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江城的進入了陰晴不定的時段,早上陽光燦爛,下午烏雲蔽日,忽晴忽陰變幻不定。

初高中早就開始上課,大學生基本都已回校,上班黨重複着日複一日的工作,高樓大廈,車水馬龍,一眼望不見盡頭的七井街不減繁榮喧鬧,紋身店不遠處不知何時開了一家大商場,不少大品牌強勢入駐,為這一片帶來了巨大的客流量。

下午三四點,喬西沒事做,獨自去新商場轉轉,那裏剛開業,各種優惠力度大,看見合适的東西可以買。

商場大廳有一家花店,玫瑰、滿天星、水仙花……應有盡有,花店的員工是熟面孔,見過幾次已經認識。

三樓有品牌的成衣店,随便逛了兩家,不成想在第二家遇見了本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傅北和秋意濃。

喬西先進去,原本在試衣間試衣服,剛準備開門出來,就聽見外面的導購和秋意濃的聊天聲,畢竟在理工大學舉過牌,對這位的嗓音印象深刻,起先還不怎麽确定,緊接着聽到秋意濃笑吟吟地問:“傅老師,你看這件怎麽樣?”

試衣間內的喬西剎那間頓住,放在門把上的手僵着。

“很适合你。”那人輕聲回道。

和平而平淡的對話,又不失成年人之間特有的暧昧。

也許是喬西先入為主了,心頭的緊縮感萦繞不散,她抿抿紅唇,直到兩人買單離店再出去。

導購就守在試衣間門口,盡職盡責,見她開門出去,貼心地問:“喬小姐,衣服還合适嗎,要不要出來照照看?”

把選的衣服都交給導購,她神情淡淡的,說:“都包起來吧,謝謝。”

竟全都要了,導購有點意外,畢竟喬西穿着普通,剛剛又在試衣間裏待了那麽久,還以為不會買呢,于是滿臉堆笑,趕緊麻利地把衣服包裝好,客氣恭敬地送喬西出去。

天空陰沉沉,竟在這時候突然下起了傾盆大雨,在商場裏還沒感覺,等走到門口就發現人群全都堆聚在門口的飲品店裏,雨實在太大,打傘都走不了。

手機忽而來消息,是秦肆發的,說今晚要過來,她會買吃的,讓喬西等着。

語氣還是不容拒絕,都不問問喬西有沒有時間。

喬西随大流進飲品店買杯喝的打發時間,一面排隊一面回複消息,然而沒等她打兩個字,秦肆問:【在哪兒?店裏還是家中?】

下這麽大的雨,該不會要來吧……喬西擰了擰眉頭,把打的字都删了,回複:【在外面,晚一點雨停了再回店裏。】

秦肆:【有事出去了?】

喬西:【附近開了間商場,過來看看。】

界面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中,可遲遲不見發送過來,秦肆最終什麽都沒說,這人真是奇怪,自打出去了一趟好像哪裏都不一樣了,原先灑脫幹脆的一個人,現在拖泥帶水沒個定性,不知道到底要做什麽。

喬西沒精力顧及這些,将手機收進兜裏,在前臺點了一杯拿鐵。

這家商場的一樓飲品店,為了方便客人增加店鋪流量,全都是完全敞開式的,剛剛付完錢,不經意間一瞥,倏爾瞧見對面的同類咖啡店裏出來兩個人。

傅北端着兩杯咖啡,邊走邊遞了一杯給秋意濃,走到商場大門口停下。

雨太大了,不能走。

秋意濃端莊淑雅,連喝口咖啡都十分注意自己的舉止,她今天穿的杏色複古中長裙,搭配裸色高跟鞋,倍顯知性優雅。而傅北則穿的休閑款深灰小西裝,裏面搭配簡單的淺灰v領內搭,下擺紮進了西褲裏,她沒穿外套,将外套随意搭在胳膊上,随性又輕熟。

聊着聊着,秋意濃就笑了笑,往傅北身旁靠近些。

人在聊天時,潛意識裏的肢體語言不會做假,靠近,掩飾性地擡手摸頭發,嘴角抑制不住的笑意……兩人站在一堆,挺搭的,各有特色,不愧是“江大雙姝”。

飲品店裏排起了長隊,将喬西遮擋住,所以不會被注意到,她穿着普通,一張臉素面朝天,即便容貌再出挑,丢人群裏也不會太起眼。

前臺叫了兩次“六十七號”,她才反應過來是自己那杯,穿過隊伍去拿。

店員服務态度周到,微笑着問:“請問要打包嗎?”

她喉嚨一緊,搖搖頭,“不用,就在店裏喝。”

店員環顧一周,歉然說:“今天客人比較多,已經沒座位了,要不還是幫您打包吧?”

喬西不想出去,堅持地說:“直接給我就行,站會兒等雨停了就走。”

店員識趣不再說,再說就是明着趕人了。

雨勢不減,沒完沒了地低落,嘩啦啦砸在地上濺起細小的水花,接連不斷的聲音惹人心煩。拿鐵加了冰,喝進嘴裏透心涼,加之天氣陰冷,喬西縮了縮肩膀,杵在大柱子後面站着,站在這裏不會被發現。

有時一擡眼,瞧見大門口,那兩個并肩站立,背對着這邊,也不知在聊些什麽。

手機屏幕驀地亮起,又是秦肆。

【今天有點事,晚一點再過來。】

緊鎖屏幕,喬西點進微信。

【行。】

對方這次回得很快:【七點之前到,到時候一起吃飯。】

看着這條消息,喬西有些不解,現在都快五點十分了,七點哪算得上晚,還以為要九點十點才能過來,她想了想,還是回道:【嗯,那差不多要等雨停了。】

聊天界面平靜,秦肆可能真挺忙的,一個字都沒回。

等了一會兒沒動靜,喬西摁滅手機屏幕,不由自主的,朝大門口看了看,當看見遠處的那一幕時,細白的手指不自覺捏緊紙杯。

杯體因溫差而凝結出水珠,冰冷,沾了一手的水。

遠處,秋意濃被旁邊的人撞了一下,不小心将咖啡灑了些在地上,手上亦沾了咖啡漬,好在沒灑在裙子上。意外來得太突然,始料未及,她下意識後退,穿着高跟鞋沒站穩差點摔了,好在被傅北及時扶了一把,才不至于踉跄摔倒。

站在喬西的角度看着,傅北應該是扶的秋意濃的腰。

餘驚未散,秋意濃抓住了傅北的小臂,待站穩了才放開,撞她的路人趕快過來道歉,很是不好意思,她擺擺手,柔聲細語地說:“沒事沒事。”

傅北抽了張紙給秋意濃,“擦一下。”

秋意濃反應過來手上的咖啡漬還在往下滴,連忙拿紙擦。

地上的咖啡是商場的保潔人員來處理的,撞人那個一個勁兒致歉,秋意濃大方寬容,還反過來寬慰對方,直到那人走了,她笑笑,跟一旁的傅北說:“下雨天大家都心急,容易這樣。”

傅北倒沒接話,半晌,見她不舒服地摸摸手背,估計是咖啡黏手,便提醒說:“洗手間在那邊。”

秋意濃施施然去洗手間。

喬西面無表情地喝了一大口拿鐵,從嘴裏涼到肚子,另一只手垂着,散漫地站定。

或許是察覺到了有一股視線,傅北憑感覺朝這兒看來,可由于大柱子擋着,便沒有瞧見大柱子後面的人。

大雨來得快去得快,不到半個小時就結束,堆聚在商場門口的人逐漸散去,傅北和秋意濃也走了,喬西才從大柱子後出來,她倒不是怕被看到,只是不願意再産生過多的糾葛,好似自己很在意似的。

天上還飄着細小的水霧,街道已經亮起燈,可遠處看起來灰蒙蒙的,空氣中彌漫着被大雨洗刷過的清新味道。

她提着購物袋回到店裏,因為一路迎着水霧走路,身上都冷飕飕。

剛下過大雨,喧嚣的七井街冷清下來,街上的行人稀稀疏疏走動着。

用幹毛巾擦擦頭發,還沒來得及歇口氣,商場花店的員工就上門來了,今兒送的火紅鮮豔的郁金香。

“請您簽收,還是在這兒簽個字就行了。”花店員工熱切道。

看見這麽一大束漂亮的花,喬西內心并沒有太大的波動,淡淡地說:“麻煩了。”

花店員工哂道:“您今下午是不是去了商場,好像看見您了,從我們店門口走過。”

喬西嗯聲。

“去購物還是朋友聚會?”

“購物。”

不過是閑聊一番,待簽完字收單,花店員工說:“希望您喜歡,再見。”

抱着郁金香,喬西臉上沒有丁點兒喜色,昨晚才搞清楚花到底是誰送的,之前還會用來裝飾店鋪,現在卻有些反感。

看都不多看一眼,她直接把花扔桌上,說是扔,其實跟砸桌上沒區別,花朵柔弱,啪地掉桌上,花瓣直接掉了幾瓣,差點滾落下去,最後看看停在桌子一角。

今兒的天比往常都黑得快,不多時,當這條街的燈火差不多都亮起時,七井街又恢複如常。秦肆說七點之前過來,六點十幾分就到了,提着一堆粵菜進門。

秦肆還真是,說一起吃飯竟這麽吃,都不會找個餐廳。

不過倒是節省了時間,而且到處都是水,出去吃也麻煩。

一進門,就問喬西:“去商場做什麽了?”

喬西幫着接東西,把菜擺上桌,“買東西。”

“跟朋友一起?”秦肆問,說這話時,不動聲色地看了看店裏擺放的各種花,有的都快枯幹了,都還沒拿出去扔掉。

喬西沒太在意,回道:“自己去的,買了兩身秋裝。”

秦肆臉色稍稍緩和了些,自覺問法多,識趣不再刨根問底,她當做沒看見那些花,更不會提及這個,畢竟送花人重不重要都能猜到,喬西真在乎對方,肯定會把花帶回家。

買的菜不少,都比較符合喬西的口味,她就喜歡清淡的粵菜,怎麽吃都不膩。先喝了口熱湯,她問道:“怎麽想到要過來?”

師徒倆聯系一直不深,就連當初在大學城那邊,秦肆也鮮少會主動找喬西,更別提上門了,基本上都是喬西去她店裏,偶爾電話打不通,運氣不好,到店門口了才知道人不在。秦肆經常往外面跑,從來不告訴大家,且時常一走就是四五天甚至半個月,漸漸的,喬西便習以為常。

秦肆頓了頓,語調怪怪的。

“怎麽,不歡迎我過來?”

喬西吃了口菜,“沒有啊,就問問,感覺你最近有點變了。”

秦肆沒吭聲,把她的湯碗拿過去重新盛湯,然後遞過來。喬西下意識去接,她接的是碗底,可就在這時對方忽地把手往下沉了沉,看似是巧合無意,可她不小心摸到了對方的手背。

她的性取向秦肆早就清楚,不小心摸一下,好像沒什麽大問題,但終究有點不自在,愣了愣,手指躲避似的曲起。

秦肆有些不耐煩,“愣着幹什麽,碗遞面前了都不知道接。”

沒來由的,喬西有點介意,雖然秦肆從來沒提過,但她隐約能感覺出秦肆的性取向跟自己好像是一樣的,這人身邊男性朋友不少,可從來沒有跟誰有過暧昧,且女性朋友卻一個都沒見過。

同樣是女生,喬西跟唐藝她們相處完全沒問題,壓根不會不自在,以前和秦肆也不會這樣,獨獨這回不同。糾結片刻,她還是接過湯碗,悄悄觀察了會兒秦肆,可秦肆一切正常,與以往沒什麽差別。

或許是她多想了。

秦肆說:“下周一有個朋友預約做滿背,有時間就過來幫我。”

喬西點點頭。

街上起了風,呼呼地刮着。吃完飯,沒待多久,秦肆就走了,專門過來一趟,似乎就是為了讓喬西周一去幫忙,其實大可在微信裏告知,沒必要單獨跑一趟。

喬西目送她開車離開,把桌上吃剩的湯湯水水拿出去扔了,回來後,瞧見豔麗的紅色郁金香,想起今下午在商場躲雨時的場景,毫不猶豫地,把之前收的那些一起抱出去扔掉。

花太多抱不住,都快把視線完全擋住,雨路濕滑,她走得小心翼翼,把所有花束扔垃圾桶了,再原路返回。

人行道水窪多,路面不平,快走到店門口,往來的車輛忽然鳴笛,她走神了,驚了一下,一個趔趄就摔倒,與此同時身體條件性往後仰,結果整個人不協調地栽倒。

早上天氣晴朗,當時一點不冷,她穿的五分褲,裸露在外的手臂和膝蓋在粗糙的地面上摩擦,火辣辣地疼,喬西緩了緩,吸了口冷氣才爬将起來。

胳膊上還好,沒事,膝蓋就慘了,殷紅一塊,還在往外冒血珠。她咬咬牙,嘶了一聲,拖着腿往店裏走,先進廁所簡單沖洗下,換身幹淨衣服再出來處理擦傷。

店裏有消毒用的物品,不必出去買。

傅北就是在這時候來的,還沒進門就看見她将一條白腿搭在矮凳上,自己給自己擦酒精。

畢竟是出去扔花才摔的,而且本來就有氣,發現她進來了,喬西沒好氣地說:“你又來幹什麽!”

酒精對傷口刺激大,說完,抽了下。

傅北皺了皺眉,“怎麽弄的?”

右腿膝蓋周圍真有夠慘烈,擦拭的棉花簽都被染成紅色,一大塊擦傷看着就挺吓人的。喬西都不想搭理這人,自顧自低頭處理傷口,她從小就怕痛,哪這麽倒黴過,走路都能摔成這樣,簡直窩火得不行。

別過身子,都不願意朝着對方。

傅北突然抓住她的手,徑自蹲下去,把她手裏的棉簽拿走,“沒清理幹淨,別動。”

這人穿着高跟鞋,不好蹲着,只能半跪下,她現在倒是有耐性,可惜喬西不接受,一腳輕輕踢了下,不願意她動手,“誰要你幫忙——”

剛剛在廁所沖洗過,連鞋子都沒穿,腳上腿上都是水,一點不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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