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親疏有別,在周美荷心中,早已有了一杆秤,兒子、老公、繼女,依次排序,若是加上家産,那鐵定是家産第一,三個人都比不上這個重要。

現今喬建良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公司沒有領頭人,勢必得選出一個代表,她不放心交由喬建良的心腹,也不願意讓喬西進入公司,畢竟喬西若是真接手了,那可就是拍板定案了遺囑的事項,以後再想改變可就難如登天。

周美荷願意忍心吞聲至今,安心做賢良淑德的繼母亦是與此有關。喬西曾經透露過不願接手家裏公司,只想過自己的生活,喬建良想怎麽處置都是他的事,各不相幹,這就是關鍵,假使喬西真不願意繼承,喬建良老了以後會怎麽做?真會把公司賣掉?真會狠心到一分錢都不留給母子兩個?

不會。

喬建良是哪種人呢,當初跟喬媽離婚都能豪邁分一半身家出去,愣是眼都沒眨一下,還多給了些,對前妻都那麽慷慨,對現任又會差到哪裏,只要周美荷好好過日子,安安生生的,等到了那一天,該給的還是少不了。

人心都是肉做的,喬建良不會偏心到把所有東西都給喬西,多多少少還是會給一部分。周美荷就是拿準了這個,一直不争不搶,也同意了婚前的那些協議,想着先結婚,日子久了總會有所改變,眼下她最怕的不是喬建良醒不過來,而是喬西會接手公司,所以寧願讓周家插手,娘家人至少比繼女可靠。

她全然沒有發現後面的喬西,對着電話滔滔不絕。

喬西心頭火大,沖動的一瞬間真想進去把手機搶過來扔了,看看她腦子裏裝的什麽渣子,可轉念一想還是忍住了。

越是這種緊要關頭越不能亂了陣腳,她轉身去了人少安靜的過道盡頭,想了想,給喬建良的兩個秘書打電話,并立即與公司的高層聯系,盡量先掌握主動權。她不會做生意的那些門道,但還是清楚該怎麽做,不至于像周美荷那樣沒腦子。

傅北在她打電話的時候拎着晚飯回來,沒有見到人,最終在過道盡頭找到她。彼時喬西還在跟公司高層溝通,商量對策,傅北猶豫片刻,還是止住腳步,待吃了飯再去重症監護室外探望喬建良時,才問喬西:“之後打算怎麽辦?”

重症監護室裏,喬建良氣息微弱地躺着,整張臉已沒了往日健康的氣色,沒有生氣,毫無血色,遠遠看着就一副病弱的模樣。

喬西直直望了裏面一會兒,低聲回道:“不知道,再看吧。”

個人能力就那麽大,以前又沒有接觸過,能不能支撐起整個公司到喬建良恢複那一天都是未知數,平常習慣了撂擔子,現在重壓加身,挺不是滋味。

傅北有許多話想多,可不合時宜,瞥見喬西怔忡的神色,只陪着站了會兒。

喬建良發生意外,是秦肆第一個陪着喬西,如若不是周美荷回大院,其他人都還不知道,白天所有人成堆成群過來探望,可真正過來守着喬建良的一個都沒有,全露在一處逞口舌關切慰問,都在走過場而已,關心與否并不重要。喬西看透了這些人,所以并未招呼一聲,連帶着對傅北冷淡。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傅北溫和地陪同,下半夜周林和周美荷輪流守着,喬西得以回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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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離大學城更近,直接去的傅北那裏。

幾乎是頭一挨枕頭,喬西就睡了過去。傅北熱了牛奶進房間,還想讓她喝了再睡,見此就止住動作,輕手輕腳坐在床邊,把熱牛奶放下,将燈全部關了。

許久,才掀開被子進去。

喬西睡得熟,可睡得并不安穩,還沒到天亮就醒了,沒做夢沒驚吓,明明還很困頓,總之突然就睜開了眼睛。

睡之前是平躺的,醒後側躺着,傅北就在身後環着她的腰身,緊緊挨着,這般陰冷的天氣裏,暖熱的溫度在兩人之間相互傳渡,各自慰藉。

休息了幾個小時,喬西的精神狀态俨然好了不少,亦漸漸冷靜下來。

事情已成定局,現在要做的就兩件事,一是照顧喬建良等他清醒,二是穩住公司那邊,不能讓任何人插手。

她沒有把握能一定攔住周美荷,畢竟喬建良病倒後,還在手術室裏周美荷就在着手公司那邊,搶占了先機,目前喬西還不清楚周美荷想做什麽,昨兒在電話裏交代秘書,只要是周美荷發布的命令,全部都攔下不準執行。昨晚離開醫院時周美荷還不知道這個,現在應該知曉了,恐怕氣得半死,今天鐵定要鬧。

想到這兒,喬西動了動腰身,思忖屆時該怎麽應付。

傅北這一晚都沒怎麽睡,在她動的時候就醒了,不過沒打攪她想事,過了三四分鐘,才手下用力控緊喬西,薄唇抵在白皙光潔的頸後挨了挨,用倦啞低沉的聲音問:“在想什麽?”

頸後先是微涼,而後傳來溫潤的觸感,緊接着濕熱,有一絲絲灼燙,漆黑的夜色裏,身後的人環抱着喬西,亦用這種親密的方式稍作安撫。

對比起昨天,喬西已經好轉許多,沉默寡言一天多,她終于有所回應,往後貼近些,享受完這個溫情的慰藉,一會兒,回道:“在想什麽時候去公司。”

并不隐瞞自己的打算。

傅北早就猜到,亦做了決定,薄唇往下走了些,手在扶桑花上輕輕撫摸着,動作輕柔,呵護着對方,似要融入進喬西的心口。

這些舉動應該是很纏綿暧昧的,在這樣的時候本不該有,可當帶了柔情以後,意味就完全不同了,成了疲憊乏累之餘難得的撫慰,勉強讓喬西早已緊繃的神經放松些。

薄唇阖動,在頸後留在一個又一個的吻,細白分明的手指巡游,撫着緊張與焦躁。

喬西任由着,閉上了雙眼,确實放松了些。

許久,傅北才把她翻過去,箍在懷裏攏着,輕聲說:“我會幫你……”

喬西沒應答,既不接受也不拒絕。

清晨的太陽特別耀眼,光線從高樓的一側直射進來,晃眼得不行。

喬西天剛亮就去了醫院一趟,孰知到重症監護室外,根本沒看見人,找護士詢問一番,才知道周林有點不舒服,周美荷送他回家休息了,之後也沒回來。算來,昨晚在喬西走後,母子倆在這裏還沒待夠三個小時。

周林什麽毛病喬西不清楚,她只知道喬建良沒人守着,再不濟也該喊一個人過來輪替。

其實病人在重症監護室裏,家屬幹看着做不了什麽,守着也只是守着,起不了大作用,但這不代表人可以全部離開,畢竟一旦有意外醫生還得找家屬簽字做決定這些,哪敢私自做決斷。

周美荷晚到十分鐘,見喬西先到了,臉上不免一熱,解釋道:“小林發低燒了,就先送他回去歇着,耽擱了點時間。”

喬西不願在醫院跟她扯皮,不冷不熱地說:“下次你要走就叫我過來。”

雖沒有一個字在責備,但明顯是在指責周美荷,一瞬間周美荷臉上顯露出尴尬的神色,“我跟醫生說了一聲再走的,也沒離開多久。”

喬西沒吭聲,兀自做自己的。

周美荷見此,心裏到底不滿意,覺得她一個小輩對着自己這個長輩發脾氣,有點頤指氣使的意味,搞得自己做了不可饒恕的事情一樣,窩火一會兒,添了句:“我們也關心你爸爸,不比你少。現在出了這個事,誰都不願意,能做的我都會做,昨天開始我就出去過兩次,連吃飯都沒出去,小林身體實在不舒服,周圍又沒其他人,我不放心才去送的。”

一番話合情合理,倒反襯出喬西無理取鬧。

平時喬建良對喬西的偏愛有目共睹,明晃晃對這個女兒好,而喬西是怎麽做的呢,連喬建良生日當天都臨近吃飯才到家,禮物沒有,祝福的話都沒一句,喬建良每次去七井街,提着一大堆東西去,回回空手而歸,只有哪次喬西心情好了,才會送喬建良一段路。

反正在衆人眼中,看到的就是如此,喬建良供吃供穿,撫養她長大,處處待她極好,喬西就是讨人厭的小白眼狼,到頭來還埋怨喬建良。

周美荷早就心有怨念,認為喬建良心太偏,不該對喬西這麽好,故而說話時就帶了點怨氣,亦有譏諷的意思。

說完這話,她斜眼觀察喬西的神情,以為喬西會辯駁兩句,孰知喬西看都沒看自己一眼,霎時僵住,感覺自己在唱獨角戲。

現在病床上還躺着一個,一堆焦頭爛額的事要處理,喬西都懶得搭理這些。

臨近中午,她開車去公司,立馬接手喬建良的工作,暫時先按喬建良之前的安排繼續進行工作,秘書很稱職,一大早就在準備,喬西一來,當即就組織了一場臨時會議。

兩個秘書,一位姓陳,另一位姓方,都是喬建良手下的得力幹将,分別負責不同的方向,平時的安排亦是他們在做。自從昨兒知道喬建良出了事,陳秘就重新制訂了計劃表,他倆已經在喬建良身邊幹了許多年,這時候自然知道該站在哪一邊,周美荷算盤打得啪啪響,孰料全被這兩位攔了下來。

臨時會議主要是通知各部門喬西将會暫代喬建良的職位。

會議進行得順利,加上各部門的簡短彙報,前後攏共就一個半小時,可接下來并不順遂。

喬西年紀小閱歷淺,毫無經驗,壓制不住股東和高層,底下的人不免想法各異。董事會那邊有一部分人極力反對她出任,分歧特別大,當場就吵開了,進展很不如人意,不過最後也沒法子,董事會內部争執不休,争來争去,少數服從多數,大半還是支持喬西的。

事情暫告一段落,可還沒等到晚上,周美荷就鬧過來了。她還算克制,沒在外面找事,進了辦公室單獨與喬西對峙,不滿地質問:“你做決定為什麽不跟我商量?”

要不是公司裏有人偷偷通知,周美荷都不知曉喬西動作這麽迅速,她氣得不行,還在着手聯系股東那邊,喬西就直接來了這麽一招。

喬西正在和陳秘書商談事情,太多的地方不懂,需要指導,看都沒看周美荷一眼,先把事情忙完了,讓陳秘書出去,再擡起眼看向周美荷,依舊是平時散漫的模樣,可眼神銳利。

“醫院誰在守着?”她只問。

周美荷臉色不太好看,“小林在那兒。”

說完,随即又問了剛才那句話:“這麽大的事,你直接就跑過來了,怎麽不先問問我?”

喬西将文件合上,慢條斯理地說:“問你什麽?”

一句話就把周美荷堵得喉頭一哽,感覺喬西這樣子過于咄咄逼人,不像往常那個懶散無所謂的樣子,嘴皮子一動,搜腸刮肚一番才說:“董事會那邊,你怎麽這麽莽撞,都沒準備一下就把人聚在一起,平時你爸都不一定能應付那群人,你這樣就是亂來,出了岔子怎麽辦?”

話倒是沒說錯,那群老滑頭确實難以對付,如若貿然行動,一來毫無準備,二來容易動搖底下的員工,對于任何公司來說領頭人都是十分重要的角色,喬建良倒下了,大家還沒來得及緩過神就突然空降一個人過來,加之喬西威懾不了高層與股東,實在沖動了點。

不過這些喬西早就考慮到,她再不懂生意上的門道,可這些年喬建良天天在她耳邊叨叨,至少比周美荷懂,董事會那群人再如何,最終決定權在喬家,掀不起太大的風浪,公司沒有人主持大局才是關鍵,再不來那群老滑頭也會去大院找,不是她就是周美荷,總有一個要出來。

喬西不是傻子,喬建良只是昏迷又不是死了,遺囑現在就是一張作用不大的紙,周美荷作為合法妻子,權利不比她這個親女兒小,鬧起來還不知怎麽收場,不如先發制人掌控住局面。

現在她已經坐到了這個位置上,周美荷為了顧全大局也不敢怎麽樣,出來搶就是明晃晃在争家産,等喬建良醒了可不好交差。

喬西睨了她一眼,眼角眉梢都泛着隐藏的不悅,“那些人一直在聯系陳秘書,公司還有一大堆事情需要我爸處理,他來不了,陳秘書就打電話讓我來了。”

言訖,掀了掀眼皮,直直看着周美荷,繼續說:“現在公司正處在緊要時刻,接下來的日子會比較難過,決定也是陳秘共同做的,我不太會這些,只能聽他們的。”

作為喬建良的左膀右臂,兩位秘書的決定很大程度上就代表了喬建良的決定,他們的選擇已經很能說明問題,周美荷自讨沒趣,喬西亦不會給她留面子。

話雖委婉,卻是照着臉打。

果不其然,聽完這些話,周美荷登時難堪。她現在就這麽跑過來,某些心思未免太明顯了些,喬西看破不說破,點到為止,剩下的看周美荷自己選擇。

亦是這時,方秘書敲門,一手端熱咖啡一手拿文件,恭敬地把這些送到喬西桌前,再不卑不亢地對着周美荷喊了聲:“太太。”

站隊已然明顯。

周美荷消停了幾天。

喬西公司醫院兩頭跑,紋身店暫時歇業,如今主心骨沒了,她想退縮都不行。

沒有任何管理基礎和商業知識,她在公司的作用就是穩住大局,必要時候出席會議,其餘的決斷事宜則交由高層與兩位秘書讨論處理,一切還算平穩。

醫院那方,喬建良的情況已經漸漸穩定下來,目前看起來還行,醫生挺負責,大大小小的事都會告知喬西。一般只要熬過了初期,後面就會慢慢好轉,喬建良的恢複情況還不錯,距離蘇醒應該不會太久,反正到現在都還比較樂觀。

喬西一顆心落了地,勉強輕松些。

不過順利只是一時的,醫院這邊才傳來好消息,第二天公司就出了問題。

事情出在一個重要的飯局上,原本這頓飯該由喬建良出席,可他出了事,只能由喬西去。對方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姓陸,長得人模狗樣,一開始說話還客客氣氣的,但幾杯黃湯下肚就變了一個樣,嘴裏亦沒兩句中聽的話。

喬西不懂酒桌文化,起先在陳秘書的暗示下勉強忍着,直到後面就直接拉下了臉。

陸老板是人到中年越發油膩,喝多了腦子不清醒,以為小姑娘好欺負,三句話裏有兩句都在用他那所謂的大男人主義調侃。

喬西捏緊了酒杯,強忍着不發作。

陸老板得寸進尺,笑眯了眼,拖着聲音問:“小姑娘多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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