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1)

我于孟婆這一處呆的這兩天，細數了所有過往，終于明白，為何會囑咐朱砂，往事種種還是不記起得好。東皇鐘與三千弱水是我分內之事，本就逃脫不得。然那寧遠，我堪堪想起，雖是總覺得像是旁人之事，可站在旁人的角度，仍會替腦中的女子道一聲委屈。

而這番過往，委實是段不長且不怎麽榮耀的過往。

我将将有了思維之時，便是在那漫無邊際的河水中。身體裏似有聲音将我喚醒，他道：“梵音，你化自三千弱水，即日起，當負起掌管弱水之職，不得為禍六界。另有東皇鐘遺落人間，你須得找尋并以你之身修補将養。莫怠！”

于是，我輕易便知道我與那三千弱水相依相存，我這身子靈魂精魄皆是弱水萬萬年來修成的另一種形态。那時，我尚不知，我所處的位置，是第七夕幻境。同我一同變化形态的是那朵雪蓮花。我日日施以弱水灌溉，她那副身姿一日聖潔過一日，卻是待我等了十萬年，她也不曾化出個人形來陪我說說話。

直至水中飄來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圓圓的娃娃臉，甚是可愛。我将他從水中撈出來，伸手捏捏他肉肉的臉蛋，覺着滿是新鮮。

我學着從前照看雪蓮花的方式将養他，日日喂以弱水，他身上的靈氣反而一日比一日弱。于是，我終于知道，這個少年同雪蓮花不一樣。後來，我便日日與他灌輸靈氣，待我覺着自個的身子險些通透個幹淨時，少年終于醒了。

待他睜開眼，便圓鼓鼓的瞪着，長久地不能轉動。許久，少年終于冒出幾個字來，“你怎的不穿衣服？”

我撲哧一聲笑出來，站起身原地轉個圈，未覺有何不妥，但瞧他如此驚訝的份上，我便上前一步，伸手揪了揪他身上的那幾塊破爛的布料，随意道：“這個嗎？”說着，我便照着他那幾塊布的樣子同樣覆在了自己身上。

少年終于是眯了眯眼，間歇間似又默默吞咽了口水，喉嚨動了一動，特意壓低了嗓音沉聲道：“是你救的我？”

我點點頭，長發仍舊垂在身前。那時我并不知，他何以瞪圓了眼睛瞅着我。一直到後來我與墨天玦玩得實在熟悉了，他方才與我說，那時他本不想繼續活着，一睜眼瞧見我赤身裸體的趴在他跟前，且漆黑的長發直直的垂下來。當下便以為我是個鬼，且是個道行高深有着特殊癖好的鬼，如此，那時的墨天玦不只是驚訝，甚而有着驚悚。

“這是哪？”少年盯着我的眼睛，直直道。

我攤開手，并未作答，只傾身上前，伸手捏揉着他肉嘟嘟的小臉，一邊無謂道：“你要回去嗎？”

少年身子後撤一些，意欲甩開我的手，我偏不讓他如願，仍舊捏着。心裏只覺着，這少年臉上的肉實在比我臉上的松軟多了。想着，便又靠近許多，将将是臉對臉貼到一起了，而後道：“如果你是要回去的話，我可以送你回去，不過，從此以後你都要帶着我。”

少年再次無奈的吞咽了口水，喉嚨不安的動了一動，我瞧着，遇着愈發可愛，伸手便撫摸上去。那個東西，我怎的沒有？

自然，那時我尚且不知道，那般動作，是人間青樓女子慣用的挑逗。這也是為何，後來我與墨天玦轉到青樓那一處時，我的臉緣何紅了又紅，實在是鄙人丢臉在先。

與墨天玦離開弱水之時，我揪了那朵雪蓮花塞進他懷裏，以表感謝。墨天玦亦是大氣的攬了我的腰身，往深水潛去。我緊緊地閉着雙眼，沒去想，這可吞沒世間萬物的三千弱水何以不曾傷到墨天玦。或者我知道，是我在，弱水是我，我便是弱水。他攜裹我離去，那浩瀚的深水自是不會傷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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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了？”墨天玦将我摟得緊一些，垂下眼問道。

我略悶了悶，方才俯在他的胸口，頗有些欣喜道：“我緊張，我還從未出去過。”

我聽着墨天玦的心跳似是咚咚的停了幾下，剛要擡起頭看他一眼，便聽他道：“沒事，以後我帶着你。”

他如此說我便放心了，當下便大叫了聲好。墨天玦聽罷，似是低低笑了聲。

直至我跟在他身後天上地下的轉了久了，我方才想起一個尤為緊要的問題。

這一日，我正與他坐在人間一處茶樓上聽一個幾十來歲的老者說書，講得不知是哪位官家小姐又與土匪頭子私奔的故事。說書的老者，乍然講起那個很是牛氣的土匪原是比那位小姐是要小上兩三歲的。人群中聞言，皆是一陣唏噓。彼時，我已然通曉了天上人間以及妖魔鬼界的各處規矩，通俗意義上都是男子較長些為好，若是女子年長，那麽這麽一段戀情約摸是沒有什麽好結果的。

如此想着，我當下便轉身揪住墨天玦的袖子問道：“你今年多大了？”

墨天玦一口茶水嗆住，咳了好一會兒方才止住，好在我與他皆是化作人間平常男女，也未曾有哪個過多注意。墨天玦緩過勁來便問道：“怎麽突然問這個？”

怎麽能不問？我白他一眼，“我與你都厮混了幾百年了，你這張臉還是少年模樣，你讓我情何以堪哪！”說着，我又伸手上去想要捏一捏他的臉蛋，不妨被他捉住，低低道：“這是人間。”

“噢！”我扁扁嘴，甚是不爽。六界裏轉過來一圈，最是不喜人間。諸多規矩，甚而人間的女子也是極為不爽的，一夫多妻也就算了，偏偏諸多束縛，話不可大聲說，笑不可咧開嘴等等，實在麻煩。

“一萬多。”墨天玦瞧我一眼，極是冷靜道。說罷，又換了杯茶水送到嘴邊，預備着順順氣。

我這廂已是受了極大的震驚，瞧着他喉嚨動了一動，仍是傳了耳音與他，“一萬！你這麽小，我都十萬多了！”

“咳咳咳咳……”

墨天玦這回是真真的沒能喘過來，一直到他揪了我的衣裳端端是在一朵雲上站好，他那只漂亮的手仍舊撫着胸口，另一只摁在我的肩膀上。一邊又是不可置信的盯着我，偏生咳得極是厲害，稍稍平穩一些，方才急促道：“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我甩開他摁住我的手，沖着他的耳朵吼道：“十萬，我說我活了十萬零幾百年了，我比你大了九萬歲天玦。”

墨天玦聽聞我如此說，咳得愈發厲害。倒是我叫他那一聲天玦，令我想起另一樁事來。如此，又絮叨道：“是了是了，我長了你九萬歲，你可不能直接喚我的名字了，從今以後，你就依着人間的規矩，叫我一聲‘姑姑’吧！”頓了頓，我又擺擺手，“不行不行，你還是叫我婆婆吧，要不，就要祖婆婆也行。”

墨天玦當下便不咳了，甩了我一個極大地白眼之後就隐了身形消失不見。

那一回，墨天玦整整消失了一百年。

他是魔界四大侍衛之首，真心想找，其實不難。但我想着，他許是需要些時間消化一下我們之間關系的變化，如此，便沒有特意去找他。

那一百年，我照常過得優哉游哉。各處轉轉，實在無聊了，便跑到醉仙那一處，偷些上好的佳釀，喝醉了，這一睡，便可睡去許多年。然這睡覺的地方卻也有個講究，這是有一回墨天玦細細與我說過，為此，我準備大醉之前，便跑了那一處深海。是蓬萊仙山背後的那處絕情海。

是個修身養性的好地方。

我潛到海底，弄了個柔軟卻又剛勁的泡沫躺進去，确保百八千年能夠不被人打攪，這才極是安逸的一口接一口的灌。說來，酒這東西，我素來不大喜歡，但墨天玦常說，人間有句話叫做酒不醉人人自醉，酒雖然不大好喝，但喝了這東西，總歸能夠安逸的睡一會兒。如此，便也是好的。

我不知這一回偷得酒是不是偷岔了，約摸是将抱來的酒都喝個幹淨了，腦子還是清醒的緊，是那種通透通透的清醒。我正想着要不要再跑一趟十三重天，揪住酒仙的胡子罵他幾句。這酒釀得如此沒勁，幹嘛還藏得如此緊密。眼前便忽的冒出個人影來，須眉白發的老者，一眼望去便是修為極深的谪仙。

我瞧見他那身影晃了晃，可腦子還有些清醒，曉得是自個步子不大穩當。如此，便湊近些，疑惑道：“你是哪一處的神仙？我怎的從未見過你？”彼時，我跟着墨天玦混跑天地六界，雖是沒有哪一處都不落，卻還是曉得各個仙家的名號和模樣的。唯有眼前這位，仙風道骨，好像畫裏跳出來的人一樣，着實晃着我的眼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連城

“梵兒。”他清越的嗓音傳來，我聽着渾身一個激靈，腦子愈發清醒，但眼神卻是愈發不中用。

我總覺着我是在哪裏見過他，可偏生想不起來。倒是他徐徐開口道：“梵兒，今日起，你做本尊的女兒可好？”

我迷迷糊糊着，仿佛是點了點頭。那位尊者見我如此乖巧，似是勾起唇角笑了笑。他那般笑不打緊，我卻是望着眼前這個白衣如畫的男子，傻愣愣的一句話說不出來。之後，我便睡了。一百年，眨眼而過，是墨天玦跑來這海底将我拎起來，一口一個“梵音”叫得極為利索。我仍沉浸在那個過于真實的夢裏無法自拔，等我反應過來他應當尊我一聲“姑姑”或“婆婆”時，墨天玦便極為不屑的敲了敲我的額頭，鄙夷道：“梵音，你覺着這天上地下哪個活了十萬年的仙家像你一樣，沒有一點風骨。”

“呃？”我略怔了怔，當下便從雲頭上跳下來，落到河邊瞅着水中那張臉。

我素來不懂天上人間美醜的評判，便巴巴的跑了一回人間帝王的夢裏，待他見我那一眼，眸中閃爍着巨大的驚豔，如此，我便知，我的容貌足可勝過人間所有女子。那一回，墨天玦撇着嘴，極是不屑。我便又自作主張，入了一回天帝老兒的夢，他當我是人間哪處仙山修煉的仙者，言語之間尤算客氣，但眉眼裏閃爍的皆是亮亮的光芒。打那以後，我便知道，我這個巴掌大的臉蛋，長得還算不錯。

河水中映着那張臉，數十萬年來也沒甚變化。小嘴，挺鼻，眉彎，下巴小巧卻不尖銳，那雙眼睛略微眨巴一下，嘴唇嘟一嘟，也是天真良善的女子。

噢！是了是了，我恍然大悟的想起來，我活了這麽一把年紀，應當有些修持，至少應當穩重些。

自此後，我便放任自己随意去了，反正只消我不說便也沒人知道。五萬年劃過指尖時，墨天玦的樣貌終于有了一絲絲的變化，那便是那張臉，長得像是十七八歲的年輕人了。其間，我又結識了許多人。諸如天上的司命星君，人間的某一代帝王連城，還有天帝老兒以及那位他不甚能夠管束的酒仙。

如此細數，我突然有些明了，能與我做成朋友的大多身在高位，且是男子。為此，我十分中意自個的臉蛋。亦是從此，天上地下，幾乎都曉得有這麽一個自行修煉的絕色美人。

原本，我不過堪堪入了連城的夢，平常個凡人夢便夢了，次日醒了也只當它是場夢。偏偏這位喚作“連城”的君主，素日裏生活情趣等等便不大如願，如此，竟是固執的以為這是仙子對他的垂憐。如此，幾近郁郁而終。如此一來，還未來得及驚動黑白無常時便将将驚動了天上的那位司命星君。原本，人家就是個撰寫凡人命數的職位，我這麽一攪和，幾乎就要亂了他設定好的根本。

原本，這位連城君一生無愛無求，偶爾也不過是泛些悲涼寂寞，然他也是個難得長壽的明君。我卻是沒料到那一個夢，勾起了連城君對女子所有相好的願望。後宮三千佳麗，往日裏入了他的眼不過是平常樣貌，随意召喚全無偏頗。那晚見我之後，便開始號令天下尋找如我一般樣貌的女子。眼見得連城君的命數愈發不順着設定的軌道往下走，司命星君終是坐不住了，便丢下一衆瑣碎之事與身邊童子下凡來尋我。亦是好在，司命星君素來聰明嚴謹，一早查看過連城君命數變化的根本，找我便也不大費事。

司命星君堪堪出現在我眼前時，我正跟在墨天玦身後策劃一場巨大的陰謀，陰謀的結果便是要讓那個當年負了他母親的男人付出生命的代價。

是了，他從不喚他父親，我也甚是随意的直呼他父親的名字妖王花傾城。是個自诩擁着天下美貌無雙的花妖。整日裏花枝招展，将自個打扮得比女人還女人，為此，我很是偷偷惡心了一把。

墨天玦簡略的同我講了講他母親與花傾城的故事。簡單來說便是無知少女戀上多情君王的故事。

只是，我從未直接與墨天玦開口，從我這個純粹旁觀者的角度來看，花傾城縱使諸多不是，卻也還是他的父親，着實不該如此算計，算計着定要讓他丢了王位并且同他母親一本灰飛煙滅。是了，如果兩人都灰飛煙滅便能在一起，那麽我甚是同意。可我再是無知，也懂得，灰飛煙滅，便是連同魂魄都散了幹淨，什麽都不剩。更何況，我從不覺得是花傾城負了他的母親。

那多多少少是墨天玦一廂情願的想法，或者，是他努力活下來的動力。身為妖王，妃子衆多是理所當然之事，這和人間帝王沒有太多區別。只不過不巧的是墨天玦的母親墨紫煙是個曾經受寵的妃子，如此，自然有個落差之別。更不巧的是墨紫煙還是個魔界中人，通曉些異術。如此一來，墨天玦若是不報複，便是不孝。

自然，我身為同墨天玦最親近之人，他要做什麽便是什麽。只要不是毀天滅地之事，錯了我也陪他一同錯。況且，再過個幾十年，墨天玦便是六萬歲了，只當是我送他的禮物。

于是，司命星君這個時辰現身魔界，委實不是件太靠譜之事。最緊要的卻是，司命星君如此仙氣濃郁的神仙，不過一瞬便能将魔界所有魔衆招來。好在我們三人将将是在極短的時間內達成共識，有什麽話外面去說。

然而，這不過是我希望的共識。事實是墨天玦在看見司命星君第一眼就覺着這厮必定是來侵犯的，上手就要打架。好在我及時想起我獨自一人天上地下各處轉的時候見過這麽一位仙君，也略略聽說過這是位不多事的主。于是，我當下便硬生生攔了墨天玦，不由分說攜裹兩人離了魔界。

如此，便知道了連城君那件事。司命星君的個人意願是我非得去補上一補，不然的話，由連城君牽連的所有人的命數都将發生變化。這與他而言是個不小的爛攤子。我心裏着實有些委屈，墨天玦的意思更是明顯，拉了我便要再不理會那個所謂的仙君。

可我思慮着，不止連城，甚而天上的那位帝君，我也入了他的夢。這事，遲早是要瞞不住的。如此，便委屈着補上一補罷了。

司命星君的意思便是，讓我再勞累幾十年。那位連城君現而今不過三十歲出頭，卻是郁郁而終險些到了歸天的架勢。我須做得便是讓他好生生的活到七十歲，然他此番景象，我又須得做些什麽使他開心。

于是，我只得抛下墨天玦再與人間逗留個幾十年。唯有司命星君與我道別并客氣的聊表謝意之時，瞅着我的目光，有些怪異。他看一眼墨天玦，再看一眼我，我素來不喜旁人如此打量我，便仰起頭回望過去。司命星君倒也是個光明磊落的主，既如此，也不撤回視線，只離去時道了一句甚是莫名其妙的話。

“姑娘本是異數，實不該逗留太久。”

我聽着迷迷糊糊的，心底有些清楚，卻又不大明白。倒是墨天玦甚是狐疑的望了司命星君一眼，不知該不該信了他的話。

于是，次日我便再次入了連城的夢。這一回，他喝了許多酒，睡得極是酣甜。

連城于一片桃花林裏行走，跌跌撞撞。我循着上一回現身的嘗盡，由遠及近，緩緩步入他的眼簾。這一回，他卻是靜靜地立在原地一動不動了，眼眸中閃爍的也不再是碩大的驚豔，而是洶湧而來的驚喜，眼眶幾乎潮濕。瞧着一個男子因我如此，我先前那份微末的委屈，登時便跑到九霄雲外去了。

及至走得近一些，我幾乎能夠看見映入連城眼中的那位女子。素衣藍裳，長發随意挽起，纖腰不過用了一條帶子随意系住。素有仙子步步生蓮，我這一回卻是步步桃花，将将是迷了他的眼。原本，我是打算學着人間女子畫一個簡單的桃花妝，可我實在懶惰，便仍舊依着上一回一般無二。

我走得再近一些，直待他能夠瞧清我的輪廓，這才止住腳步。

“連城。”我輕聲喚他，不能讓他驚醒，卻也不能過分沉醉。

連城微微張了張嘴，沒能說出話來。如此也好，我便繼續道：“我與你本有些緣分，可你着實不該誤了國事，壞了自個的身子。你且保重吧，一年後我再來看你。”說罷，我便要隐了身形離去。

不想，連城竟是直直的撲上來，我再是走不得，只得換了位子，于另一處靜靜地瞧着他。心裏不禁琢磨，天帝老兒開龍閘的時候，大約是沒有仔細挑揀，竟是放了這麽個真龍天子下來，忒固執忒較真。

作者有話要說：

☆、桃花美人

連城撲了空，倒也不急，只站在我原先的那個位子上，轉過身來久久的凝着我的眼眸一句話不說。

這可憋壞了我，墨天玦還等着我與他一同籌劃呢，怎能在這個連城君身上耽誤太久。如此，便悠悠道：“連城，你有話不妨直說。”

他這回倒是果決幹脆許多，直接便道：“朕覺着一年有點長，可否短一些？”

我暗暗翻一個白眼，暗道，我一巴掌将你抽回天上。可面上到底是保持着溫潤的笑容，嘴角仍忍不住微微抽搐道：“那我化作你的桃花美人，日日服侍你可好？”

“真的？”連城聽聞我如此說，甚是驚喜。可随即便明白過來，忙微微垂首道：“不敢。朕怎敢……不是，我怎敢亵渎仙子？唯求仙子閑暇之餘能陪我說說話便是好的。”

我不禁莞爾，“你怎知我是仙子，不是妖魔？”

“這……這……”連城吞吐好長時間，我瞧着他那副神情，實在對不住那般器宇軒昂的面貌，不禁上前，伸出一根手指勾了他的下巴，不疾不徐道：“我一個月後再來找你，若我以後當真閑暇，便化作凡人與你聊聊天。”言罷，我便迅速離了他的夢境。

司命星君正與外面踩了朵雲等我，見我出來便滿意點頭道：“如此甚好。”

我沒理他，方才應了連城，只怕之後幾十年都不得清淨。只好在，他還通曉個不得亵渎仙子一事。然而，對于我究竟是不是仙子，我委實不知。

我擺擺手意欲離去，想想，仍是客氣道：“司命星君不必如此天上地下的跑，實在勞累。我應承之事，必會辦得妥當，不會礙了星君職務所在。”原本就是我自個無意捅的簍子，卻不知為何，見着司命星君那麽張臉，總覺着心裏不爽，非要在言辭上勝過幾句方才舒心。

“梵音姑娘！”司命星君忽然開口喚道，我怔住，沒回轉身，只聽他敘敘道：“梵音姑娘确然是好姿色，本君活了數萬年也不曾見過能在容貌上勝過姑娘之人，便是廣寒宮的嫦娥仙子，也抵不過姑娘三分。”

我轉過頭，瞧見他依是冷靜客觀的面貌，愈發覺着諷刺。“可我并不覺得……星君這是在誇我。”

司命星君避過我直射過去的不悅，微微側身。“梵音姑娘行事素來只圖個自在，然而你同墨天玦委實靠得近了些，他是魔界中人，終有一日，他會毀了你。”

我扯扯嘴角，瞳眸愈發冷冽。“你既說我是異數，那麽掌管人間命數的司命星君，竟也能瞧出我這異數的歸處嗎？”

是了，掌管人間命數的司命星君，職責實在有限的很，他不可能看出我将來的歸處。至于他提到墨天玦，我權當他是好心，覺着我不該同魔界的人厮混。只可惜，六界衆生本是平等，怎的魔界中人便要低人一等？

早在很久之前，我便潛過天宮的典閣。裏面藏着許是天帝都不知道的秘密，四海八荒的隐秘物事，幾乎都藏在那裏。我仔細查找過自己的出處，是六界之外的第七夕幻境。與六界衆人來講，那是個不存在的虛拟世界。

然而真正的第七夕幻境世界是存在的，只是存在的方式不同。裏面容納永不止息的三千弱水，水流遍布之處，生命無存。倘或弱水流到人間，人界将不複存在。即使天帝，也無法阻擋。

我同墨天玦在一處時，提及此事，他稍稍有些驚異。我雖不是如民間女子一般溫文賢淑，優雅得體，卻也不是個能夠與人橫眉冷眼的主。這一回對待司命星君的态度，委實有些過激。

“他是不是提到你的什麽軟肋了？” 墨天玦狐疑地盯着我，甚是不明。

“軟肋？”我托着腮歪着腦袋想了又想，仍是想不出來那位司命星君可是說了什麽不當說的話。“噢，對了！”我一掌垂下，拍到自個的腿上，恍然大悟道：“他提到我的容貌，說是天上地下都沒見過比我還好看的女子。”

“啊？”墨天玦不禁張開嘴，眼睛圓滾滾的盯着我。頓了頓，方才滾動了下喉嚨，不可置信道：“你确定？”

我煞有介事的點點頭，“我确定！”

“哈哈哈……”

墨天玦這一聲笑，笑得極是盡興。直待我甩了他無數個白眼，他方才克制住，用力壓了壓嗓子直言道：“天地殊色！哈哈哈……”

墨天玦笑得仍是歡暢，我卻不再翻白眼了，這般翻，委實有些累。

他終于停下的時候，雙手握住我的肩膀，拼命壓制笑意的嘴角還在微微抽搐着。他一字一句對我說道：“梵音，我的好梵音，縱是他說得确然是真的。你也不至于這樣不受用吧！”

我甚是無奈的垂下頭，末了，只輕輕嘆息道：“我也不知是因為什麽，但他誇贊我時，我聽着，确實很不開心。很想跟他打一架。”

墨天玦無言地輕笑一聲，随即将我攬進懷裏，低聲安慰道：“梵音，你可是覺得他是在諷刺你，不是真心贊你？或者……”微頓，墨天玦臂上的力氣略大了些，又道：“是他讓你離我遠一些？”

我在他懷裏一怔，從何時開始，身前這個擁着娃娃臉的少年也長大了呢？

我素來自私護犢的緊，墨天玦亦是清楚。許久之前，我與墨天玦在人間溜達，與以往不同的是，那一回墨天玦化作了曼妙的小姐，我是他身後緊緊跟随的侍女。偏巧遇着個浪蕩公子，自诩風流無雙，拿把破扇子就以為自個是翩翩美少年，上前來便要握墨天玦的手。因他現下是個溫婉賢淑的小姐，實在不該在大街上施展法力。

我揪了揪他的袖子，囑他略忍一忍，畢竟光天化日之下，那個猥瑣的男人還能将墨天玦如何嗎？可我到底是低估了那個男人，也看低了墨天玦。

那男人見墨天玦只是避着卻不曾過分反抗，于是愈發的過分起來，鹹豬手很快就勾了墨天玦的下巴，墨天玦亦是出奇的能夠忍耐。我卻是看不下去了，上手就打掉了那男人的手，然後，那男人的手自此再也握不了筆。對此，墨天玦事後笑得極是開心，抱着我直轉的我頭暈方才将我放下。

“他說，你終會害了我。”我仰起臉，坦言。

墨天玦一滞，随即收斂眸色，深邃的眼眸緊緊盯着我道：“你就是因為這個，所以才不喜歡他？”

“嗯。”我嘟起嘴，順帶着眨眨眼表示的确如此。然而，我與墨天玦實在距離太近了，我幾乎能夠看見他眼中的那個我。瞳孔清澈無暇，仿若人間天真純善的少女。樣貌亦是清麗無雙，單單那雙眸子，便是再找不出另一雙來。純淨如水波淌過，清淨怡人。

我正呆呆的凝着他眼中的那個我，墨天玦的喉嚨又動了一動，随後便将我拉開些距離，輕咳兩聲嚴肅道：“那你相信司命星君的話嗎？”

我想也不想便迅速搖頭。

墨天玦放開我，突然笑出聲，仍舊軟嘟嘟的臉讓人忍不住想要捏一捏。“為什麽？”

我将手負到身後，克制住伸手蹂躏他的沖動。一字一句解釋道：“你是我最親近的人啊，我為什麽要去相信一個什麽狗屁神仙的話？”

這番話我說的可謂義正言辭，墨天玦聽着也是極為受用，可我萬萬沒想到他接下來的話會讓我恨不得抽他幾巴掌。

月光溫柔，樹影搖曳，碧波潭邊。真真是良辰美景。

他道：“那你做我的夫人可好？”

瞬時間，我只覺得腦袋裏似有一個碩大的煙花綻放，煙花滅過後便什麽都剩不下。于是，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嘴巴一張一合便是果斷道：“不行！”

墨天玦略頓了頓，似是沒預料我拒絕的如此幹脆。“為什麽？”

“我不想嫁人。”我依是義正言辭的姿态。

“還有呢？”墨天玦略靠近我一些，循循善誘的哄着我。

“我……”

“嗯？”

“天玦。”我輕聲叫他，吞咽進肚子裏的還有另一聲嘆息。“你看連城君，他是人間的帝王，擁着佳人無數，卻還是如此孤獨寂寥，連一個能夠好好說話的人都沒有。那些美人們，卻是要日日守候，等待招幸。我可不想與你走到那一步，天玦，你明白麽？”

墨天玦輕輕點頭，什麽都沒說。

墨天玦的複仇其實極為簡單粗暴，他只需打敗妖王花傾城一統妖界再打敗魔君一統魔界，如此以後就可以在妖魔兩界橫行無人管束了。而我須做的不過就是他忙不過來時替他處理些小喽啰，或者，站得遠遠地鼓掌，不被血濺到身上就好。

作者有話要說：

☆、癡迷

墨天玦統一妖界出奇的順利，也對，這些年我與他并不常常在一處，他的修為日益長進，打敗一個迂腐的老男人委實沒什麽好慶賀的。

然而，墨天玦與魔君對陣那日，天上天雷滾滾，烏雲飄得甚是暢快，幾乎望不見天色。好在，這一場大戰，并不曾殃及無辜，即使殃及，殃的也是妖魔兩界。于是，天帝老兒看這場戲，看得甚是好興致。

我卻是不大有那個興致站在一旁鼓掌。

那魔君活了幾十萬年，又不知練了什麽邪術，墨天玦不過六萬年的修為，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兩人移形幻影間的打鬥，我揉了揉眼睛，方能看清。

魔君手執一把利劍刺向墨天玦時，他已然虛弱無法阻擋，我再是不能多想，當下便以最快的速度擋在墨天玦身前，生生受了那一劍。

是心的位置。

墨天玦瞧見我的臉上沒了一絲血色，悲怆大吼，那魔君不知為何竟是怔怔的瞧着我，很久很久都回不過神來。直到，墨天玦用同一把劍刺穿他的身體，直到他化為虛無。末了，他似乎還沖我笑了笑。那個笑，仿若心滿意足的模樣。

亦是在最後一刻，我方才瞧情那把劍的模樣。正是軒轅劍。

可是軒轅劍分明是斬妖除魔的神劍，怎會落入魔君之手？甚而，能夠被他駕馭？腦袋裏一團亂麻，不待我想要揪扯清，我已然甚不如意的昏了過去。

這一睡，便是一月有餘。我将将念起連城那一回事，匆匆與墨天玦道別，便直接入了連城的寝殿。偏巧連城正與一名妃子颠鸾倒鳳，很是惬意。我便飛身出來，窩在另一處房頂上，待他們結束了我再入夢，勸說他兩句。

屋頂風涼，好在連城也甚是給力，不過讓我等了一個時辰便有人将那女子卷了卷送走了。可惜他不睡，泛紅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明黃色帷幔，我很是糾結。正想着要不要弄暈了他，也省得入夢如此麻煩。

“梵音姑娘！”

身後一個聲音乍然響起，我驚了一驚，扭頭一看卻是那位司命星君。如此，我便幽幽道：“司命星君此來，所為何事？”

“前日我去了一趟月老那一處，連城原本一生無紅線姻緣糾葛，卻是在數年前生出一根紅線。那紅線卻又顧自飄着，也不知指向何處，想來便是梵音姑娘了。”

司命星君這一番話說得極為客氣，我也不好冷着臉，只淡淡道：“确實是我任性了，餘下幾十年，定會補上一補，倒是煩勞星君一趟趟的跑了。”

“無礙。”司命星君阖下眼，轉身意欲離去，卻又忽的頓下步子，頭也不回道：“不知姑娘傷勢，可是好全了？”

這是關心我？我愣了一愣，被自己不大喜歡的人關心，竟是說不出什麽滋味來，便客氣道：“嗯，多謝星君記挂。”想來，那場架打得實在是有點驚天動地了，就連素來不問世事只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