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這幾日總是夢見她,笑着的,鬧着的,悲傷的,紅了臉的,皺了眉頭的,卻總也是那麽明豔。

她夢見她最多的還是那一日可是最後卻總是變換成那雙染了血的眸子,仇恨着大笑着問他,說過的那些話,可曾有半句是出于真心?

他沒有回答,是真是假又如何,已然走到了那一步,再無回頭路可走。

只是現在這般想來,卻總想給她這麽一個回答。

是愛着的。

只是夢醒一片凄涼,她終歸是聽不到,見不到。

而他,夜夜噩夢纏身,他想要見着她,又怕夢着她,怕她怪他怨他恨他。

長夜漫浩浩,卻是再也無法入眠。

睜眼閉眼都是她,一襲紅衣染血,臉上全是蔓延到心底的絕望。

又是夜,南易風從睡夢中醒來,鼻尖忽覺有一股女兒家的幽香。

頓了神,卻又想着怎麽可能是她,明明……

他看着她在自己眼前一箭穿心而過,更遑論,染了毒的箭。

這般便是再也睡不着了,南易風索性就披了件披風開始作畫。

凝眸間,墨筆濃郁,一點一畫的勾勒,不多時便是一女子撐傘之畫躍然紙上。

他便執筆站在那裏等着那麽一幅畫,始終不肯閉眼。

後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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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問自己,是後悔的。

他恨不能就這麽随着她去了,奈何橋邊,忘川河上,終究是再能見上那麽一面。

那時候,她恨他入骨也罷,總是能再見一面的。

她那時候說,這場夢,入了夢,當了真的只是她一人。

只是,哪裏是呢?

死了的人也罷了,活着的人才是最痛苦,日日夜夜的想着那人,再是見不得。

醒着清醒的回憶着,那時候她在身邊倒不覺得多麽的難舍難分。

而今走了,卻是覺得一顆心空空落落的,怎麽動作都是疼痛的。

閉了眼,還是她,恨着的絕望的。

忘不掉,又不能這般死去,這能苦苦折磨。

皇帝指婚,多麽榮幸的一件事情,只是,不能的,他已是無心之人,有何能娶妻生子。

那女子是喜歡他的,看得出來,眉眼間那種溫情和她盯着自己的時候是一樣的。

自古以來,功高蓋主,他如何不知。

只是終究是想着這麽拒絕一番,若是成了呢?

果然,九五之尊氣的摔了杯子。

他卻是沉默,若是這般被賜死,倒也是了了一樁心事。

那一日醒來,又恍惚間以為是她回來了,分不清現實與夢境。

手指尖的輕紗不是她慣穿的,一瞬間就清醒了過來。

不是她……

祥雲公主對他說“若是你一個人也罷了,你可曾想過你族人?”

他知道,這樣拖下去,皇帝是不會松口的,他亦不可能棄族人于不顧,這般拖下去,他懂,不過是推遲一些時日罷了。

結果不會改變。

不出多久,皇帝親臨。

他道“我同意娶祥雲公主,但是我這一心,怕是得不由我控制了。”他這般說完,指着自己的心頭無聲的笑,凄厲又決絕,“此生南易風怕是再無力愛上任何一人。”

皇帝摔了桌子,指着他氣得說不出話來。

臨走的時候壓低聲音對他說“南易風,我真想殺了你!”

他笑,卻是不語,他知道,皇帝殺不了他。

不多久,公主嫁了過來,皇帝像是怕他反悔一樣,日子定的匆忙。

公主嫁過來的那一天,舉國同慶,嫁妝來了整整三十箱,紅妝鋪滿了整個都城。

大街小巷鞭炮聲不斷,他聽着這般動靜,卻是想起了那一日,紅妝鋪了滿城,鳳冠霞帔,大紅袍子加身的長笙。

他想,那時候她一定是微笑着滿懷期冀的等着他。

那時候,她該是多麽開心,或許又是羞紅過了臉。

可是……

那時候,她該是多麽的絕望。

絕望到說出奈何橋邊等他殺他的話來。

絕望到,連看他都覺得累。

這般想着,唢吶已是吹到了府門口,他看着新娘子一步一步的朝他走來,忽然生了一種逃婚的沖動。

可是不能……

這将軍府不知道埋伏着多少死士,只要他稍有動作,他南氏一族怕是無一幸免。

他這條命,多麽的辛苦。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送入洞房。

他像個游魂似的完成這一系列動作,人了洞房。

關了門,他道,“對不起。”

這話不知道是對誰而說,那一日,他對着燭光坐了一宿。

第二日,劃破了手掌滴了紅血,将那染了血的白布交與等在外面的公公。

這般過了一年,他以為此生就這樣過下去,待到皇帝終于對他沒了心思,他便下去找她。

只是,皇帝的耐心比誰都好。

祥雲公主嫁給鎮國将軍南易風一年無所出,皇帝的戒心又什麽許多,已經開始大肆打擊南氏一族。革職查辦無數,死傷亦是無數。

朝堂之争,波及無數,一時之間,人心惶惶。

他卻是不再管不在顧,只是在院落中擺上一壺酒,就這麽看天可以看上一天。

他這般看着就會将所有的事情全部想上一遍,所有的謀劃萬無一失,先是将那魅姬放入西澤,然後借此發動戰争。

此後又求和,裝出一副永結邦交的模樣,随之兩國聯姻。

在大婚之日發起戰争,火燒皇宮,滅忠臣,奪皇都,殺皇室一族。

待得西澤國滅,班師回朝,迎娶公主,将南氏一族發揚光大,名載青史。

只是……錯了,全部都錯了!

西澤滅了,皇權沒落了,南國勝利了,娶了公主。

卻忽然發現,這一點都不是他所想要的,若是……

若是能回去,他只願做一個平凡人,娶了她,陪着她,男耕女織這般平平淡淡的過一輩子。

可哪裏能夠回頭呢?

這般想着,盡管時過境遷,可心頭還是疼痛難忍。

又是一杯酒下肚,可是明明沒喝多少,卻頭昏腦漲起來。

“長笙……”迷迷糊糊之間他仿佛見一女子翩翩而來,他伸了手,手心裏的溫度告訴他這不是夢。

“長笙……你可知,我多麽後悔,多麽想你。”他歪歪倒倒的站起身,捧着她的臉這般親吻上去。

終究是情難自禁,那日,他放縱了自己,哪怕是夢也好,至少……

她不再是那般恨着他的。

第二日,一身輕松,他隐約覺得不對勁兒,翻開床榻,但見那一抹紅很是鮮麗。

他狠狠的踹開祥雲公主的門,看着她那副模樣,竟是半響說不出話來。

她撫着手中的刺繡問他“恨嗎?”

南易風不知作何回答,臉上卻是鐵青。

祥雲這般看着他竟是笑了出來,她放下手中的刺繡,将他望着,眉目含情,像極了當時她的模樣。

她說“恨也是好的,我不後悔使出這卑劣手段,你越是恨我我越是開心。”這般說着竟是笑了出來,“若是恨的話,至少……在你心中,我還是占有那麽一席之地的。”

他覺得她是瘋了!這個女人瘋了!

至此,他不再見他,也不再同她說一句話。

不多久,祥雲公主有喜的消息到了皇宮,自那時,對南氏一族的打壓方便停了下來。

十月後,祥雲生了一個兒子,他說不出悲喜。

那人,是他的骨肉。

小小的,皺巴巴的一團。

也是那日,她對他說了一句話,那是一年來他們之間的第一句話。

她說“南易風,你能不能給他起個名字?”她臉色蒼白滿是懇求。

他盯着那肉團團,頓了半響才道“就叫做南思吧。”

說罷,便是不再看一眼,轉身而走。

南思。

他們彼此都知道他在思着誰,卻誰都不曾說。

将軍府開始變得吵吵鬧鬧。

小孩子會哭,會鬧,後來會奔着跑着喚他“爹爹。”

他每每看着南思,便會想着,若是沒有那一場政變,若是他們好好地,他們的孩子怕也是會這般跑着鬧着換他爹爹。

他們的孩子……

想來又是一陣苦笑。

離她離去那年已是五年,他病的已經是起身都有些困難。

越發是想她想的緊了,偶爾這樣想來又是高興的,他總覺得他該要遇見她了。

他甚至已經開始準備自己的後事,打算着要穿着怎樣的衣裳去見她。

只是那日,他聽得那般凄厲的聲音喚着他的名字,他高興地不知道要怎麽好,又深怕是一場夢,怕是在晚上一時半會兒她就又走了。

大冷的天兒,急的連鞋子都不曾穿好便這般出了門。

終于見的那人,終于再次遇見她。

她沒有死,多好……

他只道此生怕是與她再無可能,不論他死還是活,終究是隔了血海深仇,跨不過去。

他一步一步的走過去,向着她,大聲吩咐着讓那些侍衛遠離,五年前護不住她,現在決計是不能讓她死掉的。

她來殺他。

當劍入心肺的那一刻其實他是開心的,他見着了她眼底一晃而過的悵然,似悲傷似不舍。

只是那一瞬,他就笑了。

他覺得這般死去,比什麽都要幸福。

只是……還有好多話說不完,他其實想跟她說對不起,想跟她約好來生,想說會在奈何橋等她。

只是……說不完了。

他這般看着他,忽然又有些舍不得了,這樣……又不知道要等她多久了。

大雪蓋了她一身,青絲瞬間白頭,他想問她。

長笙,我們這輩子這般模樣算不算是白頭了?

該是……算的吧。

他含笑盯着她,并不錯過她臉上的每一份表情,在心底默默發誓。

奈何橋邊,相思樹下,換我等你。

下一世,死生相随,定不相負。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是長笙和公主的番外集合,謝謝大家的支持!

此文的數據實在是虐心,特此承諾,再也不寫悲劇了!以後的文都是HE!

廣告時間,現言新文鏈接:李承和向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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