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傅北從喬建良得知的日租別墅地址,早就料到喬西不會等着,她比趙拾歡晚兩分鐘到,剛拿着禮物下車,遠遠地就瞧見了這一幕。

三個人一起長大,性格各異,當年關系要好,只是時過境遷,到如今表面上相與得再平和,終究有了罅隙。

從前趙拾歡都是夾在中間的那個,現在卻有所偏向,不然不至于私底下先跟喬西見面。

喬西糾結了下,還是沒把人推開,輕聲回道:“謝謝。”

趙拾歡這才放開,恢複成平常的樣子,把禮物塞給她,簡單說了兩句祝福的話語。

畢竟是高興的日子,當着朋友們的面,喬西表現得從容淡定,傅北過來送禮物時,她沒什麽變化,只是神情微動。

傅北也說:“生日快樂。”

喬西接了禮物,開口的一瞬間不知道怎麽回答,好在唐藝興奮地說:“既然人到齊了,就先進去吧,別都在外面站着。”

一群人紛紛應和,幫忙把生日賀禮全部搬進客廳。

日租別墅并不大,不過臺球室後花園這些一應俱全,二樓三樓全是單人房間,她們會在這裏休息一晚上,至于趙拾歡和傅北會不會留下,得看兩人的意願和時間安排。

傅北好似不曾看到趙拾歡抱喬西,沒有任何反應,因為跟在場的人幾乎都不認識,亦不合群,大家玩的玩喝酒的喝酒,圍簇着今天的主角喬西。

還是趙拾歡倒了杯喝的給她,她接下沒喝,放一邊。

“可以跟喬喬的朋友認識認識,不要一個人站着。”

傅北的性子就是如此,從小到大就沒變過,只不過在原本的交際圈子裏,那些人沖着傅家的背景都會主動貼上來,所以不論她再冷淡,別人也願意前仆後繼地往她這兒湊,可到了這裏,沒人認識她是誰,只當是喬西的朋友。

喬西在人堆裏,作為今天的主角,朋友們都捧着她,一會兒讓打球,一會兒讓聊聊天,氣氛十分融洽。她用餘光瞥見傅北和趙拾歡,不知道兩人在聊些什麽,趙拾歡時不時會笑笑,傅北臉上沒有任何笑意,還皺了皺眉頭。

許是察覺到她在打量那邊,傅北看過來,與她目光相接。

喬西立馬不着痕跡移開視線,望向別處。

有人打微信電話過來,是秦肆。

她跟大家招呼一聲,到安靜的後花園去接電話。

傅北看了眼她急匆匆出去的背影。

秦肆似乎才睡醒,聲音因為熬夜而略顯沙啞,難為她還記得今天是什麽日子,一睡醒就打電話過來。

不過這位沒先開口,是喬西聽到那邊窸窸窣窣一陣,問:“在做什麽呢你?”

秦肆慢吞吞回道:“起床。”

喬西好笑,“幾點睡的?”

在這人手下學了兩三年,對她還是比較了解,秦肆成天不着調,沒個定性,這都回國有一陣了,還不見人影,興許正在外地哪個城市找那些狐朋狗友。喬西懶得管,不聞不問,秦肆亦不說這些,一會兒,才說:“昨天有點事,出去了一趟。”

昨晚睡沒睡覺都不一定,指不定熬了通宵,不然不至于這麽累。

喬西嗯了一聲,找了張椅子坐。

秦肆像是想起自己為何要打這一通電話,“今天你過生,在哪兒慶祝?”

喬西說:“在郊外租的別墅。”

“請了哪些人?”

“你都認識。”

秦肆突然笑了笑,不知道在樂什麽,她在電話裏忍不住咳嗽了一聲,聽起來是着涼了,緊接着又傳來水流聲,應當在接水洗漱。

對方沒說生日祝福之類的話,随便聊了些無關緊要的話題,最後說回來以後再給喬西生日禮物。

以對她的了解,這位估計還沒買禮物,不然早就寄過來了,她對喬西上心又不上心,散養徒弟跟養什麽似的。聽到她又咳嗽了一聲,喬西忍不住說:“出去買點藥,別小病拖成大病,發燒了有你受的。”

“不就咳兩聲,你這咒我呢。”

喬西笑笑不應答,背抵着座椅,直到對面的人再開口才繼續說,這通打電話打了将近十分鐘都沒挂,她只顧着跟對面的人聊,沒發現門後早就站了一個人。

她跟秦肆的相處模式就這樣,忽遠忽近的,中間始終隔着距離,但不至于太疏遠,人際交往都是相互的,只要秦肆表現出一點關心,她自然也會溫柔以待。

喬西不覺得有什麽,但在那人耳中聽着,卻是另一種意思。

傅北都能猜到在給誰打電話,無非就是那個所謂的師父,她問過喬建良,喬建良對秦肆不是特別了解,知道對方的名字,以及一些基本的情況。

秦肆不是江城本地人,S市的富二代,也是江大的學生,而且跟傅北是同一屆的,不過就讀的金融系,畢業後留在了江城開紋身店,店就在大學城那邊。

至于喬西怎麽和秦肆認識,并有了一番交際,喬建良一點不知情。喬建良對秦肆印象不錯,這人對他還行,不會冷言冷語,有時遇到了還會請喝茶,喬建良念及她對喬西的照顧,以及種種表現,和傅北說起這些時,言語中都透露出欣賞,不吝誇贊。

秦肆并沒做什麽,卻讓周邊人都滿意。

喬西突然笑了一下,說:“那到時候我來接你,高鐵還是飛機?”

傅北臉上的神色變了,有些凝重,還有點別的深沉的意味。喬西偶然一瞥,這才瞧見她,霎時一愣,下意識捏緊手機。

“跟誰打電話?”傅北沉靜地問,語氣還算平和,聽不出情緒變化。

她走近了,到一邊挨着坐。

電話那邊,秦肆聽見了她的聲音,剎那間擰眉,亦沉着聲音問:“喬西,你和誰在一塊兒呢?”

一時之間,喬西不知道該先回答誰,遲疑片刻,先對着手機說:“一個朋友。”

言罷,看了看旁邊的傅北,也算是回答了傅北的問題。

傅北也看着她,目光審視。

秦肆問:“誰啊?”

喬西語塞,被看得分外不自在。

一通電話以秦肆先挂斷告終,或許是料到這邊有情況,秦肆最後說:“能耐了你。”

她就這脾性,嘴裏吐不出幾句好聽的話,稍不順心意就要刺一兩句,若是以往,勢必要刨根問底,這回卻沒有,好似料到這邊的情況,亦或許是不在意,連說都沒說一聲,直接挂了。

莫名的,喬西心裏一緊,卻不是為秦肆。

如果不是有幾個朋友來後花園,場面勢必會凝滞,她也不想同旁邊的傅北解釋太多,朋友們過來時,就随便聊了聊。

許是因為今天日子特殊,傅北倒還算平靜沉穩,只在人少時,漫不經心地偏頭問:“哪裏的朋友?”

喬西沒反應過來,“什麽?”

“剛剛跟你打電話那個。”語氣無波無瀾。

喬西一怔,随即回道:“你不認識。”

“也許認識。”

傅北有點執着,好似尤其在意剛剛那通電話。

喬西自覺跟秦肆清清白白,聽到這話,只覺得她問法太多,便沒有回答。

生日轟趴是自己做飯,幾個人在廚房忙活,燒了一大桌子菜,蛋糕下午五點多送過來,朋友去取的,到了晚上天黑所有人都沒離開,到後花園支起架子燒烤,切蛋糕,玩鬧。

傅北和趙拾歡都沒怎麽加入其中,二十七八的人了,更為成熟穩重,跟一群二十出頭的小姑娘鬧不到一起,她倆一個幫着烤肉,一個調酒,時不時跟其他人聊兩句,不過由于性格各異,還是趙拾歡受歡迎些。

有人記錯了,問趙拾歡:“唐藝說你在江大教書,教的什麽?”

趙拾歡哂道:“不是我,是她,在江大當教授。”

這都能搞錯,而且還在當事人面前,那人不免尴尬。孰料傅北并沒放在心上,回道:“教數學。”

大學裏除了少部分專業不學數學,其它的基本都要學,高數、線性代數、概率論……高數挂科率最高,不少人大學第一挂就是這個,在場的都是剛畢業一年,對當年的數學依然印象深刻,好奇地湊過來七嘴八舌地問。

“教大一嗎?”

“直聘可不可以帶研究生,還是要等幾年?”

……

喬西沒在這邊,和唐藝在椅子上坐着,看見自己的那些朋友竟然跟傅北聊得起勁兒,怔了怔。

朋友們都是普通人,與大院的那些不同,沒有顯赫的背景,更沒有優渥富庶的家境,全都平凡無奇,這裏面的人大半都是曾經的同學,與傅北這種從富裕的高知家庭的人全然不同,甚至八竿子打不着,生活就是兩條永不相交的線。

這樣的傅北多了兩分煙火氣息,不再高高在上。

唐藝看了看喬西,又順勢瞧見那邊的傅北,想說什麽又止住,須臾,用胳膊肘頂頂喬西,問:“要不要過去坐坐?”

喬西垂下眼,“不去,就在這裏坐會兒。”

生日就是可勁兒鬧騰,一堆人喝酒聊天,鬧到大半夜,本來決定留下的趙拾歡接了一個電話,應該是有急事,只能先走。

喬西要送她出去,趙拾歡擺擺手,“別送,我自己能找着路,你們先玩着。”

喝了酒不能開車,趙家的司機早在路上,喬西還是堅持送她到門口,陪着等車來,也沒等多久,也就十來分鐘。

再進去已經快淩晨兩點,有幾個人喝多了酒扛不住,上樓去了,其中就有唐藝,而傅北還在,一個人坐在先前她坐過的長椅上。

喬西并沒有立即過去,眼見時間不早,幫着收拾收拾殘局,直到其他人都回樓上房間歇息了,才到傅北旁邊坐着。

對方應該就是在等她,一過去坐下,就低聲問:“她走了?”

問的趙拾歡。

喬西點頭,“司機來接的。”

不知道是什麽事,大半夜的都要把人叫走,可看趙拾歡的樣子不像太急,興許不是大事。

傅北今晚沒怎麽喝酒,倒是喬西喝了不少,被朋友們一個接一個地敬酒灌酒,雖然喝的酒度數不高,但喝多了也暈乎乎的,現在酒勁兒上頭,意識就不太清醒。

她抵着長椅的靠背,臉頰紅紅的,也不開口說話,反而昏昏欲睡。

“醉了?”傅北問,伸手過來想摸摸她的臉。

結果被喬西攔住,“沒有,有點暈而已。”

前兩天還劍拔弩張的架勢,眼下卻詭異的平和,她側身看着傅北,眼神直勾勾的,不知在想些什麽。

傅北輕聲問:“怎麽了?”

“沒怎麽。”喬西說,動了動腰,“你舅舅跟譚二爺的事解決了?”

昨天在華庭酒店遇到,老樣子不像別人說的那樣,不太像已經相安無事了,倒不是關心這人,喬西對這位譚二爺挺好奇的,以前沒了解過,不知道究竟是什麽人,畢竟梁晉城不是小角色,她還記得這幾年梁晉城為了吞并同類公司,手段簡直狠辣,差點把那些老板逼得跳樓自殺。

傅北收回手,“還在談,明天還要去一趟。”

她不隐瞞喬西,問什麽都如實回答。

喬西不關心這個,又問:“你舅舅惹了什麽事?”

都在談論梁晉城得罪了譚二爺,但究竟怎麽得罪的,沒人知曉。當然,也虧得傅北,不然真讓大家都知曉了,梁晉城鐵定吃不了兜着走。

“他做的那個項目驗收不合格,想走偏路,結果被譚二爺抓個正着。”傅北說,語氣平淡,梁晉城分明是她親舅舅,可說這番話時她連情緒起伏都沒有,好似在陳述陌生人的事情。

幫着擦屁股時跑來跑去的,現在說起這些,卻是另一個樣子,喬西搞不懂她怎麽想的,而且記憶裏傅北和梁晉城并不親近。

至于偏路的意思,不難想明白,無非就是花錢讓所有相關人員改口,地産行業是塊大蛋糕,如今在江城,只要是房子就都能賺大錢。想把不合格的房子賣給老百姓賺黑心錢,梁晉城有夠缺德的,也不怕遭報應。

“那他挺不要臉的啊,該。”喬西說,罵得毫不客氣,偏頭瞅了眼,頓了頓,又說,“你這麽幫他,不怕東窗事發一塊兒坐牢麽?”

這話說得……

傅北轉過來,肯定地說:“不會,那是他的事。”

梁晉城是梁晉城,她是她,渭泾分明。

喬西不信,“你要是坐牢了,我盡量每年申請去探監一回。”

畢竟一家人,哪能扯得幹幹淨淨,何況還冒險幫忙,雖然喬家曾經和梁晉城有過合作,但喬西一向看不上梁晉城的為人,覺得這人心太黑過于下作,心狠手辣得可怕,就連帶着對傅北不客氣,嘴裏沒兩句好話。其實她知道傅北和梁晉城沒多大關系,老太太在世的時候,一直都攔着,不讓傅北與梁家那幾個有太多的接觸,要不是顧及梁玉芷的面子,只怕連梁家的大門都不讓踏進。

“我跟他沒牽扯。”傅北說,不太喜歡喬西略帶嘲諷的語氣。

喬西挑挑眉,懶得争辯,或許是今晚心情不錯,加之黃湯下肚暈乎,話就多了起來,像是故意刺傅北,說:“你知不知道,你舅舅這些年怎麽發家致富的?應該沒人跟你說過,你在國外留學,天遠地遠的,估計也沒關注。”

她說話聲很輕,一字一句咬得清晰。

“你出國那年,他看上了南區的一塊地皮,當時不少人都在競争,堅持到最後的就他和一位楊姓老板。楊老板略勝一籌,眼看就要勝出了,最後卻慘敗,知道為什麽嗎?”

傅北沒吭聲,眼皮半耷下,看樣子對此一清二楚。

那位楊老板在外面包了年輕貌美的小情人,金屋藏嬌,梁晉城就利用這個威脅他,孰知楊老板壓根不吃這套,梁晉城真的狠,直接把所有證據寄給楊老板的老婆和家人,還往網上發,導致各種流言甚嚣塵上。事情演變到最後,兩個男人沒多大事,楊老板那個糟糠老婆卻承受不住打擊,跳江了,屍體都沒撈着。

對與錯難理清,可禍不及旁人,做生意還是得講底線。

“梁阿姨讓你去就去,你倒是聽話。”喬西輕飄飄地說,瞥了這人一眼。

她心裏有諸多不滿,借着梁晉城發洩,對梁家的,對傅家的,以及對梁玉芷的。這句話是因為不滿梁晉城嗎,不是。

當初傅北要走,跟這些人都脫不了幹系,喬西都能猜到,這也是她為何不向傅北讨一個說法,歸根到底,不過就是苦衷二字。

然而苦衷不足以讓人釋懷。

傅北低了低眼,見她用力緊緊抓着長椅前端,指節都發白,便抓住了她的手腕,慢慢将她的手拿開,不辯解什麽,只柔聲問:“生氣了?”

喬西抽開手,“我生什麽氣,你們家的事與我無關。”

後花園的燈仿佛愈發明亮,在漆黑如墨的夜黑照着這一隅,在她身上度了一層模糊不清的光暈,看起來那麽溫和,與她嘴裏咄咄逼人的話語恰恰相反。

傅北不在意,還是說:“我跟他沒什麽關系,找譚二爺,只是探探口風,他要是出了事,我們家也顧不着。”

“別跟我說這些。”喬西不想聽,明明是她先挑起這個話題。

有些時候,真相唾手可及,就兩句話的事,然而你要的卻不是這個,早就清楚這些,越是去深究那麽細枝末節,就越像用刀劃開皮肉,無論挑哪塊皮肉下手,最後都是血淋淋一片。

鬧了一晚上,她頭發有點亂,傅北幫她把一縷頭發勾到耳後別着,許久,似是而非地說:“有些事情是因為沒辦法,左右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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