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門內門外
十大餐飲新秀報名即将結束,評選在即。
食尚傳媒以往的文章都以單店介紹為主, 像這種活動是第一次組織, 這也是許老師當上主編後的首個大動作。
如果這次餐飲新秀活動成功,那麽接下來再組織其它大型活動就會有基礎。
許老師為人謹慎, 初次試水新業務,不敢規模太大,所以這次活動沒有拉贊助。沒有贊助的影響也很明顯,就是缺錢。
缺少集中活動的大場地, 就采用分散報名分散選的方式, 評委大多是人情關系請來的,報名方式半公開。
即便如此,經過圈子裏口口相傳, 最終報名店鋪也有一百四十多家。
要從一百四十多家中選出十家, 難度不算小。這些店從中餐到西餐再到快餐,從高檔酒店到街邊小巷,涵蓋廣泛。
每家店都有記者過去暗訪,根據環境、食物、服務以及客流做初篩。
這其中最特殊的一支就是甜品店, 也是女同事們争相想去的店。
甜品店首次以正規餐飲店的身份進入評選, 為此, 許老師特意請了羅德尼做評委。
報名的八家甜品店經過初選後,直接删掉五家, 最後只剩下三家。另外兩家分別去了一位女同事。
bonape不需要暗訪了,同事中好幾位都去吃過,不管是店面裝修、名氣大小、産品定位, 它都遠遠甩了另外兩家。
大家幾乎一致認可bonape當選。
只有去知甜暗訪過的女記者不贊同。
“你們不覺得,這樣不太公平嗎?bonape是特意請我們去的,端上來的東西自然都是最好的,我們并不清楚它日常招待客人時是什麽情況。”
有同事說:“它從開業到現在,一直都是一樣的原料,一樣的廚師,水平肯定也是一樣的。而且它名氣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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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記者反駁:“難道名氣也是我們這次評選的參考标準嗎?”
“但飯店的名氣高,反過來對我們雜志的流量也有益處。”
有人從旁附和點頭:“我們的評選不考慮對方經營情況,人家自願用好食材,和我們無關,我們只管評價東西怎麽樣。”
女記者搖頭:“我就覺得bonape一出,其它店根本沒有勝算了。”
屋裏沉默片刻,又有人說:“這次評選給甜品的位置就一個,bonape這種規格的店不入選,怎麽都說不過去。主編你說呢?”
許老師一直沒說話,聽到屬下問自己,沉吟片刻說:“先暫定bonape吧,等報名結束,再讨論。”
這話傳到羅德尼耳朵裏,他非常不滿。
年輕廚師往往愛犯兩個毛病,一是魯莽,什麽都按自己想的來,二是太謹慎,羞于創新。
但在葉楚心身上,這兩個問題恰到好處地平衡了。既遵從傳統方法,又會增加新意。
這是他親自邀請過的年輕甜品師,上回顧芩發布會他無緣參加,原想借這次機會,再問問楚心要不要跟着自己。
他一個電話打到許老師那,不滿地表示,若論店面裝飾,三家風格各不相同,但都足夠舒适,bonape只是更貴,卻不是更好。
“我在ladoll用的食材足夠高級了,但也不會這樣下血本。這是開店嗎?這根本就是燒錢。”
“東西怎麽樣?知甜的東西不好嗎?”羅德尼問,“羅斯這樣搞,就是在用偏門搶位子。”
“我就是看不慣他這套做法,上次顧芩發布會他就是這樣。這不是用食物和對手競争,是在用錢和地位競争,生怕動作慢點他爸看不見,一個徹頭徹尾的生意人。”
“越說越離譜了啊。”老許提醒道:“就算羅斯的做法你不喜,你也得承認,不讓bonape入選說不過去。只能說誰和他碰到一起誰倒黴。你也不用這麽生氣,後續還有很多活動,很可能會專門給甜品來一次。到時你還得出席啊。”
羅德尼哼了一聲,不滿道:“要是還像這次這樣,我就不來了,當這種評委,一點意思都沒有。”
許老師好奇:“你就這麽喜歡那個丫頭?”
羅德尼道:“這你不懂嗎?我們選一家店,很多時候就是在選店後面的廚師。羅斯連廚師都算不上,到時他站到臺上領獎,我們這些天天窩後廚的心裏能痛快?”
許老師笑了下,道:“你說的我都明白了。這回就當練個手,也不能讓我們上來就把羅家得罪了。”
話雖這樣說,許老師內心和羅德尼一樣,覺得這次評選有失公允。bonape高調上市,不選它,實在沒有理由,選它,又确實對其它人不公平。
許老師把這個想法對自己的愛人唠叨幾句。
愛人想了想,問:“這知甜就是上次小鹿做蛋糕的那家?”
“嗯,後來我去他們店吃過,主廚對食物很有自己的看法。”
小鹿媽媽笑道:“你要是覺得過意不去,我就把學校今年的慈善聯誼會點心臺介紹給她呗。”
許老師點頭道:“這個主意不錯。”
“就怕人家看不上,聯誼會點心量大,但預算很少。”
許老師想到顧芩發布會上的甜品臺,搖搖頭,說:“那你們找她就對了,她肯定會在預算內提供最好吃的點心。”
**
離開幾個小時,店內風平浪靜,并沒有亂成一團。
傅安安在前店點餐送餐手腳麻利,有條不紊。魏夏和馬麗娜在後廚各自做着該幹的事。
已經是間成熟的店了,楚心安心同時,又有一絲惆悵。
還未惆悵到味,傅安安就把她拉到角落。
“你們一起回來的?”
“嗯。”
“中午一起吃的飯?”
“……嗯。”雖然有五個人,但确實是一起吃的飯。
傅安安斜眼看她:“有什麽要跟我說的?”
“你想知道什麽?”楚心很實在地問。
“他是不是在追你?”
楚心抿唇,嘴角微微上翹,猶豫片刻,說:“可能吧。”
“什麽叫可能,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我猜的。”
傅安安皺眉,問:“沒表白過?”
楚心搖搖頭。不但沒表白,連平時為她做了些什麽都沒提過。
傅安安納悶地看看前店工作的路長川。
“原來他是這種人嗎?要不我幫你問問黎白,看他什麽意思……”
“不行!”楚心抓着傅安安胳膊,“你千萬別問,萬一我猜錯了,丢死人了。再說,如果是真的,現在說破了,我都不知道要怎麽回他。”
“知道了知道了,別抓了。”傅安安抽回胳膊,“反正我提醒你,這種公子哥,十個裏面九個不是好人。”
“唯一的一個好人被你發現了?”楚心打趣她。
“不好說,還在考察期,是不是好人待定。”傅安安坦然道,“你這個更得多考察。”
**
平楊中心小學家委會成員之一的小鹿媽親自到店,詢問慈善會甜品事宜。
首都星所有小學都有一對一聯誼校。每年學校會舉辦慈善聯誼歡慶會,屆時兩所學校的師生以及部分學生家長會來參加。
會上需提供簡單的自助餐,這筆費用由上級教育單位撥款。而自助餐的籌備工作通常交由家委會負責。
一頓飯上千人,肯定不是家長自己做,家委會成員的工作其實是聯系餐廳,再由餐廳統一配送。
最早家委會通常會選擇某一家餐廳包辦所有食物。後來他們發現,将餐品分為中式西式水果飲品甜品等不同區域,每一分區交給專業餐廳負責,會大大降低費用,同時還能得到更高質量的食物。
比如水果就由水果商販直接處理好送來,飲品交給專業的水吧,而甜品自然也由專門的蛋糕房負責。
每位家委會成員聯系一個餐區的供應商。
知甜是許老師推薦的,聯系事宜自然落到自家愛人身上。
“往年甜品大多是餅幹、蝴蝶酥這種,今年我們希望能多點色彩,所以分配給甜品的預算也多了一些。”
小鹿媽媽有些不好意思道:“多了一些,也只有兩萬星元。一千人用餐,小學生占了七八百,甜品樣數不用多,一到兩種就行,否則孩子們都想吃,數量就太大了。總數大約在兩千個差不多。”
楚心在心裏算了算。按兩千個,每個十元成本,說高不高,說低不低,可操作空間其實很大。
若是直接去超市買,足能買到像樣的小蛋糕了,只是裏面各種添加劑對孩子身體不好。
但若要買手工蛋糕,這個價格又低了,利潤空間實在不多。
小鹿媽媽道:“以前我們也買過超市包裝蛋糕,添加劑太多,口味也差着,想着今年既然預算高了,能找個蛋糕房手工制作最好。”
楚心點點頭,說:“迷你紙杯蛋糕怎麽樣?兩種口味,這樣就有兩種顏色的奶油,上面還可以撒糖粒巧克力糖花,另外紙杯也能多準備一些花樣。”
小鹿媽媽眼睛一亮,道:“這麽說,你接了?”
“接啊。”楚心笑道。
小鹿媽媽明顯松了口氣,說:“不是我們不想找甜品店給孩子們,實在是往年找過的,都不接,今年才特意提了點價。”
楚心道:“所以只能做迷你的。”
“那沒關系,小孩子一手一個吃着還利索。”小鹿媽媽又問,“對了,這個要用牛奶吧?”
楚心微怔,納悶怎麽會問這麽基礎的問題。
“是,而且牛奶和淡奶油是主要原料,怎麽了?”
“沒什麽,我也知道離不了牛奶,但還是要問一下,流程。”
“有孩子牛奶過敏?”
“恩,有一個孩子脫敏療程做晚了,要到十二歲左右才能吃奶制品。”
楚心道:“但是甜品幾乎都離不開牛奶。”
“對啊,所以每年活動時,他都不吃甜品。”
**
“現在的嬰兒水奶和母乳幾乎一樣,只有真正吃母乳的孩子才會有過敏的問題,只要幼兒時期早發現早治療,一般六歲以前就能好了。”
晚飯時,傅安安和楚心聊起這事,覺得那個孩子好可憐,每年都只能看着同學吃點心。
“晚點也不怕,到青春期也能好,之前不吃就行了。”傅安安大咧咧地說。
楚心咬着筷子尖琢磨,問她:“我可以用豆奶做奶油,但成品味道不太對。”
聽了這話,傅安安拿出專業精神,點頭道:“牛奶含有一種酪蛋白成分,是引起過敏的主要原因,只要沒有這種酪蛋白,就不會引起過敏。喝牛奶過敏的,喝酸奶未必過敏,發酵後的奶中酪蛋白成分少。”
“還有什麽奶是不含有這種酪蛋白的?”楚心邊想邊問。
“嗯……羊奶?”
楚心眼一亮:“對啊,我們可以用羊奶做蛋糕。”
“別傻了,現在羊奶産量那麽低,能比牛奶貴上一兩倍,這點預算怎麽夠。”
“也是……”楚心洩氣。
晚上關店後,楚心沒有核算營收,而是計算如何分配這兩萬星元的預算。
面粉、黃油、糖……淡奶油是最大頭的,如果不用它,成本會大大降低,但這樣一來,紙杯蛋糕的樂趣就少了一半。
楚心搖搖頭,否定了這個主意。
不用巧克力裝飾,不撒糖花改為噴糖粉,将蛋糕直徑縮小……
她一項項列出可能的方法,但不管怎麽算,也沒有足夠富裕把牛奶換成羊奶。
路長川伸着脖子看,說:“算來算去就賺那麽點,幹脆送他們算了,我把錢給你。”
楚心頭也不擡,伸手将人推開:“趕緊回家,別給我搗亂。”
她的手推在路長川胸口上,這個動作已經超出兩人原本的關系,楚心沒注意,仍在低頭算着。
路長川盯着她側臉瞧了會兒,索性拉把椅子坐她旁邊,單臂往桌子上一支,就那樣一眨不眨地瞅着她。
楚心專注在數字上,等又推翻一個方案後,她有些頹喪地垮下腰,嘆了口氣,這才發覺路長川一直坐在自己身邊。
她轉頭,視線直接撞進他眼中。路長川沒動,還是那樣看着她。
楚心發現,如果他收起平日那種拽成二五八萬的表情,這個人看上去還挺靠譜的。
尤其今天在南阿華納,突然看到他時,楚心清楚地記得,那一刻她整個人都覺得心安了。
想到這個就想到那把槍。
“我沒持槍證,那把槍你還是拿走吧,我收着有點害怕。”
“你留着,過幾帶你考個證,再登記一下。首都星沒你以為的那麽安全,以前我就說過你,大晚上不要到處走。”
“那次是下班。”楚心反駁道,又看看表,問,“你怎麽還不走?”
“我要看你打算弄到什麽時候。”
“想出解決辦法就行了。”
“就為了那一個有過敏症的孩子?”路長川很不以為然。
楚心也知道,自己有時候過于鑽牛角尖,但她從業多年,手藝就是在一次次鑽牛角尖的過程中練出來的。
一個人對自己的工作有多高的要求,往往意味着她能走到多高的位置。
她回道:“如果最後實在沒招,只能該怎麽做就怎麽做。但現在還沒到最後時刻,總要多想想,萬一有辦法了呢。”
“誰會在意啊。”路長川不以為然。
“我在意就行了。”楚心回他,“再說,那個孩子也在意。他不能和大家吃一樣的東西,心裏肯定不好受。我希望我的每一位客人,都能因為吃到我做的點心感到快樂。”
路長川抿唇,看着她在電腦上不停計算,忽然開口。
“也不用全都做羊奶的,反正只要他一個人吃到就行了,那樣成本就不高了吧。”
楚心道:“這是最後的方法,我其實希望他能像其它孩子一樣,到甜品臺,親手拿起來吃。”
“是不是要求太高了?”她轉頭,苦着臉問路長川,“有時候我也挺不喜歡我這樣的,要求太多。”
“哪裏多啊,我不覺得……”路長川嘀咕,又道,“你要求再多,都是自己想辦法解決,又沒有麻煩別人。”
“但我其實經常想不出辦法。”楚心嘆道,“比如這個。”
她朝電腦擡擡下巴。
路長川瞅着上面一串串數字,思索片刻,問:“你能接受的,羊奶最低比例是多少?”
楚心輸入幾個數字。
“不到十分之一……十二分之一吧。”
按現在的預算,要保證利潤率,最多只能有十二分之一的蛋糕使用羊奶制作。
路長川手指在桌面輕點,随後慢慢說:“那我們準備十二種花色的紙杯,其中一種花色全部使用羊奶,只告訴那個有過敏症的孩子,讓他專挑這種花色的蛋糕。一般人只會挑味道,不會注意到紙杯。”
楚心頓時心中敞亮,腰都坐直了,驚喜地看着路長川。
“好主意啊!”
路長川抿唇,毫不謙虛,得意道:“我是懶得想,我要是認真起來,主意多着呢。”
重要環節打通,楚心心情大好,收拾着東西,說:“今晚可以睡個好覺了。”
路長川好奇地問:“你事業心就這麽重嗎?很想賺錢?”
“也不是,一開始是喜歡,然後發現還能用它賺錢,就順便一起了。”楚心回道,“能用自己喜歡的事賺錢,那種快樂你不會理解的。”
路長川揚眉:“你不要小瞧人,說的好像我連喜歡的事情都沒有。”
楚心看他:“你喜歡什麽?”
“我喜歡……”路長川頓了頓,頭一次發現自己好像沒有什麽特別喜歡的事,喜歡到願意為之付出全部心力。
他吭哧半晌,道:“我喜歡打仗啊。”
楚心了然,問:“所以你學這個專業,那你以後會上戰場?”
路長川微怔,随後慢吞吞地說:“不會啦,我要回家接我爸的班。”
楚心笑着說:“真讓人羨慕。”
路長川沒吭聲,他懷疑楚心只是恭維他。反倒是自己,真真切切有些羨慕她。
她每天都活得那麽充實,和她在一起,總能體會到實實在在的幸福。
再看自己,竟然是個沒有人生理想和追求的人,也不知以前的那股自信是從哪來的。
楚心伸長雙臂,活動身體,問:“這麽晚了,還不走嗎?”
路長川“哦”了聲,慢吞吞地走到後廚小門外。
楚心送他到門口。
“那我走了。”他轉過身對她說。
楚心點點頭:“開車小心。”
路長川抿唇,憋了兩秒,道:“你也早點休息。”
“知道。”
“那你關門吧,鎖好。”
楚心笑笑,手扶上門把。路長川趕緊追了一句:“晚安。”
銀色鋼制寬門在他面前合上,落鎖聲音傳來。
路長川對着關嚴的門默默站了會兒。
房內,楚心扭好鎖,轉身背靠在門上,垂首彎唇,羞澀而愉悅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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