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4)

☆、欲求不滿

“因了我是女兒身？”

司命星君緘言不語，嘴唇抿得稍稍緊了些，黑子落下的位子卻是不足以反敗為勝。我信手拈了他方才落下的那個黑子，轉了另一處位子，是個死得更快的位子。

“就是你們情誼深厚，也當實話實說不是？難道你們天宮沒有扯謊要割舌頭的規矩？”我瞧着司命星君拼命隐忍的模樣，笑意愈深。

“哈哈哈……”竟是身側寧遠恣意的笑聲，分明是忍無可忍的模樣，司命星君瞧見他笑了，便也不再忍，只低低笑着，不那般放肆。寧遠笑了小會兒，想起什麽一般，盯着我興致盎然的問道：“你怎知我們情誼深厚？”說着，還別有意味的瞧了一眼司命星君。

因着寧遠那一眼，暧昧不明，我覺着深受打擊。是了，誰曾想到鼎鼎有名的司命星君竟是個斷袖，且他瞧上的還是個雙性戀。我着實為那位蓬萊山的淩芳仙子覺着可惜，白白浪費了瞧我時的嫉恨。然而我得忍，必須忍，怎能在他跟前再露了怯意。當下，便拾了桌上的一盞茶輕抿一口淡淡道：“你欲求不滿。”

“我如何欲求不滿？”寧遠又是笑，倒是一旁的司命星君詫異的緊。

我脫口而出道：“你一大早便緊巴巴的往天上趕，可不就是欲求不滿。”

“我往天上趕便說明我欲求不滿了？”

“那是昨晚……”我登時住口，這人說話忒會下套。我這一不留神差點說出些什麽來。司命星君正是好奇地望着我，我別過身去不在瞧着他，可不瞧着他便又對上寧遠悠悠然的注視，如此，老身活了一大把年紀，也只得一掌拍向那張桌子然後背對于他們。甚沒骨氣。

“梵音姑娘。”到底是司命星君喚我一聲，“你來此處是為了……？”

我頭也不回，悶悶道：“我來請某人回山。”還被天帝老兒抓了現形，然則此事卻是不便與他二人講起，如此，只得壓下。

“梵音姑娘。”司命星君好意提醒道：“方才你飲的那盞茶，是寧遠的。”

我猛地愣住，氣得險些吐血。“你怎麽不早說？”

司命星君的聲音愈發低沉隐忍，“方才你也不曾問。”

啊！我在心底厲聲嘶吼，末了，便毫不顧忌的拉住寧遠的手腕向外走，“跟我走！”說着，又予了玄影一個眼神讓他跟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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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遠一邊随着我急速的腳步，一邊悠悠然問道：“去哪？”

我頭也不回，明晃晃的翻了一個白眼道：“回昆侖。”說着，身子猛地一頓，扭過頭盯住他那張桃花般妖孽多姿的臉蛋，狠狠道：“以後至少要在昆侖呆一個月才準出去亂跑。”

身後的司命星君大抵是風中淩亂了，寧遠這厮是有多可氣，方能惹得一個姑娘被他氣得至此，竟是連說話也能說出如此命令的詞句來。很是厲害！

然則寧遠接下來的話更加可氣，他道：“好！”

司命星君在後方一口茶水噴濺的很是潇灑。寧遠這方又是默默補充道：“不過，你先要陪我去地府。”

“為何？”我一邊走一邊頭也不回問道。

“我的私事，想來梵音姑娘也不感興趣。”

“好！”我應下，頓了頓，又道：“我與玄影在人間等你。”

寧遠拿着疑慮的眼神瞅了瞅我，到底是什麽都沒問。說來，我在六界一直玩的很是歡暢，卻是唯獨沒有去過幽冥界。大抵是我總覺得那裏陰森森的，有些可怖。于是，我與寧遠便化作平凡人間男女，找了戶普通人家留宿。玄影便化作我們身邊的童子。寧遠道，他需些時間，還有位朋友在冥界當值，除卻辦私事，還要敘敘舊。他又道，天亮之前必定回來。我便沒吱聲，帶着玄影便入了客房休息。

是戶極普通的人家，父慈子孝。略有不同之處，便是這戶人家的兒子前些日子上京趕考去了，只留了一個二八年華的少女待字閨中照顧二老。是了，她的父母十幾年前去世，是那一雙老人将他們撫養成人。少女對待兩位老人極是孝順，我與玄影看了略略有些動容，想着晚上本就無事，便想着将叫到跟前問一問，可有什麽心願？

少女想着我只是随口一問，便道：“想讓祖父母多活幾年。”我也瞧得出，那兩位老人沒多少時日可耗，便又開玩笑一般問她：“人命由天，你怎麽不去廟宇那方祈求一番呢？”

“我求過。”少女低下頭，小臉盡是苦悶。“可是，他們的身體還是一日不如一日。”

“噢！”我略眨眨眼，特意沉聲道：“我前些日子見過一位高人，曾聽他說過一些話，也不曉得你信不信。”

“什麽話？”少女猛地擡起頭，眸子閃爍着光芒。

我輕咳一聲，淡淡道：“他說，雖是命數天定，但若你可以用你珍貴之物來換，想來也是行的通的。人世間，不過就是個萬物循環的理。”微頓，我又詢問道：“如是真的可以，你願意拿什麽來換呢？”

方才說罷，連玄影也暗暗打量着眼前的少女，是了，她身無長物。這幾間房不過是個屈身之所，家中勉強度日，她一個弱女子其實并沒有什麽可交換。

少女突然凝着我，一字一句鄭重道：“我願以我十年壽命換他們一年。”

聞此言，我與玄影一同怔住。這小姑娘的思維，甚是跳躍。不過也夠敏捷，若是細想，便也不難知道這種話說出口，其實十分理智并且清醒。

她願以她最美好的年華來換取對祖父母的陪伴。我暗暗琢磨着，這種孝心是否感動天地。因着上回改了司命星君的簿子，惹來諸多事宜。這一回，卻是需好好想一想了。

然而不待我想完，小姑娘便甚是開心的推門出去了。臨出門前還好好地與我躬身謝了謝，又道：“多謝夫人提醒，巧兒下回去拜便如此祈禱，懇求上天垂憐。”

眼見着巧兒開心地推門出去，我心裏略嘆了嘆，倒是一旁的玄影凝着我的眸子，眼裏甚是惋惜，“姑娘，這怎麽可以呢？她還是那麽年輕，十年，對于凡人來說，一世太短了。”

我不禁撫額嘆息，玄影還是小啊，不曉得天上的仙人諸多，卻是極少有真正關注凡間之事的仙人。就算是他們都顧及着，卻也顧不過來這十億處凡世。這位巧兒姑娘有如此驚人的願望，卻是無人曉得的。

“姑娘決定幫她麽？”玄影不确定的問道。

我淡淡瞧他一眼，反問道：“你覺得我應不應幫呢？”玄影一滞，不知如何應答。我又是補充道：“若我以法力篡改他們的壽命長短，到時勢必被自身反噬。”

玄影略琢磨了一下，便認真道：“那姑娘還是不要幫她了。”

“你本希望我幫她。”我睨他一眼，篤定道。

“嗯。”玄影複又垂下頭，聲音低了又低。“我原來也有父母，雖然不記得他們的長相了，可是，卻還是懂得那個巧兒姑娘的願望。如是我面臨此種境況，也是會寧願以我十年換取他們一年的。”

可你終歸已經見不到他們了。

我暗暗嘆息一聲，雖是喜歡着玄影如此說，曉得他亦是個好孩子，可是，玄影與巧兒的狀況終歸是不同的。玄影是個少年，即使光陰驟然飛到十年之後，他依是俊朗的青年人。可巧兒十年後，臉上勢必爬山細紋，身子也不如現在年輕，只怕連嫁人都極為艱難。況且，她願用十年一次，便也可以用下一個十年。如此下去，餘下生命不過寥寥。到她魂歸地府之時，可會後悔？

天亮之時，寧遠果然回來，只看向我的目光略有些怪異。我無暇顧及，只同他略略講述了巧兒一事。他許久不作聲，良久才道：“若是你呢？若是讓你以容顏和一身法力換得你在意之人年華永駐壽命長存，你可願意？”

讓我便做一個老太婆，來保住墨天玦的命嗎？

我暗暗幻想了一下，當我便做一個又老又醜的老太婆守着墨天玦，他勢必總會不屑地喚我“梵婆婆”借以和我鬥嘴。如此，雖是我又老又醜了，但想想情形還算不錯。如此，便迎上寧遠探究的目光，嚴肅道：“我願意。”

“那時，你就是個平常老人，可是時日不久？”寧遠又是提醒道。

“嗯。”我眨眨眼，心裏明鏡似的清楚，即使我沒剩了幾年光陰，有天玦在身旁，生活一定不會無趣。至于我身上的重任，托付于他，也未嘗不可。

“你方才所想之人，是魔君墨天玦？”

“嗯。”我再次應下，不覺有任何不妥。當年我替他擋那一劍，想來是六界皆知。只是寧遠那副別扭的表情算是怎麽回事。不待我反應過來，他已是率先揪了玄影顧自走出門，冷冷丢一句：“回昆侖”便大步向前走了。

為此，老身甚是無語。雖是我與你不過平等年紀，你也應當懂些禮貌不是？然則，我終于還是迅速的跟上去。好歹終是沒負了長老們的囑托，也不曾丢了我那位父君的臉面。

☆、無亦天尊

寧遠乍一回昆侖，便被長老們派來的小弟子請了過去，說是共商未來大計。約摸過了一柱香的時辰，傳來他們商議出的結果。再去請示一番我那位天尊父君。而這個請示的重任，将将然便落在了我的頭上。

玄影一路小跑為我帶來這個消息的時候，我聽着，甚是無語。我一個外人，如何為了他們昆侖事務如此奔波了？為此，我打定了主意拒絕。那位父君大人，我不過将将叫過那麽一聲，卻也是叫給他們聽。我自個卻是不大想面對那麽個仙風道骨的人。自然，最緊要的便是那位天尊大人他并不寵溺我，實在令人失望。

我難得有個父君，偏偏不被人寵溺對待，這是件多麽令人惋惜的事啊！

偏偏在我将将下了決心之時，寧遠一襲紫衣飄飄然飛了過來。姿态潇灑惬意，唯眼眸流轉之間，看不出他真正所思所想。可他走近我之時，勾唇笑了笑，我定定的瞧着他的臉頰，他這樣一張臉，實在是不同于人間那些個風流俏公子，不需一把折扇在手，不需白衣飄袂。他只要這樣安安靜靜的站着，唇角微勾，便是倜傥無雙，天下間再尋不出第二個來。是了，風流也要風流的好。要人趨之若鹜，嫉妒成風，卻是從來不影響他自己的心性。這樣的人，怕是所見之人的毒藥。毒是他，藥也是他。

為此，在我回過神來之際，甚是為那位淩芳仙子惋惜。至于司命星君，想來只是他的好友吧！

寧遠站在我的對面，微微一笑疑問道：“無亦天尊是你的父君？”那可是六界內唯一一個可與西方梵境的佛爺平起平坐的天尊。

“嗯。”

“真的是？”寧遠不可置信的盯着我，連笑意都略略收斂一些，表情略有凝重。

“算是吧！”我不甚确定的凝着他。的确，我自己并不确定，只是記得那一回在絕情海裏沉睡之時，聽過一個清越的嗓音喚我“梵兒”。他問我可否做他的女兒，那時我懵懂，便點了點頭。再後來見着，已是幾萬年後，難為我記得，卻也還是喚了一聲父君大人。

寧遠依舊疑惑的望着我，“何為算是？”

“我……”我一時無言以對，只得反問道：“你呢？不知寧遠掌門找我所為何事？”

寧遠一滞，随即徐徐道：“長老們預測出，百年之內必有浩劫降至昆侖山，昆侖山将承受滅頂之災。所以……”

“所以，讓我去找父君問上一問。”我果斷打斷他的話。

“是！”寧遠也不否認，只淡淡的瞧着我。

“你呢？你也希望我去問。”

寧遠又是一怔，明顯是不曾預料我會如此發問。只微微勾唇笑了一笑，淺聲反問道：“那你覺着，作為侍女是否應當聽主子的話？”

我甚是不屑的白他一眼，若是用心思，拜托別用的這麽明顯好嗎？“我去！”我朗聲應下，微頓，細細地打量着他深邃的眼眸，又道：“我只是好奇，為什麽要我去呢？”

那雙漆黑的眼眸明顯暗了一暗，然而不過一瞬又恢複了光亮。他道：“你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好！”

昆侖山後山。

因着我初初來昆侖山那日，破仙障是從山前破的，見着的也是寧遠那位掌門人。如此，到了後山，我方才發覺，果然這般險境，的确不是那個神仙能夠輕易涉足。想來那一次，若不是衆位長老以為寧遠掌門将要命喪與我手，也不至于拼了力氣來請我的這位父大人了。

是座山中山。山中山中，僅設了一道仙障，然那仙障卻是輕薄柔軟，非強力不能破除。大抵是，你施與它多大的力氣，他便還你多少。若是當真用了強力去攻，只怕受傷的還是自己。由此，我将将想起那些個老頭，罷了罷了，算是憐惜他們一把年紀了，這回便是想法子請我那位父君出來吧！

我顧自繞着那個光溜溜的仙障轉了約摸半個時辰，愈發覺着這個仙障看來實在眼熟的緊，是了是了！我猛地拍一下自己的腦袋，這不是同我當初睡在絕情海底之時做的那個球差不多嗎？

如此看來，這仙障做得委實厲害。不僅柔軟強韌，而且隔絕外界的一切騷擾。到此情形，我琢磨着，想來也只得施以強力，只盼着能将這仙障震上一震，也讓無亦天尊有個察覺。

由此，我便施了三成力于手中化作一把無形之劍狠狠劈向那道仙障。如是不幸，我只得生生受了自個的三成法力，非得吐血不可。

然而千鈞一發之際，那仙障忽的從內裏裂開，我眼見着眼前忽然出現一位須眉白發的仙人，手中劍只得猛地轉了方向劈向另一處。然這一劈不打緊，卻是整個昆侖山都震了幾震，我這一回功勞不小，與人的驚悚怕是也不小，只怕是以為這百年內的浩劫已然到來。倒是我眼前的這位無亦天尊甚是穩妥的與我身後不遠點了一點，登時便有一個俊秀的少年顯出身形來，“去告訴寧遠，清風與來處來，便也自去處去。讓他不必挂礙。”

“玄影。”我定定地瞅着他，他是何時跟來的？我竟是一點也未能察覺。

玄影攝于無亦天尊的仙力良久才反應過來，望着我只是不安地低下頭，低聲道：“梵音姑娘，我……”

“無事！”我淡淡的擺擺手，“你去吧！”

“梵兒。”無亦天尊輕聲喚我，雖是年邁面貌，聲音卻是依舊清越動聽。只是，聽來并不柔軟溫和。這一聲喚，只是一聲喚。

“父君大人。”我附和着喚他一聲，卻是并無凡間男女對父母的親昵和依賴。

無亦天尊長久地凝着我，飄渺在霧中的眼眸我看不真切，卻也知道，我仿佛是令他失望了。那樣靜靜地注視，像是在等一個答案，卻又無話可說。

到底是我最先開口發問，“父君大人，最初喚醒我的那個人是你嗎？”

那時，自有身體的一個聲音将我喚醒，他道：“梵音，你化自三千弱水，即日起，當負起掌管弱水之職，不得為禍六界。另有東皇鐘遺落人間，你須得找尋并以你之身修補将養。莫怠！”

可我将将醒來時，對第七夕幻境尚且一無所知，對于遙遠不可知的東皇鐘更是沒有任何概念，如此，便日複一日的看着三千弱水自身上流淌而過。直到，墨天玦的出現。

無亦天尊微微點頭，算是應了我的疑問。

“為何讓我做您的女兒呢？”我仰起頭，凝望着那個仙風道骨的天尊。

“如此，我便能夠庇佑你不受傷害。”

“有嗎？”我小聲嘟囔，“您什麽時候庇佑過我？”

“梵兒。”無亦天尊明顯是聽到了我的怨怼之言，聲音略略溫和些，又道：“這些年你與墨天玦可是玩夠了？”

我一滞，心裏愈發不悅，撅起嘴道：“玩夠了玩夠了，早就玩夠了。”眼見着無亦天尊又要開口說些什麽，我忙補充道：“我知道，這些年我一直在尋東皇鐘，可是找不到我也沒有辦法。”你說我能找到，我便能找到了麽？這十大神器各有仙家守護，偏偏一個東皇鐘，忒有個性，竟是破碎寥落淪落到不曉得哪一處凡世。看來，還是要尋摸個時間，再去天宮的典閣翻上一翻，可是錯過了什麽。

“梵兒。”無亦天尊瞧着我，眉目間甚是無奈，然而我不知為何卻是尤其喜歡他這樣看着我的目光，就算不是寵溺，卻也是随我任性無可奈何的模樣了。如此，甚好。不妨無亦天尊又是沉聲開口，模樣甚是公正不阿，仿佛剛才那個人不是他一般。

他一字一句道：“梵兒，你且去告訴長老們，浩劫還需幾十年，讓他們不必十分放在心上。況且，既是浩劫，又豈是我們能夠阻擋，做好自己份內的事便罷了。”

“噢！”我輕聲應下，轉眼已不見了無亦天尊的蹤影。然而我在回青鸾殿的路上，方才後知後覺的發現，無亦天尊那一番話，實則是廢話。長老們擔驚受怕的恨不能時時刻刻将寧遠掌門綁在昆侖山，也好浩劫到來時擋上一擋。偏偏落入我那位父君的口中成了忒小的一件事，那便是，既然早晚要來，且靜靜等着好了。

待我轉告那些個長老時，不免說得稍稍委婉一些，只委婉歸委婉，我也不能顧自說，浩劫之事，自有無亦天尊替他們擋着。原本，他們讓我去找無亦天尊約摸着就是這個心思。可是這番，我的委婉，卻還是要他們曉得，等着吧！該來的早晚會來，不必着急。

作者有話要說：

☆、調戲

然而，那時的我并不知道，這一場浩劫，昆侖山的長老們能夠預知的實在有限，不過百年內。然則我的那位無亦天尊父君卻是能夠說出是在幾十年後。甚而，他不僅知道是在多久之後，并且清曉，是誰将那浩劫帶來。只是他沒說，已是對我最大的庇佑。

眨眼間一年過去，我在昆侖山呆着甚是無所事事，只偶爾偷偷溜回去瞧一瞧墨天玦。他與他那位新納的妃子相處甚好。我略摸瞧得出，那個被他喚作“謝娘”人間女子，與我有七八分像。只是她的性子安穩妥帖，不似我這般不受束縛。我心裏覺着，我很是為着墨天玦遇着這樣一位女子開心。

然這一年內，我算是真切的見識到了寧遠招惹的桃花到底有幾重多。因着，我曾經失言，要他至少在山中待足一個月的時間方可出去，這一年他便将将跑出去十一回。這十一回，統共見了八個人。東海龍宮的水蛇娘子，人間帝王的九公主，天帝老兒的小侄女，廣寒宮的小兔子，第一天府宮的司命星君，蓬萊山的淩芳仙子，幽冥界的将離鬼君，最後一個便是老身我。只因他這第十一回跑出去，誰都不曾找，而是拉着我便奔了西方梵境佛爺之處。

想是我這一年來見慣了寧遠調戲那些個美人的手段，他初初來扯我的手，我才極是鎮定的撇一撇他，卻不曾反抗。想我這一整年皆是瞧着那一般小弟子修行練武，實在沒勁的很。倒是玄影，我難得費心費力的親自調教，長進極大，我這才略略寬了心。可寧遠拉我這會兒實在沒能挑好時辰，我方才囑咐了玄影兀自修習去，莫打攪了我休息。他這一方便揪了我，實在是打攪了我的睡眠。為此，我很不開心。如此，一路上都耷拉着眼睛一言不發。

“啊！”不妨寧遠忽的撤去雲朵，我這身子沒防備便直直的往下落。我這一聲叫，實在尖利。

更加不曾預料的是他也一同墜下來，忽的伸手攔住我的腰身，自袖中抛出佩劍禦劍飛行。我特意忽略他掌心的溫度和迎面而來的疾風，不妨他又是附在我耳側低聲問道：“現在可還是沒有精神？”

我略僵了僵，嘴硬道：“還是沒有精神。”

“那這樣呢？”他說着，已是将腦袋埋進我的頸窩，輕輕呼氣。

“沒有。”我特意板正了身子，暗暗告訴自己，沒用，絕對沒用。他拿來哄誘那些個女子的招數來對待我，絕對是沒用的。

然我實在高看了自己，也小看了一向風流不羁的寧遠掌門。他微微擡起一點，輕啓薄唇，緩慢的含住我的耳垂，一邊含着無比磁性動聽的嗓音道：“現在呢梵音？”

我渾身一個激靈，只覺得全身每一處都酥酥麻麻的，不由自己做主。直待耳邊傳來他低低的笑聲，我才猛地推開他，本本分分的站在他身旁，只他的衣袖飛舞可觸到我，我卻不再看他一眼。

寧遠見我似是真的生氣了，便也不再逗我，雙手負在身後重又招了一朵雲，另又覆了一層屏障，使我不再受着疾風吹面。我撅起嘴，一屁股便蹲坐下去。愈發覺得當初不該留下來，現在長老們一個個皆是指望着我在一個月降至之時跑一趟将他們的掌門帶回來。這麽個差事，委實不是個好差事。

寧遠垂下頭，好笑的凝着我，“今日是佛爺的講經大會，天上地下各路有名望的仙家都會去。”

“是了。”我雙手托腮，眼睛緊閉，嘴巴一張一合道：“你正好可以一齊見了你的五個美人。”

身前的人良久沒有說話，我懶怠得琢磨，将将要進入睡眠之際，忽覺身前有人将自己擋了個嚴實，便乍然睜開眼來，定定的瞧着他。

他這番屈身瞧着我，是為何意？

寧遠仍是淺淺的笑着，我極是想黏了他的雙唇，免得再出去禍害人。可他卻道：“那你覺着，你與她們幾個，誰的樣貌更勝一籌？”

我不屑地白他一眼，“你應當去問玄影，去問司命星君，去問将離鬼君。他們有立場回答這個問題。”

寧遠的眸光暗了又暗，只豁地站起身來不再理會我。唯有那聲低低地嘆息，進入耳際。

一直到後來，我言笑着問及天上的那位司命星君，才陡然明白，寧遠何以會有那一聲嘆息。司命星君道：“她們的确不如你，單不說她們，便是青丘九尾一族的帝姬，又如何能夠及上你幾分天資？”末了，他又不鹹不淡的補充道：“但是，她們比你有情趣。他們曉得，寧遠是個男子。且是個無拘無束的男子。”

這一路我瞌睡的不大安穩，但他不再多說廢話，我也甚感安慰。直到将将快要抵達之時，寧遠方才自頭頂傳來一道聲音，“佛祖身邊頭些年養了一只靈狐，據說淚滴可化作琉璃鏡，觀盡你想觀之處。”

“真的？”我猛地跳起來，眼巴巴的盯着他，生怕他這番話只是個玩笑。

寧遠瞧着我如此大反應，頗有些無奈，但仍是點點頭。自此，我終于精神振振。甚而沒忘記埋怨他，“你怎的不早告訴我？”有了琉璃鏡，找東皇鐘不知方便多少。就算不可用來尋東皇鐘，也可瞧瞧哪一處人間有趣，哪一處天界有趣，摸清楚了再跑出去，可是省不少麻煩。

寧遠這一回，便徹底別過身，不再理我。

直待進了梵境，寧遠方才轉過身囑托我，莫跟丢了他。

我瞥一眼他，卻還是默默地跟在他身後。不過說來，來到這一處聽經論法的仙人，我卻是大都識得。他們看向我的目光倒也熟稔客氣。我不曉得是那五萬年的游歷讓我增長了見識，還是墨天玦統一妖魔兩界那一戰委實轟動了些，還是這一年來我跟在寧遠身邊跑的地方太多所致，但終歸，這些個人我都認識。

然而遠處那位佛爺的論法整整持續了三天三夜，列為仙人仍舊安安穩穩的坐着，不曾有一絲一毫的不耐。我卻漸漸沒了耐心，他說的話我大多不懂，便悄悄扯扯寧遠的袖子，“等衆人散去的時候，記得将我叫醒。”說罷，便正襟危坐，雙目炯炯有神的盯着遠處金燦燦的佛爺。然後将靈魂抽離，挑了個寬敞僻靜的地界伏下身休息。

臨睡着的那前一刻，寧遠似是朝着我的方位莞爾笑了笑，很是神魂颠倒的模樣。然我實在困倦了，便當是他瞧見了某個美人，沒放在心上。

我睡了整整一天一夜，醒來之時，眼見之處早已沒有一個仙人，唯有目光所及那個泛着金燦燦光芒的佛爺仍舊慈悲的望着我。

“寧遠呢？”我輕聲呢喃。他不會丢下我一個人回去了吧！是了是了我猛地想起來時曾見着他那位淩芳仙子也來了這一處，怕不是又同她一處旖旎纏綿去了吧！

“他已回昆侖。”佛爺凝着我，眼光是萬年不變的慈善悲憫。

“你的靈狐呢？”我揉揉惺忪的眼睛，巴巴的望着他。

佛爺凝着我了然的笑了笑，頃刻便化出一只火紅火紅的狐貍在他跟前。那狐貍全身赤色，映着佛爺金燦燦的光芒，愈發顯得靈氣四溢。

“能不能把她送給我？”我遠遠地瞧着，只覺得那狐貍必定生的極是漂亮，至于公母之分我未曾多想，便覺着佛爺養在身側的想來是只母狐貍。化作人形定也是個大美人。

“你喜歡？”

“嗯嗯。”我用力點點頭，如果有了這只赤狐，只需他流出一兩滴清淚來，我便将它化作琉璃鏡，日後再去找墨天玦之前也好事先看一看情形，不能總是趕着人家好事之時上門打攪。害得我好久都不敢再去了。

“那便讓他跟了你吧。”

“真的嗎？”我歡喜地跳起來，從未想到西天梵境的這位佛爺竟是如此好說話。

上頭的佛爺已是緩緩開口，“所謂佛緣，便是萬載等待只為那一人。這只赤狐我已養在身邊幾十年，見過之人大多歡喜，卻從未有人開口央求。今日你要，想是他的緣分到了。”

我疾步走過去，蹲下身細細地瞧着這只赤狐，一邊問道：“她有名字嗎？她叫什麽名字？”

“無名。”

“太好了。”我愈發覺着歡喜，擡手小心地撫了撫她的毛發，果真是輕柔順滑。“今日起，你便叫做朱砂吧！你紅如朱砂，今日起便如同我眉間一點朱砂，我到哪，我到哪你便随着一起到哪可好？”

小朱砂不曾理我，甚而是極為不屑的甩了我一個眼光，便阖眼不再看我。

我琢磨着是将她抱在懷中，還是讓她化作人形随我一同踏雲回去。但我喚她幾聲，她都不肯理我，倒是上頭的佛爺下了逐客令，“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

☆、小狐貍

我一怔，慌忙伸手去抱她，結果抱了個虛空，我的手臂穿過她的身體，竟是不能觸摸一般。此時，我才後知後覺的想起，我睡之前是離了自個的身體的。我往四周再瞅了一遍仍是不見我自個的身影所在。倒是佛爺的聲音自上頭傳來，“寧遠已将你帶走。”

噢！我暗暗想，寧遠還算是有些良心，可是既曉得将我的身子帶回去，怎麽不曉得将我叫醒？甚或，稍等一等我又如何？

可現在這番我只得蹲下身，好聲好氣的與那只赤狐商量，“你會法術嗎？可不可以化為人形？”

小狐貍仍舊閉着眼，不理我。

我繼續道：“那等會我招朵雲，你跳上來可好？”

小狐貍依舊不言語。

雖是這小狐貍年紀不大便有個性的緊，可是，我這般趴着與她交流委實不大舒服。如此，便顧自站起身來，擺擺手道：“就這麽定了。我已然與佛爺爺要了你，從今以後你就跟着我了。

”說着，便招了朵雲過來，我自個跳上去之後。那狐貍這才睜開眼，甚是不屑的瞧一瞧我，又仰起臉瞧一瞧佛爺，這才跳上雲朵。

将将回到昆侖山之時，修行淺的弟子只瞧見一只火紅色的狐貍大模大樣的闖過我之前親自設好的仙障，如入無人之境一般，難免有些慌亂。好歹後面又遇見幾個修為深一些的弟子，能夠瞧見我，我便與他們解釋，是我與佛祖跟前央來的靈狐。如此，才算安穩。

及至青鸾殿時，我遠遠的便瞧見寧遠與我那副身子在殿中央盤腿坐着，玄影正與殿外練習禦劍飛行。

“你做什麽呢？”我蹲下身細細地打量着寧遠。他與我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對視，算什麽意思？

“你回來了。”寧遠抿唇淡淡微笑道，只那雙眸子仍舊目不轉睛的瞅着我。我特意伸手在他眼前晃晃，他仍是無動于衷，我便一個錯身回了自己的身子，晃晃腦袋顧自站起身不再理會他。

只他仍舊一人坐在冰涼的地面上，轉而定定的看着那只赤狐，不知在想些什麽。

我甚是不屑的撇撇嘴，睨他一眼道：“寧遠，你身為昆侖山的掌門，怎能一點信譽都沒有？”

“呃？”

“在西天梵境，你答應我要在人群散盡之時叫醒我的。”我嘟起嘴，沒發覺自個的聲調是否有些撒嬌的意味。

“噢！”

“你！”我猛地轉過身，便瞧見他仍舊盤腿坐在地上，俯首瞅着那只赤狐。如此，我的聲音不免大了一些，幾乎是質問道：“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有啊！”寧遠甚是無謂的仰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