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所有潛移默化的,不知從哪一天開始,喬西頻繁在一食堂遇見傅北。

江城國際中學部初高中分開,離得比較遠,而這裏各色食堂都有,坐落在校園各處,初高中學生吃飯幾乎不會碰到。

起先傅北還會帶一兩個同學過來,漸漸就一個人。

喬西什麽都不問,每天準時去食堂,打了飯就到常去的區域等着,高中教學樓區離這裏有十來分鐘的距離,傅北總是十二點半左右才到。

除了這一個先改變,倒沒有其他的不同,每天放學出校門,陳碩還是湊過來變着花樣送吃的,不過臨到半期時就不送了,也不再跟着她們。

那時候莊啓楊剛剛認識傅北,喬西偶然間聽他說:“那小子還沒告白就被傷到徹徹底底,慘,真的慘。”

青春懵懂的愛情總是無疾而終,傷心一陣,以為天都要塌了,實則就是不痛不癢,情緒平複就過去了,等陳碩再次出現時,又變得跟往常差不多,只是他不再向傅北獻好。

喬西還弄不清楚感情這回事,在車上問傅北:“你跟陳碩怎麽了?”

傅北輕描淡寫地說:“沒怎麽。”

“他是不是想跟你好?”小孩兒口無遮攔,什麽都敢說。

其實這話不是出自她,而是趙拾歡講的。

傅北大概不喜歡聽,亦或許這種話從一個十二歲的小孩兒口中說出太奇怪,黑漆漆的眸子縮了縮,反問:“誰跟你說的?”

“沒誰。”

喬西不太會說謊,忍不住斜開視線,都不敢看傅北的眼睛。

無緣無故的,傅北像趙拾歡一樣,揉了下她的腦袋,說:“用心讀書,別成天東想西想。”

喬西沒抗拒地躲開,腰杆打得直直的,脊背僵着。

現在的孩子早熟,讀初中都有不少偷偷摸摸早戀的,很多東西他們都懂,只是年紀小不好意思說出口,喬西早就清楚明白陳碩對傅北的心思,她覺得不是自己亂想,是陳碩有問題,還在讀書的關鍵時期,影響自己也影響傅北。

說來奇怪,打這回以後,傅北身邊好像再沒有出現過類似的事情,大抵是傅爺爺敲過警鐘,不準沾染這些有的沒的。

再之後,傅北選擇了留在國內讀書。倒不是崇尚國外的教育,當時的大潮就是留學,江城國際學校許多學生讀完初中就出國,有部分則選擇大學再出國,中國在世界排得上名的學校就那麽幾所,為了更好的教育資源,有條件的話肯定要選擇實力更雄厚的學校。

喬西以為這人會選擇留學,想不通為什麽。

傅北留在國內的原因有很多,老太太年紀大了,家庭方面,以及她自己更傾向于留在江城,直接被報送上江城大學數學系。

那時候大學城建成沒幾年,政府為了發展,大力扶持教育,卯足了勁兒促進江城大學為代表的幾個大學的建設。

記憶中,那一兩年過得特別快,快到喬西都沒深刻的印象,連喬建良和喬媽是否有過激烈的争吵都記不得了。

江大離江城國際就十來分鐘車程,有一天,喬西跑到江大去看傅北,一個電話把人叫到學校大門口接自己。

那天在江大校內吃完飯,天都黑了,傅北要送她回去,走到學校後門的花壇旁邊,茂密的灌木叢裏傳來貓叫聲,那聲音十分奇怪,跟平時聽過的貓叫大為不同。

喬西好奇,停下來仔細瞅,不成想被傅北拉開。

“別亂看。”

“那裏有貓,叫得好慘。”

傅北神色微動,欲言又止,想解釋還是打住,把喬西拉走了,走得遠遠的。

高昂的略凄慘的貓叫聲只持續了一會兒,喬西回頭望了眼,瞧見灌木叢裏接連跑出兩只花貓,體型瘦小的那只追着胖的那只不放。

她們打車回大院,出租車裏沒開燈,黑沉沉的,司機師傅不多嘴專心開車,從問過她們要去哪兒就再也沒有說一句話。

喬西挨着傅北的胳膊坐,有意拉近距離。

車內太安靜,她偏頭問:“你回大院了,明天沒課?”

傅北:“有課。”

“那你還回去。”

這人沒吭聲,可能是嫌棄她啰嗦,背抵着座椅合上眼睛,開出一段路,街道兩旁豎立着路燈,燈光落下來穿過樹葉茂盛的楓樹,投進車窗內,照出她輪廓分明的側臉,柔和而安靜。

喬西不由得多看了兩眼,別開視線,片刻又偷偷瞅了下。

傅北像是覺察不到她的小動作,許久,回道:“第二大節才有,早上再回校。”

她“哦”了一聲,偏頭看向飛速掠過的街道景象,坐在車裏聽不見遠處的聲音,街道好似空曠而寂寥,然而不是,來來往往的人多不勝數,一定很熱鬧。

喬西不自在地動來動去,一點不安分,她越來越靠近傅北,在對方睜開眼的時候,她忽然小聲說:“剛剛在你們學校門口的榕樹後面,我看到有有兩個人抱在一起,抱得好緊。”

傅北轉頭看着她,聽到底要講什麽。

喬西繼續說:“那個直頭發在吃卷頭發的嘴。”

小孩兒用的措辭不同尋常,直頭發和卷頭發,吃嘴而不是親嘴或者接吻。

或許傅北沒聽懂,亦或許是沒在意,只是回道:“以後別去看。”

其實喬西還沒說完,她看到的遠不止這些,直頭發摸卷頭發了,像電視裏演的那樣,又比電視裏更過分一些,後門黑燈瞎火的,大晚上又沒幾個人,那兩個摸黑做下流的事。

夜裏她躺在床上,腦海裏總是想起這事,十來歲求知若渴,可這個知卻不是書本知識,她不明白那兩個人怎麽會那樣做,思來想去尋不出任何緣由。

喬西還是一張白紙,沒被筆墨浸染過,然而人生中的第一筆就是如此濃墨重彩,想着想着,她心裏砰砰砰跳動得厲害,迷迷糊糊睡着了,隐約間夢見自己又回到了江大的後門,她扒開灌木叢,瞧見瘦的那只花貓壓在胖花貓背上,還張嘴露牙去咬胖花貓的後頸,奇怪的是胖花貓并沒有反抗。

場景一換,胖花貓跑了,跑到了榕樹那裏。

直頭發在那兒,摟着卷頭發的腰肢,另一只手正在往上攀……

然後喬西就醒了。

電視劇太過無聊,竟然看到睡着了,她緩了緩神,動動又僵又酸的腰身,起來把電視關掉。

揉揉眉心,回想适才的夢境,她已經想不清具體的場景,但依稀記得是以前發生過的,可能最近真的是太累了,加之煩心擾人的事情太雜,壓力大了就會老是做這種夢。

手機早已沒電自動關機,回房間把電充上,收拾收拾上床睡覺。

進入秋季後的江城,天氣時常變換不定,忽陰天忽晴天,接下來的兩天都是晴天。唐藝的爸媽來了江城,喬西赴約去吃飯,唐藝爸媽人非常好,還給她帶了生日禮物,夫妻倆只在這邊呆兩天,等不到她過生。

為表示感謝,唐藝爸媽離開江城那天,喬西買了不少特産去送他們,唐藝倒挺感動的,誇道:“行啊你,真是義氣。”

開車回七井街的途中,喬西在隔壁街見到了傅北。

正值下班高峰期,路堵得水洩不通,車輛長龍緩慢挪動,半天都行進不了幾米。華庭大酒店前,傅北和一個穿唐裝的老頭兒站在一起,老頭兒頭發都花白了,卻精神抖擻,腰杆挺得直直的,神情不茍言笑,從肢體語言看起來不像是非常随和的人。

傅北看似跟老頭兒并肩站着,實則稍微後那麽一點點,不至于走在前面,舉止謹慎又從容。

喬西猜到對方就是傳聞中的譚二爺,她還以為是個雷厲風行的中年男人呢,結果年紀都這麽大了。

車流緩緩前行,越開越遠。

由于要為過生日做準備,喬西提前一天把店關了,當做給自己放假,初六是周四,周三她去了趟墓園探望老太太。

不成想遇見同樣只身一人的傅北。

雙方都買的天堂鳥,老太太生前最喜歡的花。

老人家墓前,她倆都暫時放下一切,傅北先開口,“怎麽想着要過來?”

畢竟今天不是節假日,也不是什麽有特殊意義的日子。

喬西彎身放下花,說:“有時間就來了。”

兩人相互搭把手,給老太太上香這些,墓園空曠寂靜,工作日幾乎沒人來,放眼一望滿山都是林立的墓碑和墨綠的植被,空氣中彌漫着香火味,頗有蕭瑟感。

喬西誠心,做什麽都安靜認真,她倆之間有再多的事情,自然不會在這兒開誠布公地談,做完一切,喬西斂了斂神情,說:“當時我都不知道她要走了,前一天過去看她,她都好好的,還在練功房外的陽臺上曬太陽,我陪着她坐了一下午,師姐她們也來了,不過沒待多久。”

傅北靜靜聽着,站在面前。

“晚上我要走了,她就拉着我,把手機塞過來,問,可以不可以幫忙打個電話給你。”

許多事情,老太太看在眼裏,都清楚明白,解釋無比拙劣,“奶奶老了,眼睛太花看不清,小西,能不能幫我打個電話給小北,我都好久沒聯系過她了。”

其實傅北時常跟老太太打電話,那番說辭都是借口,用來诓喬西的。

世事難說清,當初傅北出國有一部分原因出自老太太,後來又是老太太在勸和,可惜傅北同意了喬西不同意。喬西遲疑了,到底沒打那通電話,許多事情她也是懂的,時至今日,到底遺不遺憾,她自己都不清楚。

興許老人家心裏就這麽一樁憾事了,但直到咽氣都沒能做成,傅北出國确實是老太太勸的,不過她不是壞人,從來都不是。

說這些話時,喬西的語氣并沒有太大的起伏,臉上也淡淡的。

她不再像小時候那樣,一眼就能看穿,傅北不知道她到底怎麽想的。

之前喬西明明是一副毫無芥蒂的樣子,勾着傅北上了床,歡愉不似做假,可後面突變,狠心也不是做假,摸不準究竟在想什麽。

也許是不甘心,非要得到一次,也許是太過于無所謂,過往已經無足輕重,随心所欲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也許是性格使然,寧願自己痛也不讓對方好過……

傅北大可說一句“對不起”,可開不了口,道歉起不了任何作用,也不需要,她無法用只言片語解釋有些事,而且決定是自己做的,沒誰拿刀架在她脖子上逼迫,所以後果得她來承受。

“我應該打給你的。”喬西又說。

一通電話而已,打了又不會要命。

山間的風輕柔,吹着舒适。

“喬西。”傅北拉住她的手臂,怕她走了,阖了阖薄唇,“我回國找過你……”

喬西無動于衷,“什麽時候,兩年前?”

她都知道。

——兩年前,還找什麽。

江城在一夜之間真正入秋,氣溫驟降,倏地變成了十幾度,今年降溫比往年都要早得多。

生日聚會的地方定在了郊外的日租別墅,喬西不想在家裏慶祝,懶得打掃衛生,也不想草草吃頓飯就結束,地方是唐藝幫着選的,離七井街約莫四十分鐘車程。

沒等傅北,也沒告訴這人地址。

朋友們比喬西更早到,已經将那邊布置好,她習慣了獨來獨往,但并不缺朋友,有自己的交際圈。

來的人不多,趙拾歡是最後一個到的,這地方不好找。

“喬喬——”趙拾歡笑笑。

“歡姐。”喬西剛應聲,下一刻突然被抱住。

趙拾歡力氣不小,勾着不讓動。

喬西有些不适應,還沒來得及動一下,無意瞥見遠處,趙拾歡的賓利旁邊停放着通體黑色的邁巴赫。

車子停放的位置被老樹遮了一半,加之那裏停放着許多車子,所以不容易被注意到。

瞧見車裏下來的人,她愣了愣。

趙拾歡擡手拍拍她的背,說:“二十三了,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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