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番外——畢業後
丁年有點小失誤,從年級前五跌倒第七,其他人為丁年傷心,他自己倒沒什麽感覺,"都過去了,現在應該看前方,努力往前走才是正道。"
雲容轉頭看他一眼,"你在念什麽?"
丁年伸個懶腰,然後抱住他,"沒什麽,剛剛看到一篇心靈雞湯,忍不住念了一句。"
雲容回抱,習慣地親了一下丁年的臉頰,"你怎麽不填志願,還在看‘美文’?"
丁年咕哝:"心情煩躁。"
"好吧,反正還有大把時間,不着急。"
丁年放開手,坐正,臉色難看,"我心情煩躁。"
"說說看。"
"你明明知道,我不想說。"
"我明白是那些事。不過,你說出來發洩,會讓自己心情好一點。"雲容伸手摸摸丁年眉間,"別皺眉,顯得老氣。"
"唔,不想說,我怕一開口就想罵。"丁年閉上眼睛,睫毛一顫一顫,"怎麽你就這麽冷靜,我現在氣得要死。"
雲容笑笑,按住他的太陽穴,輕輕地揉,"這就是為什麽你去學攝影而我去學法學。你感性大于理智,富有同情心,面對這些事當然會氣憤填膺。我雖然也生氣,情緒卻要平淡一些,看事情的角度不一樣,我和你體會到的是不一樣的。"
丁年本來有點神經衰弱,太陽穴一抽一抽地疼,雖微弱,卻也實在惱火,經雲容這麽一揉,舒服了許多。他懶洋洋地開口:"那照你這麽說,你是理智大于感性咯。"
這重點抓的……雲容笑得更溫和了,"對你不一樣。"
丁年睜開眼,紅了耳朵,"我又沒問你這個。"
不管多少次,他總是這樣容易因為雲容的一兩句話而臉紅耳赤。
"是。沒問這個。"掩都掩不住嘴角的微笑。
丁年在去年快十二月的時候決定讀攝影系。家裏有個攝影大師幫忙,他很快就有了極大的進步,但是因為時間的限制,他沒有參加藝考,而是打算先考進去,再轉系。
安絮很贊同,其實她完全可以讓丁年走後門,但她沒有這麽做,而丁年也沒有讓她失望。
志願填好,安絮大手一揮,"現在才是開始玩的時候,我們仨去旅游吧。"
雲容笑着戳破自家媽的算盤:"你是不是有想要出攝影集的靈感了,所以把丁年叫上當免費勞工?"
丁年早把安絮的過往看了,也知道那一次攝影集的産生,不免好奇:"媽你這次要拍什麽專題的?"
安絮臉一沉,聲音嚴肅:"苦難。"
"是因為最近的事嗎?"丁年忽然道。
安絮點點頭。
"我已經買好火車票了,硬座。三張。團團你去不去無所謂,小年要跟着我。"
雲容攬着丁年肩膀,笑:"我怎麽就無所謂了?丁年都去了我怎麽可能不去,媽嫌棄我啊。"
安絮擺擺手:"哪有,來就好。明天的火車票,你們準備好。"
"去哪兒?"
"第一站,鄉下。"
六月份發生了很多不開心的事,丁年一直都提不起來玩樂的心情,得知安絮要去準備新的攝影集心思就活躍了。
他們皆道苦難令人成長,要感恩,要走出來,然而不曾真正親歷苦難,怎麽明白那痛有多深。文字的書寫,在有些人的眼裏,太蒼白,太無力。
他想以真實而震撼的照片重新展開那些人眼中不那麽痛苦的苦難。
安絮是一個天賦型的攝影師,這不代表她不努力,而是她出衆的天賦更讓外人印象深刻。她的作品富有靈氣,無論是風景還是人物攝影,都有她獨有的個人味道在裏面。
相反,丁年卻不是那種注定要成攝影師的人。但他有一雙特別敏感的眼和一顆感受人間世的鮮活的心。可能是因為自身原因,他總能發現一些常人易忽視的細節,當那些細微之處被放大,那種震撼人心的感覺,連安絮都為之動容。
也更為心疼。
丁年很興奮,半夜都睡不着。
雲容被他吵得沒法,翻身壓了過去,"別鬧,好好睡。明天火車硬座有你難受的……再動我就起來辦了你。"
丁年眨了眨眼:"來呀。"你猜誰上誰。
雲容眼睛都沒睜,很是疲憊地說:"你還沒成年……快睡……困死了。"
被一個大活人壓住,丁年略微有些氣悶,臉紅紅的,"你也還沒滿十八啊。"
"……"
丁年偏頭,盯着睡着的雲容,眉毛好看,眼睛好看,鼻子好看,嘴巴也好看……
真是哪哪都好看。
抽出一只手來,他摸了摸雲容的臉,皮膚滑滑,手感一如既往的好。
多好,我遇見了你。
否則,我不敢相信,我的未來會是怎樣的蒼白……或者一片黑暗。
多好,我遇見了你們。
丁年想着,抿出一個好看的微笑。
沒有你們,我剎不住不斷往下的車。
火車硬座實在是一個不舒服的體驗,從來沒坐過的兩人一路蒼白着臉,興致缺缺,頭向後靠着,閉目養神。
安絮換了一身樸素的衣服,也沒怎麽化妝,兩只眼睛把整節車廂裏的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個遍,嘴角邊不時露出一抹微笑。
車廂裏有各式各樣的人,或許是回家探親,或許是外出打工,也有不少學生模樣的年輕人,既有像高三剛剛畢業的,也有像大學生的。
安絮三人買的車票是一排連在一起的,她将兩個孩子趕到遠離過道的兩個座位,自己坐在外邊,觀察這一小世界。
她旁邊隔着過道坐在最外面的是一個中年婦女,座位下塞了很大一個包裹,腳邊也放着兩個中等大小的包。看得出來,她已經很疲乏了,背弓着,眼神有些恍惚,卻不時搖搖頭提神,檢查自己的東西是否遺失。
兩節車廂連接處坐着幾個人,屁股底下墊着自己的小包裹,和身邊的人笑着談論些什麽。
除了幾個中年男人,還有一個小孩子,不大,五六歲模樣,高度應該只及大腿,留着不過肩的短發,頭發略稀疏,透着不營養的黃色。她也坐在地上,歪着頭看着對面。安絮起先還不太知道她在看什麽,去接了一杯水回來後經過她,眼神向下瞥了一眼,忽然就明白她在看什麽了。
視線的對面,是她兩個俊俏的兒子。
她坐回原處,不動聲色地觀察小女孩。
她坐下來後,遮擋住一部分視線。小女孩直白地皺眉,扭了扭身子,調了一下角度,這才松開緊皺的眉,有些髒的面容浮現淺淺的笑。
安絮垂眼,看見她放在地上的手和腳,入目就覺得一個字:瘦。不算是瘦的皮包骨,但也看得出來沒什麽營養。再仔細看,會發現她手指甲和腳趾甲都偏長。手指甲呈暗黃色,裏面有些泥垢;她打着光腳,縮着腳趾頭,但安絮還是看見,那腳趾甲的縫裏全是黑色的泥。
小女孩沒和身邊的哪個男人或女人有親密的舉動,她便也難以分辨誰是她的父母。看着她天真地欣賞美好的東西,卻見她不知如何清理身上的髒物,心裏柔軟的一處就越發的疼。
坐了近三個小時的火車,終于到站。
安絮叫醒兩個兒子,回頭去看那個小孩子,人群擁擠中卻不見了那小小的身影。
怕是已經走了吧。
坐客車,轉面包車,在換乘摩托車,最後一行人到了目的地。
"累嗎?"安絮走在前面,突然回頭問。
丁年背着裝備,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誠實回道:"累。"
雲容也有些累,不過因為沒有攝影裝備要負擔,只有幾本書,倒是要好得多。"還行。"
"會怪我嗎?"安絮問,她走在前面,兒子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聽到聲音平穩,無波無瀾。
丁年:"不會。我理解媽的做法。"
雲容也點頭,道:"即使如此不可能真正對未經歷的苦難有很深刻的理解,但是,可以更進一步以便更好的體會。"
安絮沒再說話,自己代表一行人找了家房子大一點的住戶表明來意,經過一番交涉,最後這家男主人表示可以讓人住,但房間不夠,只能允許安絮、丁年和雲容住。
剩下的四人對着安絮一點頭,轉身出門就近找了幾家住着。
這四人,其中兩人是雲博遠常雇的一群保镖中身手極好的,另外兩位是何钰派來的,一位是保镖,一位是她的助理。
安絮讓那位助理去和村長交涉,自己帶着丁年和雲容漫山遍野到處跑。
安絮拍了很多照片;
丁年也拍了很多照片。
安絮拍人和大山深處裏的風景;
丁年拍動物莊稼房子和一些小物件。
雲容跟着一起,看人看日出日落,閑下來時就讀書。
輾轉于一個又一個貧窮的村落,時間就慢慢流淌過去,到了八月二十三號這一天。
兩人和安絮招手揮別,坐上喊來的摩托車,離開了。
"媽接下來要去哪兒?"雲容問。
他們到了小縣城,找了個賓館先住着,打算第二天坐客車去城市,再到省會。
丁年嫌賓館的毛巾髒,只草草地擦了下濕發,滴水不那麽嚴重後就把毛巾扔回原處。他抓了一把偏長的頭發,指間浸出水來,"哦,媽好像說要改去一些小縣城小城市了。"
人生百态,絕不止本生活貧窮的人會遭遇苦難。
"是嗎。"雲容說着,看不過去丁年現在神經質一樣突然發作的潔癖,扯下浴室的毛巾,兜頭蓋上,動作輕柔地給他擦頭發,一邊警告他,"別動,別拿,坐好。"
"怎麽突然就犯潔癖了?先前不是不在意嗎?"
"那是當時沒條件,當然要忍啊。現在能夠使自己過得好一點我為什麽要委屈自己?"丁年皺眉,忍受着。
"頂着一頭濕發睡一晚然後感冒?"雲容不敢茍同。
丁年無話可說。
話題就此打住。
坐了一個小時的客車,兩人到達一個三線城市,商量過後還是決定買火車票,體驗應該有始有終,他們也并非不能忍受這樣的生活。
火車是下午一點走,兩個人轉身出了火車站到附近提前吃了午飯,然後在有空調的奶茶店等待。
火車裏人意外的多,不少人買了站票。
他們買的票恰好在一起,是遠離過道的那兩個座位。
一排共三個位置,坐在外面的是個妹子,看見他們像是坐在旁邊的,歉意地笑了笑,起身讓路。
火車開了一段時間,一個中年男人臉色不太好,苦着一張臉向妹子哀求,讓他坐一點點,能夠歇息一下。
妹子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一個人出門在外心有憂慮,不願與陌生人有太多接觸,但又苦于臉皮薄,不好拒絕。
丁年轉頭和雲容對視一眼,各自都明白對方的意思。他擡頭沖虛弱的男人點頭:"人家畢竟是個女孩子不方便,這樣吧,她和我哥換一下位置,這坐起來就不尴尬了。"
男人很高興地道了謝。
一排坐四人很擠,盡管那男人只虛虛的坐了一點。丁年讓妹子和雲容換位置也是出于這個原因,坐中間難以動彈,最裏面雖然也很擠,但至少還有能活動一只手的空間。
到了目的地,妹子誠懇地向他們道謝。
丁年道:"我看見她剛剛偷看了你一眼。"
雲容道:"她走的時候看了你不下三次。車上趴着睡覺時一直都在看你。"
丁年:"……"
雲容下結論:"招蜂引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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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