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突發性腦溢血,正在手術室搶救。

事情來得太突然,沒能防備,喬建良倒下去的時候跟周林在一塊兒,爺倆今天去了公司,還在西餐廳吃了頓晚飯,吃完出來一上車就出事了。

喬建良一直患有高血壓,平時飲食起居都不怎麽規律,為了生意應酬經常熬夜喝酒抽煙,這些都是突發性腦溢血的誘因,加之他年紀大了,直接病來如山倒。

秦肆陪着喬西趕往醫院。

喬西平常再怎麽不待見喬建良,此刻心也是刷地就涼了。腦溢血是急性腦血管病中死亡率最高的一種,即便能治好,也會出現偏癱、失語等嚴重的後遺症,後期的康複治療亦十分繁瑣冗長。

她思緒亂得要命,心口像壓着一塊大石,從接完電話就沒怎麽說過話,抵達醫院後率先就往手術室趕。

她是第一個到的,比周美荷還早十幾分鐘。

周林木讷地站在手術室外,見喬西來了,黑沉的眸子驟然緊縮,遲疑了片刻,才出聲喊人。

“怎麽樣了?”喬西問,語氣比較急。

周林說:“才進去不久,剛剛醫生出來過。”

他說話時,興許是之前被吓到了還是如何,被喬西一問,臉部終于染上焦急擔憂的神情。喬西不曾注意到,有醫生從手術室出來,她立馬過去。

手術不算大,但耗時長,周美荷姍姍來遲,不過反應比自己兒子大多了,她再怎麽不待見喬西,對丈夫還是關心的,即便有小心思和手段,此時的關切擔心不作假。

喬建良被送到醫院之前沒有任何應急措施,那時他已經昏迷并伴随着呼吸困難,症狀非常嚴重,好在經過一番全力搶救,勉強撿回一條命。醫生們不好妄下猜測,畢竟周林只是個半大的孩子,這時候哪能責怪一個孩子沒有采用應急措施呢,能把病人送到醫院來都算好的,他們只能告訴家屬,突發性腦溢血是高複發性疾病,以後一定要注意。

這次的出血是在深部腦組織,屬于比較嚴重的情況,手術雖然成功了,但蘇醒還得視喬建良的身體狀況而定,一般來說是一到三個月。

喬建良一出手術室就被送進了重症監護室,什麽時候能出來醫生也不能保證,只讓家屬別過于擔憂,畢竟之後還有一大堆事情要做,而且喬建良還算幸運,要是出血是在腦幹部分,多半再也醒不過來,以後都将是植物人狀态,再者他這次送診拖延太久,差點錯過了最佳搶救時間,能救回一條命都算祖宗保佑了。

喬西先在手術室外候着,之後又在重症監護室外等了幾個小時,她自己都記不清到底站了多久,反正過來時天黑,經秦肆提醒才知道已經翌日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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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倒不覺得困乏疲憊,還親自開車回了一趟喬家,給喬建良收拾些必用品,對比幹着急什麽都不做只會一個勁兒詢問醫生的周美荷,顯得更為冷靜,至少頭腦清醒陣腳沒亂。

秦肆自始至終都守在一邊,見她臉色略蒼白,面色疲憊,去外面買了熱粥回來。

“吃點東西,歇一歇再過來。”

“沒事。”喬西說,看了看重症監護室裏面,眼皮子一垂,再用餘光掃到陪自己熬了一夜的秦肆,心頭一軟,還是改了話語,“待會兒就來。”

心裏難受是肯定的,父女倆之間的矛盾再大罅隙再深,在這種性命攸關的時候都算不了什麽,何況當初離婚,只有喬建良肯要她,也是喬建良主動提出要的,這幾年待她還算盡心盡力,知曉要彌補。親情這玩意兒很難說得清,往常巴不得離得遠遠的,現下卻寸步不離,到底人非草木。

說不上何種感受,站了許久,喬西還是去喝粥。

秦肆輕聲寬慰:“沒事的,捱過了手術就好了一大半,別太擔心。”

粥還是熱騰騰的,專門用保溫桶裝着,秦肆不咋樣的一個人現在卻很有心,還買了小菜,以及其它可能會用上的東西。

喬西喝了半碗粥,瞧見她面上的憊倦,抿了抿唇,語氣輕緩地說:“我沒事。”

言罷,擡眼看着秦肆,“你也先回去休息吧,一晚上陪着跑來跑去的。”

秦肆亦在喝粥,順手夾了筷子小菜進她碗裏,知曉是在關心自己,話到嘴邊又咽下,直覺現在不能沖動添亂,便一口應下:“嗯。”

答應得飛快,吃完飯卻沒走,而是繼續留下。

喬西在過道的凳子上坐着,秦肆就在旁邊陪候,期間醫生進出重症監護室幾次,查看喬建良的情況,所幸還算穩定,沒大問題。

中途周美荷和周林回了大院一趟,先把家裏和工作上的事情處理妥當,還有公司那邊。家裏四個人,公司都是喬建良獨自負責,如今他倒下,主心骨就沒了,從蘇醒到恢複至少得要半年時間,即便恢複了能不能勝任工作都是未知數,接下來還有一場持久戰要打。

周美荷焦頭爛額,她一個教書的哪懂做生意,想着要找娘家人幫忙。

喬西不清楚她的打算,留守在醫院,幹坐到大中午,彼時醫院裏清淨許多,正值飯點連值班的醫生護士都少了,熬了那麽久,她終于捱不住倦意抵着牆壁阖眼小憩。秦肆坐在旁邊,發現她不知何時睡着的,愣了愣,想把外套脫下來給她披上,又怕把人驚醒,猶豫半晌還是沒有,而是坐過去一些。

最終,喬西歪斜斜倒在她肩上靠着,整個人倦極,坐着都睡得沉。

幹熬了一晚上,眼下微青黑,嘴皮都幹,氣色很是不好,明明乏累不堪,卻忍到坐着都能睡着的地步。秦肆眼神變了變,臉上顯出兩分深情溫柔。

兩個人這般依靠着,在安靜的醫院過道裏倍顯矚目,秦肆向來不內斂,尤其當喬西睡着,什麽情緒都表現在面上,甚至是疼惜。

傅北一來,就見到了這一幕。

秦肆沒動,她亦沒動。

四目相對,眼神深沉,毫無遮掩地打量着對方,可又誰都不開口,不驚擾在休息的那個。秦肆眼皮子一掀,冷淡淡地看着,如果不是這人逐漸走近,按她的脾性都不願意看一眼,而傅北則更為自持從容,她沒較勁兒的心情,目光從秦肆身上移開,瞥向一邊的喬西。

喬西還穿着從她那裏帶走的衣服,腳下就一雙家居拖鞋,今天氣溫低比較冷,穿成這樣不太好受。

到另一端坐下,傅北亦在旁邊候着。

喬西沒睡多久,畢竟坐着,睡久了也難受,一睜眼就注意到了傅北,同時發現自己歪斜着身子,她還沒來得及開口,秦肆先讓開,給臺階下,把她的話堵回去,她張張嘴,最後還是朝向傅北問:“你怎麽來了?”

“過來看看。”傅北說,“周阿姨說喬叔叔在醫院,剛動了手術出來。”

喬建良是昨天晚些時候倒下的,喬西她們一直守在外面都沒來得及告知其他人,今天周美荷回去才說了這事,恰恰傅北回去了一趟,當即就先過來了。

好歹鄰裏鄰居的,傅爸不多時也過來看看,梁玉芷還有事不能來。

還有趙家、周家的人,以及一些老熟人和生意夥伴。

大家這麽多年都認識,不管關系再如何,這種時候怎麽也該來一趟。

喬建良還在重症監護室裏躺着,醫生不敢說打包票之類的話,只安慰家屬不要過于憂心,手術期之後是很關鍵的時期,既靠醫生也看喬建良自己,手術成功能不能醒過來難以肯定,只能說一般情況下會醒,時間久一點罷了。

現在才第一天,來的人都只在外面瞅一眼,也沒啥法子。

周美荷哭了好幾遭,眼睛都是紅腫的,周林後知後覺地一臉自責,但分外沉默,鮮少開口說話,只有旁人問才簡短應答兩句。

傅爸随口問了句:“醫生怎麽說?”

周美荷擦擦眼淚,“要等一陣子才能醒,現在還不能出來,沒度過危險期。”

傅爸鎮靜平和,他私下裏脾性不錯,出言寬慰了幾句,之後像是想起什麽,再問了問周林當時的情況。

本就該問的,畢竟那時喬建良和周林在一起,只不過喬西和周美荷之前都在關注手術室裏的喬建良,就沒管這些,故而當傅爸說出這個問題後,喬西驀地看向周林。

周林臉上的情緒一閃而過,像是慌張,又像是遮掩,故作鎮定。

其他人沒察覺到,斜對面的傅北敏銳地捕捉到這個變化,她從不曾關注周家這個孩子,畢竟周林與她們年歲相差大,話不投機半句多,可眼下細細一觀察,一個十來歲的男孩子,似乎不是表面看起來的那樣純良簡單。

傅北不動聲色地注視着周林,想從他神情之中探究出什麽,可還是一無所獲。

經過了一晚上和半個白天,周林已然平複了情緒,他定了定心神,一五一十地把昨天的事情經過講述一遍。

無非就是去公司待了一個白天,喬建良念及他喜歡吃法餐,就帶他去了,本來都好好的,只是剛一上車,還沒來得及發動車子,喬建良就犯病了。停車的地方雖然在街道上,但那時已經近天黑,周遭沒人,他先撥打急救電話再跑出一段路找到人幫忙,之後等待救援。

十來歲的孩子,危急時刻能做到這樣已經很不錯了,他雖然不懂急救措施,可至少還反應迅速地打電話、找路人幫忙。

傅爸擡手拍了拍周林的肩膀,表示贊賞與安慰,并說道:“這次多虧了你,你……叔叔應該沒大事。”

本想說“你爸”的,可顧着喬西在場不好這麽說,況且周林還沒改過口,平時就叫喬建良叔叔。

喬西的反應與周美荷周林不同,她從頭到尾都比較冷靜,臉上泛着疲憊,所以整個人沒什麽精神,也沒怎麽招呼來探望的人,亦不加入其中,獨自候在一邊,顯得格格不入。

在衆人眼中,這般做法顯得未免太淡漠了些,他們沒有看到喬西在手術室和重症監護室外守了多久,亦體會不到喬西的情緒,只知道父女兩個感情出了問題,喬西不怎麽關心喬建良。

連身為繼子的周林都會落淚,親女兒卻像個沒事人一樣,不吭聲不喊人,就杵那兒站着,臉上一丁點兒擔憂的神色都沒有。

醫生過來了一次,喊家屬過去。

喬西去了。

周美荷和周林留着接待大家,所有人紛紛一言一語地安慰母子倆。

傷心是肯定的,周美荷幾乎以淚洗面。一家子都巴望着喬建良,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要是醒不過來或者偏癱了還是怎麽樣,以後的日子可不好過。周美荷一方面心疼他這個人,另一方面也在憂心接下來怎麽辦。

喬家那麽大的家業,現在誰來管?即使有人管,可喬建良昏迷着,死不了也醒不過來,資金周轉什麽的也是大問題,太多事情了,像一團解不開的亂麻。

一群人烏泱泱聚在一處,秦肆看不下去,跟着出去了。

傅北皺眉,瞥了眼面前的這些人,亦忍受不了,想走開,結果被梁玉芷用力拉住。

“你去哪兒?”梁玉芷問,不退步,能看出這是想幹嘛,執意攔着不讓她去找喬西。

“有點事,出去一下。”傅北淡聲說。

梁玉芷擋住去路,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哪兒都不準去,就在這裏待着!”

可惜力氣不敵,直接被甩開。

傅北徑直出去,都不管這行人。

周美荷見此,臉色不太好,梁玉芷心有怒氣,強忍着不發作。

來探望喬建良的人天黑之前都走得差不多了,秦肆臨時有事要回大學城那邊一趟,傅北還沒走,中途出去買晚飯。

喬西和周美荷被醫生叫過去了幾次,醫生把情況都一一告知她們,反正喬建良近期內是不會醒的,之後可能比較辛苦,每天都得有人守着。

現下沒有其他人在場,聽到要過來守着,周美荷沒有吭聲,還是喬西應下,聽從醫生的話。

一天相處下來,醫生能看出誰才是真關心病人的那個,不過沒多話,把注意事項都一一交代清楚。

期間周美荷接了一個電話,先出去了,直到談話結束都沒回來。喬西在裏面待了十來分鐘才回去,結果一走到門口,就聽見周美荷與電話那方的人的對話。

她頓住身形,站在原地聽了好一會兒。

——現在喬家沒人主持大局,周美荷腦子進了水,想讓周家來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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