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這話不像是在說梁晉城,倒像在解釋某些事,這人說話時微微低着頭,不受束縛的長發倏爾垂落,柔柔貼着她分明的側臉輪廓。
喬西不想聽這些彎彎繞繞,煩躁地別開臉,看着燒烤架上餘燼未散的猩紅火星子。
這樣子真是讨人厭,萬年不變的涼薄,永遠淡然從容,又壓抑又自持。
喬西起開,忍住了心頭的火氣,把炭火熄滅,克制着脾性往樓上走。
傅北一直跟着,緊随其後。
樓道裏還有朋友沒進房間,站在外面聊天,見到她們便熱情喊一聲,在朋友面前喬西表現得什麽事沒有,聊了幾句往房間走。
傅北突然喊住她。
樓道裏空蕩蕩,沒有其他人,喬西沒有停下,也沒有回頭,只是在她喊的時候下意識頓了下,然後繼續往前走,直至走到房間門口開門進去,将人留在外面。
傅北沒再跟來,在門外站了幾分鐘,直到有人從過道的另一邊走來,見她站在喬西房間門口,用好奇探究的目光打量着,她才離開。
房間裏亮起燈,喬西瞥了眼緊閉的門,再去收拾洗漱。
上床後,她忽而注意到床頭櫃上擺着一束玫瑰,早上中午進來時都沒有的,玫瑰花束裏放着一張卡片,但上面是空白的,一個字都沒寫。
也許是哪個朋友放進來的,她沒太在意。日租別墅十一點之前就要退,第二天十點半左右大家才整理完,唐藝到這邊來,見到這束玫瑰,驚奇地問:“誰送的?”
喬西把包挎肩上,“不知道,沒注意誰來過。”
唐藝抱着花嗅了嗅,“還挺漂亮的,一大束,都快抱不住了。”
這麽大一束花,要是誰過來就抱着,大家肯定能注意到,沒被注意只能是在下午的時候,那會兒大家都在玩,誰離開了都不怎麽會察覺。
她倆都沒多問,離開日租別墅時,大家幫着把禮物這些送到喬西的吉普車上,有人笑道:“這花的顏色跟車子還挺搭的。”
都是葳蕤豔麗的紅,熱烈而張揚。
唐藝把花放在車後座,自己坐副駕駛,喬西清點了下人,沒有發現傅北的蹤影,正疑惑人在哪兒,一朋友過來說:“喬喬,你那個朋友有事先走了,讓告知你一聲。”
一個個都忙,成天沒空歇。喬西淡淡地點頭,叫上所有人,一輛車接一輛車地回城,因為是工作日,回去的路上一點都不堵,到了七井街差不多到午飯時間,她又請大家吃了頓飯。
回到家,打開手機,傅北早上八點多給她發過消息,估計就是那時候走的。
晚些時候喬建良上門,他昨天已經來過這邊,今天再來一回,喬西早就跟他說過生日不回家過,讓他別來,他昨天非得來這兒,肯定找不到人。
喬西留他吃晚飯,他高興幫着做飯,識趣地絕口不提周姓母子,還顯擺似的把禮物捧過來,樂呵呵地說:“明年這時候咱們一起過,到時候我給你們炒菜,我做飯你們吃就行。”
喬建良這輩子活得悲劇又活該,通透也不通透,在喬西面前還算拎得清,什麽都明白,可做事卻樣樣失敗。喬西不想評判他如何如何,邊煲湯邊說:“吃完飯我送你回去。”
避而不談這些溫情的話題,不願意接受。
喬建良揣着明白裝糊塗,拉拉家常,問一問她過得怎麽樣,末了,委婉問喬西拆沒拆他送的禮物,喬西挺直接的,說:“所有禮物都在房間裏擺着,沒空拆看。”
他一點不介意,擦擦手,說:“你不是喜歡鑽石項鏈嗎,就給你買了兩條,款式都是現在流行的,很适合你們這些小姑娘。”
喬西頓了頓,沒說話。
喜歡鑽石項鏈,已經是幾歲大的事情了,小時候什麽都不懂,就愛閃亮的花裏胡哨的東西,長大了就沒什麽可喜歡的。喬建良自以為送對了禮物,可對女兒的關心和認知還停留在十幾年前,有什麽用呢。
良久,久到砂鍋裏的湯汁沸騰翻滾,喬西才說:“以後別買了,鑽石項鏈不好搭我的衣服。”
喬建良喉頭一哽,“哎”了一聲。
喬西沒有動容,繼續說:“你做生意離梁晉城遠點,別像以前一樣,天天往他那裏巴挨,他現在都自身難保,小心惹一身騷。”
“沒有,不會和他扯上關系。”喬建良悻悻說,記起幾年前跟梁晉城合作,當初就是對方拾掇他去競标,以為能賺得缽滿體滿,後來出了事還不是他自己扛着。梁晉城做生意不講義氣,在商只言商。
懶得再敲打,喬西不管太多,黃昏時分送喬建良離開。
快到大院時,喬建良聊起傅北,說了些喬西不知道的事。傅北似乎和家裏人不合,回國後沒多久就搬到大學城附近自己住了,傅家的人為此一頓好氣,尤其是傅爺爺,恨不得去大學城把人抓回家,梁玉芷為了撐臉面,幾次跑到那邊去勸,可惜傅北就是不回來。
喬建良想不通搬出去住有什麽問題,認為年輕人該有自己的空間,不願意跟長輩住也正常,不過随即一想,說:“興許別人家的規矩不同,他們一大家子都住一起,熱熱鬧鬧的。”
周姓母子在家,喬西只把喬建良送到大門口,沒進去,喬建良挽留,她決絕地說:“有客人預約了今天來店裏,改天再回來。”
發動車子離開前,她忍不住看了看對面的傅家。
那麽大的房子,許多年前人進人出,二樓的練功房從來都是窗戶大開,現在冷冷清清,樓上的窗戶少有打開過,陽光照不進,沉沉無生氣。
這一天是農歷七夕節,适宜你侬我侬的日子。
七井街熙攘繁華,為迎接這天,各個商場和店鋪都在搞活動,對于這種人流量大的街道而言,只要是節假日都要做一波所謂的促銷。
紋身店周圍人稍微少些,喬西沒進去,徑直開車回小區。到門口,保安叫住她,說有她的快遞。
幾份朋友寄來的和一束滿天星,滿天星顏色各異,煞是好看,保安看着稀奇,笑着說:“這花是花店送來的,你不在家,電話也打不通,就送到這兒放着,讓轉交給你。”
虧得保安認識她,不然肯定不會代收。
喬西把東西都拿上,“麻煩你了,謝謝啊。”
保安擺擺手,“不謝。”瞅瞅她懷裏的花束,誇道,“這花挺好看的。”
雖然跟喬西認識,但保安不會窺視人家的隐私,七夕節送花肯定是重要的人。不過喬西沒多想,畢竟昨天是她生日,興許是哪個朋友送的,且一回到家唐藝就打來電話,問:“東西收到了嗎?”
唐藝沒具體說是什麽,又問好不好看,喬西便以為是她送的,滿天星花束裏依然有一張空白的卡片,興許是花店附送的。
把滿天星擺客廳裏,就在玫瑰花旁邊,一個純潔一個熱烈,對比鮮明,但又詭異地和諧。
她說:“好看。”
唐藝得意,“我就知道你會喜歡,選了好久才下單的。”
一堆快遞裏,也有唐藝買的東西,還有一些是朋友寄來的生日禮物,遲了一天才到。喬西未去深究,一面開快遞盒一面說:“過兩天去學校找你,反正沒事做。”
唐藝爽快應下,說她爸媽寄了特産過來,等喬西過去了一塊兒吃。
喬西把禮物盒子全拆了,摞出人高的紙盒,她有些感慨,平時真沒覺得自己人緣好,孰知生日收了這麽多禮物,都分不清具體是誰送的。她給大家一一發消息,以表感謝,獨獨漏掉傅北,傅北送的是一條手鏈,款式并不是現下流行的,簡簡單單,她拿着看了兩眼,感覺有點熟悉,但并未過多在意。
那條手鏈最終被随便扔進床頭櫃的抽屜裏,與盒子分開,各占一角。
七夕的傍晚下了小雨,天黑沉得不像話,喬西躺在床上刷微博,看一看明星八卦和時事,今年視頻軟件十分火爆,各大app狂風卷大浪似的興起,刷地一下子沖到軟件排行榜前面,不過她很少玩這些,沒多大興趣。
乏了,睡覺,手機開的靜音。
所以沒有接到淩晨深夜的電話,來電僅只一次,對方應該是想到她已經睡了,便沒再打來。
第二天一早醒來,洗漱出門,看看手機,見到紅色的未接來電顯示,喬西擰了擰眉,淩晨一點多打電話,這人真是毛病。
她沒回,就算白天來電都不會接。
之後的兩天,傅北和趙拾歡雙雙不見蹤影,連一點消息都沒有,倒不是喬西特意關照她們,而是先前總會從其他人口裏聽到,近兩天卻沒人說。
她不關心這兩個,只是下午在街上偶然遇到莊啓楊和他的朋友,有人藏不住話,說了句:“這回怕是又要周旋一陣了,進大學教書都躲不掉。”
還能是誰,指向再明顯一過。
莊啓楊踹了那個大嘴巴一腳,低斥:“煙都堵不住你的嘴,亂逼逼啥。”
喬西一怔,不知道該不該跟他打個招呼。
莊啓楊先招招手,客氣問:“去哪兒?”
她抿抿唇,“回店裏。”
莊啓楊哦哦兩聲,略顯敷衍,不多聊,随便找了個借口就走了,有點躲避的意思。
喬西對這些不感興趣,亦不主動去關注。喬建良打過一次電話,可沒有提及過任何相關的話,興許不是什麽大事,且去大學城找唐藝那天,她在理工大學門口見到了傅北。
正值暑假的學校人少冷寂,來來往往沒多少人,那時她在電動伸縮門後面站着,故而沒被發現。
傅北穿得很休閑,高腰褲搭配修身襯衫,頭發少有的放下,以往都是幹淨利落地紮起,她和一位五六十歲的女人并肩走着,邊走邊聊。
她們朝江大校園走,從頭到尾沒往這邊看。
唐藝在這時候出來,發現她在看什麽,解釋說:“那個是江大教務處的,特別兇,之前我幫教授去她那兒拿東西,簡直了,态度之惡劣。”
每個學校的教務處總有一兩個這種人,不耐煩,還兇巴巴的。
喬西收回目光,笑笑,“你誰都認識。”
唐藝挽着她往外走,插科打诨地說話。走到校門口,上車後,喬西往江大那邊望了望,江大校門口比理工大學還空曠,一眼望不見幾個人,熟悉的身影早沒了。
下班高峰期的馬路擁堵,短短一段路就堵了兩次,唐藝話唠,一路叨叨個沒完沒了,她有話要說,卻憋住了沒開口。
直至吃完飯送喬西下樓,她才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問:“喬喬,你跟傅老師是不是有什麽事啊?”
這種過于隐私的事情不該過問,但唐藝總覺得兩人之間不簡單,相處得怪怪的,她處于擔憂喬西,糾結了半天才問。在校門口時,她隔得老遠就看到了對面的傅北,只是怕會讓喬西不開心,就憋了這麽久才問,其實老早前就察覺了的。
喬西垂垂眼皮,又擡起,偏頭看向她,反問:“我跟她像是有關系那種?”
唐藝讪讪,估摸着說實話她會不高興,便說道:“不算太像,交際少。”
氣氛一時凝滞,喬西不知道在想什麽,半晌,低着聲音說:“我跟她不是很熟,認識而已。”
知曉觸及到了不該碰的地方,唐藝暗暗罵自己多嘴,恨不得能把說出去的話收回來,趕緊往別的輕松話題上扯。
喬西情緒并沒有像她想象中那樣,失落,或是不高興,反而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讓人捉摸不透。
吉普車逐漸隐進黑黑的夜幕之中,遠處是燈火,行人三三兩兩,靜谧的夜色無邊無際。
江城涼快的氣溫回升了兩天,升到二十多度。
在這兩天中,喬西每天都會收到一束花,每次都不一樣,而且花都不是送去的小區,而是店裏。
興許是那天她不在,花店沒把花送到她手上,回去以後給過買花的人反饋。不清楚是誰送的,她問過送花的員工,員工表示不清楚,app上下的單,查不到客人的真實信息,就算知道也不能告訴她,得保護客人的隐私。
喬西想過可能是誰送的,可猜不到是哪個,認識的那些不像是會送花的,包括傅北。
然而送花人像是料準了她的心思,絕不透露出一絲信息,天天準時往這兒送,拒收都不行,她想要拒收,花店員工簡直為難,只得收下。
她對花沒什麽興趣,每次收了就直接往臺上放,堆在那裏不管,也不帶回家。
日子一如往常,出現轉變是在第三天。
秦肆提前回來了,上飛機之前特地打電話過來,讓喬西去機場接。
“九點半在外面等我,晚上帶你去吃飯。”真有夠不客氣的,好似請吃一頓飯有多殊榮。
得虧喬西習慣了她這臭脾氣,不解地問:“不是下個月回來嗎,怎麽現在就回來了?”
秦肆散漫地說:“外面太無聊,最近手頭緊,回江城開張賺錢了。”
借口都懶得費腦子編,缺錢的話都能說出來,喬西一句都不信,不過人家要回江城總不能攔着不讓,便應下:“行,晚一點機場見。”
秦肆嗯聲,随即挂斷電話。
喬西收拾一番,出門,沒去店裏直接去機場。時間還早,機場的人并不多,放眼望去空蕩蕩,秦肆平時懶散至極,今天也沒什麽要緊事,竟買這麽早的飛機趕回來。
九點四十,機場裏陸陸續續出來人,沒能看到秦肆,四處張望,亦沒尋到蹤影,喬西摸出手機看了看,想着,興許會給自己打電話。
然而沒能等到秦肆的電話,甫一擡頭,卻瞧見傅北就站在不遠處,同樣在等人。
她霎一怔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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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