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記憶裏會給糖的不多,能與北京合上的僅一位,已經離開江城六年了,很久沒見過,喬西都快不記得她的樣子。

電話還在繼續,恍惚間不知道該先說話還是先撿散落一地的糖。

“有什麽事?”她問,語氣比較生硬,蹲下去撿東西。

傅北沉默了一瞬,才道:“打來确認一下。”

喬西手下頓了頓,而後麻利把糖全部撿進盒子裏。電話裏的這人又說:“找喬叔叔要的號碼。”

算是解釋。

喬西能料到她從哪兒拿到的號碼,跟唐藝不熟,只能是喬建良了,她嗯了一聲,望着一大箱吃的,心裏有點亂。

對面再次傳來低低克制的咳嗽聲,可能是太難受,手機似乎被拿開了一會兒,不讓聲音傳過來。喬西心知怎麽回事,多半是淋雨過後着涼了,不過她一句都沒問,等着這人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這人壓着聲音說:“我在樓下。”

聽到這話時喬西一時沒反應,走到窗邊拉開厚厚的窗簾,往樓下一看,自己的車旁果然停放着熟悉的邁巴赫。傅北就站在車旁,亦在看着這裏,隔得遠瞧不清,這人一動不動,一身薄薄的穿着看起來腰細腿長,格外簡單幹練。

喬西喉嚨裏突然有點堵,幹巴巴問:“你來幹什麽,大晚上還不回去?”

“路過,就來了。”傅北說,借口拙劣,現今江大已經放假了,大院離這裏那麽遠,怎麽可能是路過。

今晚星月無垠,天色倒是不錯,喬西沒有下樓,少有的語氣溫和,說:“回去吧。”

對方不走,就在原地站着。

喬西搞不懂她的想法,究竟要做什麽,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怎麽回事,在窗後看了許久,最終還是把窗簾拉上,挂斷電話。

也許是夜晚過于沉抑,心神不寧,總會不由自主地關心樓下,想看一看那人,不過都控制住了,等到收拾幹淨客廳,要睡覺的時候偷偷望了下外面,邁巴赫已開走了,時間一晃又到淩晨。

小區裏黑沉沉的,各家各戶只剩下幾家沒有關燈,樓下只有昏黃微弱的路燈照着,模糊而朦胧。

喬西躺在床上,思緒亂糟糟,記起到大院的第一年自己生過一次病,發低燒。

與現在的時節不同,當時的江城正值秋季,氣溫變化大,是最容易感冒發燒的季節,喬家兩口子對她疏于照顧,而小孩子一年四季不知冷暖愛顯抽條,十幾度的大風天還穿裙子出門。

上午她就覺得腦袋昏沉沉不太舒服,可沒放在心上,亦沒跟誰說,下午照舊跑到傅家去。老太太正在練功房教兩位師姐,她在一邊有模有樣學了大半個小時,玩夠了就跑到樓下找傅北。

傅北對着電腦不知在做什麽,沒空搭理。

兩邊都沒人理會,腦袋也越來越暈乎,漸漸越來越難受,最後一次到樓上時,竟躺在搖椅上睡着了。

日落黃昏都沒見到人再下來,傅北終于擱下手裏的事,上樓看看怎麽了,結果沒在練功房找到人。

“可能回去了,這麽晚該吃飯的時候。”一位師姐說。

另一位笑笑:“之前看到她往左邊陽臺去了,你去那邊看看,沒有的話,應該就是回家了。”

傅北嗯聲,去陽臺上找人,一去就見到喬西歪在躺椅上沉睡,小孩兒臉上顯露出不正常的紅,嘴唇也殷紅,連帶着呼吸聲都比較重,陽臺上風大,身上什麽都沒蓋還能睡着……她擰緊眉頭,過去摸了摸喬西的額頭,燙得吓人。

喬西在發燒,燒得意識暈乎,感覺到有冰涼感就不自覺地往那邊蹭,往傅北身上湊。

她艱難地睜開眼,不順暢地說:“傅北,我有點頭痛……”

燒成這樣,傅北趕緊把人抱起來,小孩兒有夠沉的,身上的肉沒白長,險些抱不住。

喬西再難受,還是知道要抱着對方的脖子避免摔了,兩只手圈着傅北的後頸,臉抵在這人頸間,整個身子都依偎着。

感受到頸間的熱燙,傅北一怔,難得柔和一回,安撫地拍拍她的背,輕聲說:“馬上給你找醫生,沒事。”

“不想去醫院……”喬西抱得更用力,小孩子畏懼打針吃藥,對醫院排斥,印象中幾次去看病都是冷冰冰的。

傅北将她抱到自己房間,柔聲說:“不會去,我打電話找醫生,你先躺一會兒。”

喬西這才放心,只是還不習慣被如此溫柔地對待,不免有些局促,尤其是被抱到這人床上躺着,就更加不安了,可無奈實在難受,躺床上沒多久就又睡了過去。

傅家有專門的醫生,一個電話很快就過來。喬西暈暈乎乎的,只有吃藥時強撐着精神睜開了眼睛,其餘時候都躺着睡覺,迷糊間聽到醫生正在交代什麽。

老太太心疼孩子,給喬建良打電話,結果兩口子忙着談生意今天回不來,說讓家裏的阿姨來接人,氣得她忍不住念叨:“不知道天天忙些什麽,耽擱一天時間能少掙多少錢,自己親生的都不管,德行。”

房間門還大開着,傅北朝裏面看了眼,低着嗓音說:“您別擔心,我會看着她。”

老太太看着小臉燒得紅撲撲的喬西,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待會兒讓陳媽煮潤肺止咳的湯,等醒了讓她喝。”

傅北應下,把門關上,下樓找陳媽。

當再次醒來,已經到晚上九點多,喬西已然好了許多,床頭放着一盆水,裏面有用過的帕子,傅北就在旁邊坐着,見她醒了,伸手過來摸摸她的額頭。

“還暈不暈?”

喬西還不習慣這般體貼,忐忑地在被子裏糾着手指,把自己縮成一團側躺着,“不暈了。”

吃完藥捂着被子睡一覺,因為發燒而渾身汗膩膩,頭發都結成一縷一縷地黏在白嫩的脖子上,知道這是在別人床上,弄出一身汗,她倒是挺不好意思的,往被子裏縮了縮,黑溜溜的眼珠兒眨也不眨地盯着傅北。

傅北什麽都沒說,找了身不怎麽穿過的衣服褲子出來,讓小孩兒趕快換上,又重新接熱水過來幫忙擦擦身子。那時候都還小,大的照顧小的沒有任何不妥之處,而且老太太再三叮囑出了汗一定要換一身幹衣服穿,本來是想讓陳媽來做這些,但終究還是傅北主動做了。

被脫得光溜溜的,喬西臉通紅,七歲早已懂事,在家裏都是自己做這些,現下卻很是羞赧。

小孩子單純,羞就是羞,不摻雜任何雜質。

知道自己身上汗濡濡,加之一點點依賴的因素,念及傅北對自己的好,她乖乖配合,雖然不太自在,但還是憋着沒吭聲。

喬西對傅北的依賴是從小就養成的,傅家喬家比鄰,她倆年紀相差不算太大,即使傅北總是表現出一副冷淡的樣子,可對她卻越來越不同,更為縱容照顧,淪陷是一步一步來的,細微入深的特殊要經過發酵才會變質。而對于小時候的喬西來講,她最多接觸到的人就是傅北,最想接觸的也是傅北,傅北對她有一丢丢好她都開心。

小孩兒比穿衣服時看着更肉乎,白白軟軟的,但不肥胖,肉得挺合手,聞到那一身汗味,傅北抿抿唇,擔心又涼到了趕快擦。

“先将就穿,晚一點再回家換,外面風大別亂跑。”

喬西糯糯應聲:“嗯,知道。”

換好衣服,傅北讓陳媽上來換床單被單,又讓喬西在床上繼續窩着,下樓端熱湯上來。

衣服大小完全不合适,喬西像裹着兩張布。

老太太看在眼裏,笑得眼角堆滿褶子,欣慰傅北能做到這個地步,傅家的孩子就是太早熟懂事了,一個個跟沒感情似的,尤其是傅北,從小就被傅家的人教成老成樣,一點孩子氣都沒有,現下來了活潑好動的喬西,老太太自然歡喜,就想着傅北能多跟喬西相處,改一改薄涼的性子。

晚上喬西沒回去,阿姨過來接人她不願意走,窩在床上動都不動,還是老太太做主,說讓留下。

傅北沒意見,少見的寬和一回。

“我明早就回去,”喬西特意說,暗暗觀察這人的神情,末了,裝模作樣地解釋,“頭還有點暈,不舒服。”

傅北倒熱水給她吃藥,照料着早些睡覺。

吃了藥容易犯困,喬西聽話地早早洗漱上床躺着,知道傅北不喜歡別人進這裏,到浴室洗了兩次腳,确保幹幹淨淨了再上去。

她身上還是有點熱,呼吸沉沉的,不太順,長期習慣了獨自睡覺,旁邊突然多個人,滿臉高興勁兒,再困也要挨過去一些,抵着傅北的胳膊躺下。

察覺到她的小心思,傅北沒什麽反應,直到人都快湊近自己懷裏了,才低聲說:“安生點,睡覺別亂動。”

喬西拱了拱身子,借機完全挨過來,輕輕說:“沒動。”

沒一句老實話,一點不安分。

不過還算安靜,挨過來以後就沒再亂動,一直到完全熟睡。小孩兒身體軟乎,無意識抵着,推都推不開,睡得死沉,傅北側身躺着,良久,掖了掖被子,摟着小孩兒合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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