可以供應整個大陸半年的量。”

“但現在……”

“那幾枚‘凝神靜氣’與‘無影無蹤’還有防護法陣，大概能讓我們兩個在這裏呆上一兩個月。”

阿利斯特說道。

在沒有外界魔法因子的補充下，儲魔卷軸只能完全依靠自身儲備的魔法進行燃燒和轉化。

而艾文也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會用這樣奢侈的方式來使用它。

“魔法女神在上。”

艾文喃喃地說道。

不管怎麽說，魔法的回歸（先暫時不管是以何種方式回歸的），讓艾文感到了久違的安心。

他忍不住又往門口走了兩步，想要多看一眼正在運轉中的法陣。

但他的腳步剛動，從大門的另一端便傳來了一陣嘈雜而濡濕的摩擦聲。隔着法陣與石門，那聲音相當模糊和細小，卻讓艾文整個人如同石像一般伫立在原地，幾乎快要沒有辦法穩住自己的心神。

“小心點，它們一直在拼命地找你。”

阿利斯特連滾帶爬地沖過來，他将艾文從門口拖開了。

“即便是魔法陣也只能在一定程度上掩蓋你和我的蹤跡，但就像是我之前說的一樣，那些怪物……那些怪物對你有反應，它們找你找的近乎瘋狂。”

阿利斯特壓低了聲音，飽含恐懼地說道。

“噠……噠噠……”

又是一陣摩擦聲傳來。

艾文和阿利斯特同時噤聲，身體僵硬。

等到那聲音終于消失之後，房中的兩人才驚魂未定地放松下來。

“你在發抖。”

艾文對阿利斯特說。

阿利斯特奇怪地看了艾文一眼。

在他開口前，艾文忽然發現其實真正在發抖的人，是他自己。

艾文找了一個遠離大門的角落慢慢地坐了下來。

他将胳膊環在膝蓋上，像是嬰兒那樣緊緊地縮着自己的身體，不發一言。

艾文保持着這樣的姿勢過了很久，才終于積蓄起重新面對這個世界的勇氣。他很感激阿利斯特在此期間沒有多說任何一句話也沒有做出任何多餘的舉動——艾文并不懷疑，如果阿利斯特真的這麽做了，他可能真的會當場崩潰。

當艾文重新擡起頭時，他看見阿利斯特就坐在距離他不遠的地方。

紅發的法師學徒曾經是個高大而英俊的青年，但這個時候的他看上去卻像是導師們研發失敗的木乃伊形屍兵。

他看上去甚至有些恐怖，但艾文還是感受到了從對方身上傳遞而來的關切。

“它們很敏銳。”

艾文凝視着阿利斯特，緩慢地開口道。

“我之前就跟你說過，它們有些……不太正常。”

阿利斯特無意識地一邊啃着自己的指關節一邊嘟囔道。

大概是因為話題回到了那些徘徊于門外的怪物身上，阿利斯特顯得有些焦慮。不過他那神經質而孩子氣的舉動多多少少讓他與艾文在“房間”裏看見的那個怪物分割開來。

艾文因為自己心底彌漫出來的那種敵意而對阿利斯特感到抱歉（雖然他很相信，阿利斯特并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所以，你為什麽還帶着我……我的意思是，你其實可以抛下我。”

艾文忽然問道。

他還清楚地記得，他之前……不……他在幻境中，在面對危險時可是毫不猶豫地抛下了阿利斯特獨自逃命了。

阿利斯特愣怔了一瞬，他深深地看了艾文一樣。

他的眼神讓艾文接下來的話卡在了喉嚨裏。

“阿利斯特……”

“因為你很重要。”

阿利斯特幽幽地說道。

“對我而言，你比這個世界……這個宇宙還要重要。”

當紅發的青年補充後面那句話時，他的眼神灼熱得令艾文感到有些坐立難安。

阿利斯特看上去很平靜，但只是看上去而已。

艾文從對方那終于泛起了一丁點兒血色的臉頰和逐漸變得潮濕的瞳孔中看出了他的緊張。

哦，看在魔法的份上。

艾文的心跳快了一拍。

他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如今的狀況，流淌在他身體的情愫是那樣的複雜，以至于就連他自己都無法辨認其中的真意。

“你是一個好夥伴。”

艾文輕聲地回應道。

然後他看着阿利斯特的眼神暗淡了下去。

不知道為什麽，就在這一刻，艾文感覺自己靈魂中的火焰跳了跳。有什麽與他的靈魂和心髒緊密相連的東西被拉緊了，一種灼熱的情感，像是被融化的熱蠟油一般，逐漸流淌開來。

這種奇妙的感受讓艾文像是被什麽東西控制了一樣做出了連他自己也無法理解的反應。

他感覺自己往阿利斯特的方向探了探，然後他伸手在後者的眼睛上輕輕地按了按。

“而且你有一雙好眼睛。”

是因為太沙啞了嗎？艾文覺得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都是那麽陌生。

阿利斯特整個人看上去仿佛都被點燃了。

他緊緊地抓住了艾文的手腕。

這天晚上，當艾文準備入睡時，一雙手慢慢地從他身後探了過來。

而艾文沒有拒絕。

他只是讓阿利斯特熄滅了那幾盞魔法燈。

他不想讓阿利斯特知道……

哪怕到了這個時候，他依然不敢真切地看他的臉。

因為那會讓他想到——

想到“房間”裏，那位神祗借用的外形。

【“噠噠……艾文……噠……”】

艾文與阿利斯特在這間倉庫裏呆了不算短的時間。

沒錯，“不算短的時間”，艾文痛恨這種模糊的敘述，在最開始時，他一直企圖記錄時間，但是很快他的努力便宣告了失敗。

在這樣永無日升日落，完全憑借着魔法燈照明的窄小房間裏，時間的流逝開始變得飄忽不定，一天是多久？一個月是多久？一年又會是多久？艾文沒法給出答案。

有的時候艾文局的自己或許只是被困在這裏一兩個月，但有的時候……在與阿利斯特肢體交纏，精疲力竭地間隙，艾文會盯着籠罩在昏暗之中的天花板，懷疑自己已經被困在這地方好多年了。

當然，即便是日益變得脾氣暴躁的艾文也不得不承認，他和阿利斯特在這裏的日子過得并不差。更加确切的說，是很好。

畢竟這裏除了存放有大量的儲魔卷軸，還有一些人類商會用來作為支付手段的香料，實驗材料與布料等雜物，其中一些精品，比如說那種印着毛絨黑貓的法術袋，還有那些質地柔軟，雪白，覆蓋着短絨毛的印花毯子，即便是在法師塔裏，恐怕也只有高階法師可以享用。

艾文與阿利斯特嘗試着用魔法催生出了一些植物的果實——其中一些還是無法避免地發生了扭曲，但剩下的一些卻勉強保留了原本的模樣，他們用那些沒有變形的果實作為了自己的食物。艾文提心吊膽的一段日子，不過在魔法女神（如果她真的還存在的話）的眷顧下，他和阿利斯特竟然并沒有出現什麽奇怪的症狀。

在基本的食物與睡眠還有安全都得到了保障的情況下，倉庫內部的生活像是被凝結在了琥珀之中。

但艾文以自己都感到驚訝的速度習慣了這種近乎被囚禁的日子。

清醒的時候，他會與阿利斯特一起整理倉庫，種植魔法食物，修補破損的防護法陣和消耗完畢的儲魔卷軸，他很少跟阿利斯特交談，但他們會用另外一種方式進行更親密的交流，而且這行為的頻率變得越來越高——有的時候，甚至是艾文自己主動要求的。

至于阿利斯特，這名紅發的法師學徒顯而易見地沉淪在艾文的身體裏，他對艾文的那種愛慕與渴求變得越來越強烈，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或許能稱得上是病态。

對此，艾文沒有任何多餘的表示。

在這樣的環境中，誰還能真的保證自己不發瘋呢？

要知道就連艾文自己也是一樣，他對阿利斯特的誘惑實際上只是因為他希望能夠陷入那種肉體上的精疲力盡之中，只有這樣，他才可以逃避……

逃避那個可怖的聲音。

【“噠……噠噠……艾文……吾愛……”】

艾文打了一個寒顫，然後猛然回過頭望向門口。

那些法陣的運轉一切正常。

注意到了他的動作，阿利斯特在他身邊站起身來，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沒有任何聲音，但艾文知道阿利斯特正在提出疑問。

“沒什麽。”

艾文輕聲嘟囔了一句。

“還是那種……幻覺？”

阿利斯特走過來抱住了艾文然後問道。

艾文曾經跟他提到過正在困擾着自己的問題……

那些幻覺。

遙遠而碩大的恒星，無法言狀的醜惡邪神，還有那種萦繞不去的呼喚。

“我總覺得，也許有天，它依然會強行把我帶回那間‘房間’。”

艾文發出一聲嘆息，然後對那種仿佛自言自語似的虛幻語調說道。

“誰知道呢……”

阿利斯特似乎嘟囔了一句，然後他在艾文的耳垂上咬了一口。一陣劇痛襲來，艾文忍不住顫抖了一下。

緊接着艾文便察覺到阿利斯特正在吮吸傷口上湧出的鮮血。若是在以前，阿利斯特的這種行為已經足夠為他自己招來一打致死的攻擊魔法了，但是現在，他得到的卻是艾文的一聲低喘。

“把……魔法燈滅了……”

艾文艱難地說道。

阿利斯特沙啞地笑了笑，然後熄滅了那幾盞等。

倉庫裏變得一片漆黑。

在這樣的環境下，也許瘋狂才是唯一的解脫方式……

在沉淪于人類的溫暖之時，艾文的腦海中飄過了這樣一句話。

阿利斯特并沒有辦法理解他的恐懼，艾文知道這一點。

就好像紅發的青年也不會知道，直到現在艾文依然沒有辦法近距離地凝視他的面孔。

阿利斯特的臉總是會讓艾文想起那條長長的走廊，還有那恐怖而扭曲的投影制物。

恐懼嗎？當然是恐懼的……但真正讓艾文直到現在依然對“房間”裏發生的那一切心有餘悸的，卻并非是純然的恐懼，而是那種隐含在他心底的，隐約卻強烈的向往。

沒錯，艾文不會忘記那一刻的，在那種異常強烈的黑暗與扭曲的另一端，卻是更加濃厚的，甘美而瘋狂的喜悅與甜美。

那些怪物一直徘徊在儲藏室之外，這麽久過去了，它們依然在瘋狂地搜尋着艾文的蹤跡。

那些濡濕而嘈雜的摩擦聲與窸窸窣窣的低語，無一不在彰顯門外之物的恐怖，可艾文有的時候，卻會在不自覺中深深地凝望着門外。

也許變化就是在這日複一日的理智與欲望的拉扯中漸漸發生的吧？

那種感覺——那種虛幻的，做夢似的恍惚感——一點一點地侵蝕了艾文的靈魂。

【“噠噠……噠……艾文……噠……艾文……噠噠……”】

神祗的聲音越來越清晰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終于有一天，艾文自沉睡中清醒過來，他在一片黑暗中看見了身側的阿利斯特。

不，那不是阿利斯特。

那只是一個虛浮而缥缈的影子，哪怕是不為人所見的幽靈都要比它更加真實。

那只是一團噩夢的具現化而已，雜亂的觸手如同繁殖期的蛇群一般糾纏在一起，蒼白的表皮上生出了無數昆蟲或者動物的爪子和附肢，當它呼吸的時候，紅色和黃色相間的光斑在有規律的發光。

它的體型巨大，完全占據了整座倉庫，而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艾文才看到，自己之前曾經所見到的那些堆積如山的儲魔卷軸和各種雜物，都不過是它體內一團團糾纏的肢體與內髒而已。

“不——”

艾文慘叫起來。

然後，他的大腦變得一片空白，靈魂更是變得一片混沌。

“艾文，艾文……”

那怪物忽然睜開了眼睛，紅色和黃色的瞳孔定定地凝視着艾文，然後從那張長滿了眼球的血盆大口中，吐露出了艾文的名字。

随着它的發生，那令人作嘔的外形如雲煙一般消散了，然後它的輪廓重新開始顯現，化成了紅色的長發與英俊而年輕的人類男性的臉。

艾文終于醒了過來——這一次，是真正的醒來。

然後他看見了跪坐在自己身邊的阿利斯特，他的手死死地抓着艾文的手腕，身上有一道長長的血痕。

“阿利斯特？”

艾文怔怔地問道。

“是我。”

阿利斯特看上去就像是松了一口氣，他說道。

“我……又在做夢？”

“是的，你又做夢了，看得出來，是一個噩夢。”

阿利斯特微笑着說道。

當他放開艾文的時候，艾文才發現自己的手中竟然握着一把相當精美的匕首，有瑪瑙制成的刀柄，刀刃上依然沾着鮮血。毫無疑問的，阿利斯特身上的傷口正來自于艾文。

“我做了……我做了什麽？”

艾文恍恍惚惚地問道，他仿佛意識到自己似乎做了一個夢中之夢，但哪怕是現在醒了過來，他依然感到混沌和茫然。

而在夢中見到的那可怖的怪物，直到現在依舊讓艾文有些不寒而栗。

“你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了一把匕首，然後差點割破我的喉嚨。”

阿利斯特臉上的笑容中甜蜜之意絲毫未減。

“我……我夢見了你是一只怪物。”

艾文低聲呢喃道。

“唔，很顯然在夢裏你很讨厭我。”

阿利斯特溫柔地說道。

艾文情不自禁地擡頭又看了一眼阿利斯特。

一股陌生的寒意彌漫上來。

不對勁……

艾文想。

一定有什麽地方出了差錯。

是的，出了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