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章

司秦回到家的時候，就看到尚雲川縮在客廳沙發的角落裏望着門口，她一進門就被他吓了一跳。

她在玄關處邊換鞋邊抱怨：“你幹嘛，也太吓人了。”

尚雲川盯着她走近，在她走到身邊剛要開口說話時，突然擡手拉住她胳膊，用力一拉，拉到自己腿上坐着。

司秦順勢摟住他脖子，笑得燦爛：“又鬧別扭。”

他垂眸不看她：“沒有。”

司秦擡起他下巴：“哦，沒有，沒有就沒有吧。”

尚雲川的目光有些幽怨，她就主動說明：“我從我爸媽那裏直接回來了。你難道是在懷疑我嗎？”

“我哪敢懷疑你。”尚雲川微微仰臉看她，然後又伸手握住她的手，“但誰知道他會不會使什麽招數把你騙走。”

司秦回握他，憋着笑：“我看起來可不好騙吧。”

他顯然很不認同：“好騙。我不就騙到了。”

司秦揚揚眉：“怎麽，原來你是騙我的？”

他聽了就不說話了，要司秦說，那表情簡直可以用目露兇光來形容。

她覺得很沒有道理，因為這很明顯怪不了她口不擇言。

但是跟尚雲川真是講不了道理，因為講兩句就又需要她哄着，他還無知無覺，認為自己委屈得不得了。她甚至已經欣然接受這種設定。

于是她靠上他的肩膀，帶着笑意：“行了，知道你不是那個意思。哎，我今天可超額完成任務，把我爸媽那些平時愛用的東西都記下來了，一會兒告訴你。”

司秦感覺到他的下巴蹭着她的頭頂點了點，她就眯着眼笑得更開心。

Advertisement

***

之後司秦仍然很忙碌，尚雲川比她更忙，不僅忙着公司的事，還忙着敲定見家長的禮物，日子越近他越焦慮，司秦就一邊寬慰他，一邊幫他一起準備。

十二月下旬的時候，她又一次聽到了關于陸央的消息。

齊雙在微信告訴她，她聽現在混學術圈的老同學說，陸央被舉報夥同其他人學術造假，篡改了實驗數據。

但被舉報的理由并不完全成立，因為陸央并非真正的課題參與者，關于篡改實驗數據這回事，陸央不知情，但他的确是有學術不端的問題，妄圖将他人的成果據為己有。

于是學校給予了通報批評和不允許三年內評職稱的懲罰，而陸央卻主動辭職了。

司秦這時候才稍微了解到陸央究竟發生了什麽。她愣愣地看着齊雙發的字，很久回不過神。

沒過幾天，齊雙又給她發來了一條新聞。

通過這條新聞，司秦發現原來事情的嚴重程度遠超她的想象。

以學術造假為起點，牽扯出了背後的羅遠山，也就是羅舒的父親。

羅遠山以職務之便，屢次剝奪他人的學術成果，他不少發表在核心期刊上的一作論文都是手下的研究員或學生做出的成績，他們想要獲得渠道發表，就必須得淪為二作或三作。這引起了各方不滿，發出了整頓學術界的強烈呼聲。

而根據深挖，羅遠山一路以來的晉升之路也十分可疑，從地方性的小幹事到省教育局的二把手，他在沒有做出任何顯著成就的情況下，幾乎沒有任何停頓地暢通無阻直升。在自上而下反腐敗的倡導下，這無疑又是一個反面典型。

羅遠山倒臺了。

而網友在這個過程中發揮的作用也不容小觑。他們在把羅遠山的事跡扒個精光的同時，也将他的家人扒了個精光。這其中就包括羅舒的李代桃僵。

他們先是發現羅遠山的女兒就讀于知名學府星洲大學的物理系，目前正攻讀博士學位，再往前推進，得到了她當年是通過物理競賽金牌保送的消息。

這裏就出了一個問題——羅舒高中時除了最後獲得了全國物理競賽的金牌外，之前根本不曾參加過物理競賽。網友又去找出了當年旗安一中參加全國物理競賽的學生名單，發現的的确确沒有羅舒的名字。

這個消息一經披露，在論壇裏引起了軒然大波。曾經從高考競賽披荊斬棘過來的學生也好，家中有埋頭苦讀的孩子的家長也好，都對這件事反應很大，國人對于教育公平的重視程度确實超乎想象。

作為羅遠山事件中的一部分，羅舒也開始接受調查，在正式出結果之前，細節自然不得而知。

而此時，突然有自稱當年就讀于旗安一中的人在論壇中爆料，羅舒就是搶走了一個女生的物理競賽成績。這個女生物理競賽成績一直很優異，已經拿過多次各種競賽獎牌，然而最後最舉足輕重的全國競賽成績出來後她的名字卻憑空消失了，不是發揮失常成績很差，而是直接沒了她參加的痕跡。

爆料人還說這個被偷走金牌的女生一直是他們那屆的女神，不僅聰明成績好，而且長得特別漂亮，他懷疑羅舒就是嫉妒她。

這個爆料雖然看起來是一個沒有實名證實的小八卦，卻在得到了同樣的幾個自稱曾經是旗安一中的學生的附議後，成為了默認的事實。

帖子的樓主因着這個爆料甚至專門去找了那幾年旗安一中參加大大小小物理競賽的學生名單，根據爆料人只言片語中的信息，篩選出了有很大可能性的幾人，再找出了因為各種原因流出來的學生照片，幾乎都是官方的證件照，多個角度分析，樓主幾乎完全肯定了爆料人所說的美女學霸就是這個叫司秦的人。

但因為涉及到的是素人，樓主隐私意識還是比較強，馬賽克掉了一些重要信息和肖像，只強調最重要的是羅遠山和羅舒剝奪了人家的成績，極為不要臉。

當衆人都為司秦感到不平時，樓主做了補充，這位美女學霸仍然上了星洲大學，還是通過高考考上的。

震撼大家的同時，如此獵奇加勵志的事件又獲得了一波讨論。

只是，作為當事人的司秦卻有點頭疼了。

調查羅遠山的人找到了她。彼時她正在辦公室吃午餐。

他們說當年的事件已經查清楚了，司秦的競賽成績的确被羅遠山動了手腳，羅舒取而代之。除了要對羅遠山和羅舒進行懲罰，取消羅舒星洲大學畢業生及在讀博士生的身份外，調查人員來問司秦還有什麽訴求。

對于調查人員來說，司秦的情況也是挺不同的。因為羅遠山讓自己的女兒偷了人家的成績上了名校，正常劇情應該是被偷的人深受打擊泯然衆人，然而人家卻又憑着高考上了同一所名校。

着實唏噓又格外諷刺。

司秦安靜地聽着，這些事傳進她的耳朵，她幾乎已經沒了絲毫波動。

她連道歉都不想要，只想跟這種人再無瓜葛。

那天晚上司秦跟尚雲川說了這件事，他把她緊緊抱在懷中，嘴唇貼着她的耳畔，聲音輕柔堅定，讓人很安心：“不管你想怎麽處理，我都支持你。要不要我去買版頭廣告？那種通稿什麽的……”

“什麽亂七八糟的，”司秦笑出聲，然後把他的腰摟得更緊，看向一側的目光平靜又清明，“別瞎折騰了，我不想再提到他們。”

***

生活重歸平靜。

司秦在十二月二十九號那天接到小五的電話，說陸央接受了陸自懷的安排，決定到鄰省的一個實驗室專心做科研。

“他明天就要走了，你要不要去機場送送他？”

司秦轉頭看向窗外，沉默了很久，最後說了一句“好”。

跟尚雲川說的時候，她本以為得哄個好半天，沒想到他只是盯着她的臉好一會兒，然後乖巧又善解人意地“嗯”了一聲。

司秦沉悶的心情因為他而輕松了一些。

陸央是三十號上午十點多的飛機，司秦到的時候聞語和小五正和他說着話。

陸央似有所感，擡頭就看到了十米開外的她。

他笑了一下。

司秦也勾了勾嘴角，走過去，和他們打招呼。

聞語的眼睛紅紅的，哭過的樣子，她拉起司秦的手，卻只是欲言又止地沉默。小五朝司秦點個頭，扶着聞語到遠處等候。

陸央憔悴了很多，但仍然幹淨利落，穿着黑色的大衣，簡潔又眉目疏朗。

司秦想，他總是這樣的。

兩人相對無言好半天，陸央打破沉默，開玩笑的語氣：“沒想到，我什麽都沒有了，你反而願意來見我了。”

司秦看了他片刻，開口時聲音很輕：“你去了那裏，好好照顧自己。”

“嗯，我知道。”

話音落下，又是一片安靜。

她平和溫柔地站在面前，陸央近日如死水一般的心裏終于起了一些微不可察的漣漪，連帶着有些鼻酸。

他故作輕松卻又充滿自嘲：“秦秦，我是不是很沒用？”

機場的人聲嗡鳴，很多人從他們身邊不停掠過，逐漸變成了辨不清的輪廓。

司秦看着他，記憶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片刻後，她突然笑了。

陸央聽到她的聲音如以往無數個日夜一般清冽純粹：“是十六歲就拿了金牌保送星洲沒用？還是憑自己的成績保研直博沒用？或者是二十七歲就當了高校講師沒用？”

她頓了頓，接下去：“就算現在你重新開始，你也還是那個天之驕子陸央。”

聽見這些熟悉的話，陸央長久地看着面前的司秦。

在視線模糊之前，他緩緩閉上眼睛，輕輕笑了。

“謝謝你，司秦。”

他以為她忘記的那些，原來她未曾輕賤過。

安檢口，陸央看着司秦越走越遠，消失在匆匆穿行的茫茫人海中。

也許有的人，遇見就是為了錯過。

他想起很久以前，他們還在一起的時候。

他因為實驗數據遲遲出不來而錯過了一個很重要的學術論壇，焦慮了好幾天，司秦知道後特地請假陪他去附近的景區玩了一通。

晚上他們依偎在一起聊天。

“陸央，學術本來就是一件很枯燥很漫長的事，哪有一蹴而就的，要有耐心。”

“可是秦秦，沒有成果我真的很着急。”

司秦湊近他，語調溫柔：“你這麽聰明這麽厲害，只要踏踏實實的，就算沒有大成果也一定會有小成績。”看他仍是悶悶不樂，司秦拉起他的手十指相扣：“退一萬步說，什麽都做不出來，那又怎麽樣，做個老師不也很好嗎？”

陸央收緊與司秦相扣的手，語氣失落：“秦秦，可是我爸還是陸自懷啊，我這麽高的起點卻到二十七了還是普普通通。”

司秦很不高興：“什麽叫普普通通？是十六歲就拿物理競賽的金牌保送星洲普普通通，還是憑着自己的優秀直博普普通通，或者是二十七歲就當了名校講師普普通通？”

陸央被她說得愣了愣，看着她認真的表情，終于笑了出來。

他把她攬過來，輕輕摟住她，下巴抵在她頭頂嘆氣：“那我要永遠都是個小老師了，你不會嫌棄我嗎？”

“你瞎說什麽呢，我怎麽可能嫌棄你？”司秦不客氣地捶他一下，轉而又在他懷裏笑得燦爛，“沒有職稱也并不能否認你的價值，我知道你有多用心鑽研學術就好了。而且不管你以後是願意做學術研究，還是打算潛心教學，我都會永遠支持你，只要你是開心的，又有什麽不可以呢？”

陸央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片刻後卻又有些低落：“秦秦，我怕我配不上你。”

“我只當你是開玩笑。如果你是認真的，那我真的要揍你了。”司秦皺着眉頭抱緊他的腰，“你聽好了，我只說這一次——又高又帥又優秀又善解人意的陸央，配誰都是綽綽有餘的。即便有一天我們分手了，對方條件比我好一千倍一萬倍，你也不可以妄自菲薄……”

“司秦，”陸央突然拉開兩人距離，伸手捧着司秦的臉讓她看着自己，臉色很不好，“不可以說這樣的話。什麽分手不分手的，你還動過這種念頭呢？嗯？”

司秦被他盯得涼飕飕的，拉下他一只手牽好：“在說你呢，你這是什麽關注點……”

“什麽關注點？這是重點，你少來模糊重點。我可明明白白地跟你說清楚，學術我可以不搞，你想離開我，沒門。”

司秦還想怼回去，陸央就扣着她的後腦勺壓了過來，沒過幾秒就撬開她的牙關。

登機廣播不停地響起。

恍惚間，他似乎又回到那天的校宣策辦公室，擡眼就看見窗外的陽光籠罩在她身上，她整個人漸漸透明。

航站樓裏，陸央再也看不到司秦了。

他想，他可能是真的，永遠也配不上她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還有一更，也是正文的最後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