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滿足“按男女朋友相處”所需條件
有時候,就是那麽一句話的事。沒說之前,各種別扭各種小心,生怕被人知道了,一旦說出來,就發現其實也沒什麽。
現在的路長川就是這樣,晚上沖口而出的一句話,當然不可能立馬得到答複。
他回到家,翻來覆去地想,又覺得自己太唐突,又覺得楚心的反應似乎還好,那說明自己沒那麽唐突。
“試試”這個詞有一種神秘的刺激感,帶了些暧昧,又沒那麽正式,或許讓人更容易接受。
他在忐忑不安中半睡半醒地到了早上,上午兩節大課上完,顧不上吃飯就往知甜趕。
卻不想,楚心不在,她去了由香的茶館。
風鈴湖邊雅致小院,今天格外安靜。竹林越發高長,青翠欲滴,不時有風吹過,發出沙沙聲。
楚心和由香相對而坐,她們面前的矮桌上放着一個信封,裏面是一張照片。照片是晚上拍的,周圍環境不太清晰,只能看出在山林野地。
照片上有兩個男人,他們穿着統一的軍服,盤腿坐在地上,互相勾着肩。
在他們面前生着一堆火,火上正烤着肉。
右邊的男人手舉叉着肉塊的粗樹枝,笑得牙花子都露出來,眼睛完全眯成一道縫,左邊的男人看上去文雅許多,笑不露齒,手裏也沒舉着肉。
楚心辨認許久,仍不确定。
“這是齊軒?”她指着搶到肉的男人問。
由香點點頭。
年輕時的齊軒野氣十足,眼角眉梢都帶着不羁。
“旁邊的就是端木,這張照片是從他遺物中發現的。我本來想親手交給齊軒,但一直聯系不上人。”由香和平時一樣笑的溫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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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段時間,她接到一個電話,說她的未婚夫端木屍體已經找到,叫她去辨認以及辦理死亡手續。
端木的随身遺物中發現這張照片,由香覺得這是齊軒和端木最後的合影,理應交給他保管。
但齊軒自從拿到密羅星許可後,到現在都沒回來。由香等不急了,便想請楚心轉交。
“你……節哀。”楚心貧瘠的詞彙,讓她不知道此時該說些什麽。
反倒是由香笑了下,說:“不用這樣,這本來就在預料中的。”
多年等待早已消磨掉希望,在收到未婚夫遺物時,她的心情并沒有太多起伏。
“他們倆人是戰友,最後一次一起出任務時,遇上一股流匪,飛船被炸壞。端木出艙修理,飛船發生小範圍爆炸引發劇烈震動,導致安全繩從船體脫落。”
由香頓了頓,又道:“他留在軍隊的遺物就是齊軒給我送來的,在那之前,我和他從未見過面。”
楚心把信封往由香面前推推,說:“你還是親自給他吧,我覺得我沒法轉交。”
“我找不到比你更合适的人。”由香說,“我是想親自給他,但我實在等不下去了。我要把端木送回北野桃谷,那是我們的家鄉,他的父母在等着,我父母也一直在催我回去。所以這次離開,我可能就不回來了。”
楚心驚道:“你不回來,那齊軒怎麽辦?”
由香看她一眼。楚心立刻意識到這句話越線了。
“我是說……齊軒這麽喜歡來你這喝茶,你突然走了,他肯定會難過的,你不如再等等,聽聽他怎麽說。”
齊軒明明喜歡由香,他肯定是因為端木屍體沒找到才一直不肯表露心意。
楚心覺得,只要他回來,由香或許就會留下了。
由香看着楚心,眼神漸漸迷茫。
過了許久,她才慢慢開口。
“七年前,齊軒找到我。這七年裏,我一直在等,開始是在等端木。等到後來,我都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麽。”
她閉了下眼,再睜開時,眼神複又清明。
“我父母年紀大了,年年都催我回家。以前我還有理由耗在這裏,但是現在,這個理由已經沒有了。”
“但是你走了,茶館怎麽辦?”
“這房子還有一年多租約才到期,我正在找轉租客,實在找不到,就放着吧。”
楚心一聽這個,覺得還有戲,忙道:“你別忙着轉,我回去想辦法聯系他!”
“受傷了?”楚心驚道,“嚴重嗎?”
路長川說:“當時好像挺嚴重,現在應該沒大礙了。密羅星兇獸多,常去那邊打獵,免不了受傷挂彩。不過你不用擔心,那裏醫療條件也是頂級的。”
“你說你沒事給他辦這種會員,玩的都不愛回家了。”
“我還不是因為你。”路長川脫口而出,被楚心瞪了一眼,又蔫下去,“你這麽急着找他到底幹嘛?”
“當然是很重要的事。你有沒有告訴他,趕快回來?”
“我沒法直接聯系他,讓人轉告了。”
楚心塌下肩,愁道:“希望他早點回來。”
路長川等了一天一夜,終于把人等來了,又是一通電話,打聽齊軒的消息。
現在總算安靜了。
路長川擡眼看她,小聲問:“你還沒回答我,要不要試試啊?”
楚心微怔,繼而眼神有些飄,嘟哝了一句:“試什麽啊。”
她起身,快步走開,将信封妥帖收起。
路長川緊跟在她後面,道:“你說試什麽,昨天晚上問你的,你還沒回呢。”
他心思一向簡單,為這事惦記了一天一夜,這個時候就想要個回複。
楚心開始拿模具,取面粉,看樣子是要工作了。
路長川着急,一把拉住她胳膊:“诶,你別裝糊塗啊,我盼了一天,就等你一句話,到底行不行。”
“這種事……哪有你這樣催的。”楚心道。
路長川不懂,問:“那應該怎樣啊?”
“……”楚心被難住了,當然是循序漸進,從暧昧過渡,但這話沒法說。
兩人正糾結時,馬麗娜進來。
楚心動動胳膊,路長川只好松手。兩人轉正身體,裝作在幹活的樣子。
馬麗娜把剛換下的空冰淇淋桶放到水池裏,又去冷藏室取東西。
楚心微低了頭,快速說:“怎麽試?”
“什麽?”
“你說試試,要怎麽試。”
路長川咧嘴笑,說:“就像別人那樣,人家怎麽談戀愛,我們也怎麽談呗。”
楚心抿唇,被他帶着傻氣的話逗得想笑:“然後呢?”
“然後?”路長川愣了愣,說,“然後就約會啊。你想去做什麽?”
楚心道:“約會不都是男生安排嗎?”
“這樣啊。”路長川想想,興奮地說,“我帶你去天幕靶場怎麽樣?”
“啊?”楚心以為自己聽錯了。
“上次不是說要帶你去學槍嗎,正好和約會放一起,兩不耽誤。”
兩不耽誤……您确定這是約會嗎?
楚心瞅着他,見他一臉認真,終于确定人家不是在開玩笑。
人生中第一次約會,約在射擊場,雖然有些一言難盡,倒也算新鮮。
不管上一世還是這一世,射擊場這種地方楚心都沒去過。
她倒是認識兩個喜歡玩槍的朋友,不過從沒和他們一起去玩過。在她的認知裏,槍屬于危險又神秘的領域。
她不知道靶場應該什麽樣,也就無從比較,單看外觀,天幕靶場像個科技館,由一個巨大的半球體和一個高高的柱體組成。
靶場內每個場館都分了等級,像駕照一樣,從零基礎的虛拟靶場開始。
等級是一級級考上來的,所有人入場都要通過面部識別。
路長川沒有,他帶着楚心徑直去了前臺。
前臺工作人員看到他,喜道:“路少最近忙什麽,好久沒來了。”
路長川示意楚心:“幫她開卡。”
那工作人員調出信息頁,讓楚心填寫,同時在旁邊做标注。
“葉小姐會用槍嗎?”
“摸過。”路長川替她答了一句。
“那就從G級開始吧。”工作人員說。
楚心不懂級別具體怎麽劃分的,但她覺得自己肯定要從最最基礎的級別開始,而對方顯然領會錯了“摸過”的意思。
她是真的只“摸過”。
“單開戶還是?”員工沒問楚心,直接轉頭問路長川。
“記我名下。”
工作人員在屏幕上點了幾下,朝楚心笑道:“好了,葉小姐以後過來直接進去玩就行了。”
有員工拎了一個大盒子過來,跟着他們一道往訓練場走。
楚心跟在後面,聽到場館裏面不時傳來槍響,又不安又期待。
旁邊跟着她的女員工笑着問:“葉小姐以前沒玩過嗎?”
“沒有。”
“葉小姐可以和路少學,他是高手,而且是第一次帶女伴來。”女員工笑容帶了一點暧昧和奉承。
楚心忽然意識到,所謂的“試試”到了路長川這裏就變味了。
就好像她給門開了一道縫,但湧進來的卻是洪水。
他對她的态度過于明顯,完全不會像黎白那樣做些僞裝,這樣下去很快就會被人發現。
想到一旦路家人得知她的存在後……這一刻,楚心深深地理解了傅安安的擔憂。
她的事業正在起步階段,用蒸蒸日上也不為過。如果因為感情的事帶來麻煩,使人陷入情緒泥沼,實在得不償失。
工作人員帶他們到了一間練習場,抱歉地對路長川說:“路少,您常去的場館,這位葉小姐不能進,只能從這裏開始,您看行嗎?”
這是管理規定,必須行,路長川也不能走後門。
場館很大,共有六條靶道,全都空着,每條靶道12.5米,比标準長度少一半。也不知整個靶場有多少這樣的房間。
路長川選了第一道,工作人員将手中的大箱子放在觀摩區桌子上,雙手并用打開鎖扣。
箱子裏有七把長短不同的各式手|槍。
路長川尋摸了一會兒,問:“有沒有适合女士用的小口徑半自動。”
“NANOSIG?”
“新的嗎?”
“是。”
“拿來吧。”
工作人員離開去取槍。
楚心趁機上前,低聲對他說:“我們試試可以,但不能影響我的工作。”
“沒問題啊。”路長川應道,“怎麽可能影響工作。”
楚心瞅他一眼,說:“那以後在外人面前,我們只當普通同學。”
路長川愣了下,問:“你的意思是,像黎白那樣?”
“對。”楚心點點頭。
“不行。”路長川垮下臉,“我裝不出來。”
“因為你的身份,有可能給我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楚心堅定道,“做不到就算了,不用試了。”
“你怎麽這樣啊。”路長川氣不過。
這時,工作人員提着一個小巧的箱子過來。
“全新的NANOSIG。銀色,最适合女生用。”他笑着說,然後注意到路長川臉色不對,小心地問,“路少,需要教練嗎?”
“不用!你出去!”
那人忙告辭離開。
楚心看他的樣子,嘆了口氣,猶豫着戳戳他胳膊,說:“我們各退一步,你在外人面前裝裝樣子,沒人的時候,我們就試着像男女朋友那樣相處。”
路長川眼一亮,問:“真的嗎?”
楚心點點頭。
路長川左右看看,忽然彎腰探身在她額頭親了一下。
“你幹嘛!”楚心捂着腦門後退。
路長川眨眨眼,說:“你不是說,沒人的時候,要像男女朋友那樣相處嗎?現在這裏又沒人,親下額頭算什麽,顧一陽和她女朋友在一起時……”
他翻着眼皮看向天花板,臉微紅,嘟哝着:“……哪裏都親。”
楚心一拳錘他胸口,嗔道:“你在想什麽?”
“你這個女人從來都說話不算數。”路長川斜看她,“每次都只提對自己有利的要求,一試就試出來了,我就知道。”
楚心辯解:“我沒有啊,只是剛才太突然了……”
“那現在再來一下?不突然的。”
楚心:……
“話可是你說的,人前裝裝樣子,人後好好相處?你确定要這樣?”路長川問。
經剛才那一下,楚心忽然覺得這個問題似乎有什麽陷阱。
接觸多了,她發現路長川這人看上去冒失愛犯蠢,其實是因為他懶得在瑣事上動腦子。
自小高高在上養成的性格,使他處理任何事都習慣性地使用直截了當的方法,在外人看來野蠻粗暴,但在他自己看來,大約能簡單又快速地解決一切問題。
但這不是說他不夠聰明。相反,他可能比自己要聰明許多。有很多細碎的事例,快速而完美地适應服務生工作、一周內背下一本厚厚的書、遇事冷靜偶有機智,還有那時不時冒出的一針見血的話……
所以,他現在這樣問,會不會別有目的。別看話是楚心說的,但她卻狐疑着沒敢馬上回答。
這時,靶場經理帶着一位女士進來。經理不到四十歲的樣子,穿着工作服。那位女士看着比他小幾歲,穿了一身休閑運動裝,像是第一次來靶場玩。
看到路長川,經理忙上前打招呼:“路少,您在這。我帶客人過來,教她練練槍,不方便的話,我們就晚點再來。”
路長川瞄了眼楚心,心生一計。
“方便,這麽多靶道,互相又不影響。”路長川大度地說。
之後,他忽地伸手去攬楚心肩膀,對那經理介紹道:“這是我女……”
楚心倒吸口氣,趕在他說出後面的字之前,低聲說了句“我确定”。
确定要人前裝裝樣子,人後好好相處。
路長川忍笑,即将攬上她肩的手變了個方向,只在她肩拍了下,繼續介紹道:“這是我同學。”
經理對楚心說:“你好。”又看眼她手上的小□□,說,“第一次來玩嗎?這回算我的,子彈随便用,有什麽需要随時和我提。”
寒暄過後,經理帶那位女士去了最裏面的靶道。
路長川将了楚心一軍,站在旁邊得意地笑。
楚心無語,主意是她提的,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美什麽。
隔壁那對已經進入狀态,女士戴上護目鏡和護腕,在經理指點下擺正姿勢,練習瞄準。
楚心不放心,問:“真的不用叫教練來?你能教嗎?”
“我早就有教員證了,你可是我帶的第一個學生。”
“所以你沒有工作經驗?”
路長川:“……開槍這麽簡單的事,要什麽工作經驗。”
“肩膀後拉。”他指點楚心,“右腳退後一小步,身體稍微側轉,上身前傾。”
他在她肘部托了下:“肘關節微彎。另一只手包覆持槍的手,向後。”
“注意,肘部不要伸直。調整呼吸,與心跳保持節奏一致。感覺你手中的武器,它雖然小,卻是致命的。”
路長川教得盡職盡責,不帶絲毫暧昧,楚心學得認認真真,沒有半點分心。
在他指點下,楚心逐漸找到感覺。十幾米外的靶子一道道紅圈慢慢清晰起來,她手指微動,本能地去碰觸扳機。
“先別動。”路長川提醒。
楚心回過神,身體一下放松,轉頭看他。
她這一轉頭,就看到隔着四條靶道的另一個女客人。經理正站在對方身後,雙手環過對方身體,抱住她胳膊,輔助她瞄準。
女客人側頭,笑着和經理說話,還用腦袋在他身上蹭了下,兩人顯然關系不淺。
路長川順着她的眼神轉頭看,頓時心頭火起。
很多沒接觸過槍的人,會受一些影視劇影響,以為用這種方式教習是正确的。其實這就是人渣借着教女孩子學槍的機會,摟摟抱抱占便宜。
他轉回頭,冷聲說:“即使是微型□□,它的後坐力也不容小視,尤其是第一次使用時……”
他說着,又轉頭看了一眼,見經理還抱着客人。
這可是經理,經理都敢這樣明目張膽,如果不管一下,以後不知多少女孩會吃虧。
“你等會兒。”他留下一句話,轉身朝裏邊走。
楚心暗覺不妙,忙摘下護目鏡跟了上去。
路長川走到經理旁邊,大力把人拉開。
那兩人都傻住了。
“诶!”路長川瞅着經理,“是你們老板讓你這樣教的?”
他又看向女客人:“學槍不用這種姿勢,他在揩油,小心點。”
那女客人張口結舌,聽到這話,臉上湧起不正常的紅暈。
她轉身挽過經理胳膊,怒視路長川,道:“你什麽毛病啊,這是我老公!”
路長川揚眉,看向經理。
經理趕緊賠笑:“我愛人,我愛人,結婚好幾年了。”
楚心拽住路長川胳膊,把人往回拉,一邊跟人家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被他這麽一鬧,經理也不好意思在留這,帶着老婆麻溜地出去了。
楚心批評他:“在店裏我要替你給客人道歉,出來玩我還要替你道歉,扣工資!”
要是擱以前,搞錯就搞錯,沒什麽大不了,但是現在,路長川也覺臊得慌,吭哧着給自己找面子。
“這是公共場合,教學就是教學,結婚了也不該這樣啊……”他說着,忽然遲疑地看向楚心,問,“可以這樣嗎?”
楚心想說,人家兩口子,愛怎樣就怎樣。但一擡頭,對上他的目光,就明白了。
現在這間練習室除了他倆沒有別人,再次滿足“按男女朋友相處”所需條件。
她覺得,只要自己說“可以”,路長川就會馬上采用同樣的姿勢教她。
楚心暗自嘆氣,隐隐發現她給自己挖了個坑。
“不可以。”她斬釘截鐵地說,“繼續吧,剛剛都找到感覺了。”
路長川明顯失望,只得站在她旁邊繼續教。
“扣動扳機時,只用手指發力,手掌和手腕不要用力……第一次開槍只要做到身體穩定就是成功,脫靶也沒關系……”
他話未說完,楚心扣動扳機。
“砰”地一聲槍響,路長川猝不及防咬斷話頭。
空曠的練習室內傳出電腦合成的優美女聲——
“十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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