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9)
人來人往,便也進來不少人。我瞧着人差不多也算夠了,便與樓臺中間施施然揭了面紗。除卻光潔的額頭,正正是林碧泉真切形容過的半邊傾城半邊魑魅。
此計極好,畢竟,再好的說辭都抵不過鮮明地例子擺在眼前。只是在這些個凡人眼中,我右臉容顏姣好是假,左邊形容鬼魅才是真。
人群排好一個長龍時,林碧泉立于二樓的雅間遙遙的沖我贊許的笑笑。人群熙攘,我不曾看清,只覺得他那番笑容看來甚是舒暢慰心。
因着小璇事先出好的主意,我這頭一天開業不曾看過太多張臉,要有所保留,要讓這些愛美的女子心心念念的惦記着,這樣,之後的每一天都會有一條長龍出現在顏莊門口。彼時,我覺着小璇此番心思委實奸詐,但我着實喜歡。
我許了九九歸真,第一天便只瞧了九位女子的臉蛋。多是平常的民間女子,肌膚粗糙,形容慘淡,一眼望去便知往日操勞甚是辛苦。今日能來,約摸也是為了那一聲免費。
九位女子中間有八位皆是平凡女子,這八位我皆是免費來看,最後亦送了她們一盒雪妍膏,若能堅持塗抹使用,肌膚雖是不能如凝脂般透白,卻也是光潔如玉不差幾分的。唯有一位富家小姐,我問她,倘或要容顏殊勝必定要以你擁有的別的東西作為交換,你可有足以交換的東西?
她道是家財萬貫。如此,我便是不大愛聽了。
當下,我便獨獨留了她一人置于室內,與小璇耳語幾句,小璇便走近她,頗有些小心翼翼與她道:“不瞞小姐,我家慕娘子略通些陰陽之術,眼看小姐又是真心愛美之人,命數又是不可限量之人。慕娘子單請問小姐一句話,若以小姐十年陽壽換容顏傾城可好?”
那位謝小姐甚是驚異地瞧着小璇,随即轉向我不可置信道:“慕娘子此話當真?”
我含笑點頭,甚是無謂道:“自是當真。”然眸中狡黠,獨獨留給小璇瞧見便可。
“可我為何要信你?”
“試一試便知。”我吩咐小璇将那位謝小姐攙到內室,與她半邊臉頰略微塗抹了些東西,兩邊臉蛋乍然變得不同。自然,我絕然不會告知她,這些不過是我用法力幻化,時日長久,全在我一人。
那位謝小姐瞧見後,果然信以為真,我便笑笑,問她,“就如此樣貌可好?”
然她瞳眸雀躍的緊,幾乎是緊緊握了我的手,甚是激動道:“五年。慕娘子,我願以我十五年陽壽換你右臉那般容顏好不好?”
我甚是驚訝,連帶着立于我身側的小璇都忍不住倒抽了口氣,這位謝小姐果然有眼光。我将要開口應下,一道聲音阻止,正是林碧泉突然旁若無人的推門而入,一邊悠悠然搖晃着手裏的折扇,輕飄飄道:“人應惜命,若是連命都沒了,要那般美貌何用?”說着,又是湊近我的耳側,低低道:“你可莫将她弄得如你一般,彼時非得天下大亂不可。”說罷,便又晃着扇子頭也不回的走出去了。
我不禁莞爾,這般恭維,聽着實在舒心。如此,我便果然聽了林碧泉的勸,當下便對那位謝小姐道:“我不過是個形容醜陋之人,這半邊容顏也不過一時畫出,若是可以,我又何必只化出半張臉,何不一張臉容顏傾城的好?我予小姐的容顏,必是傾城之色,決然不會負了小姐十年陽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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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小姐!”
“謝小姐……”
我連喚幾聲,方才抽的那位謝小姐回了神。也罷,倒是我忽略了林碧泉那張臉,實在容易惹得這些個女子神魂颠倒神志不清。好歹那位謝小姐終于回了神,木讷的一個勁點頭。我便也當她應允了,當即便抽了她十年壽命,與空中輕飄飄的捏碎了,然後作勢取了些珍貴無比的藥材,一點一點的在她臉上細細地擦塗,暗中一點點施用法術,不一會兒便是一張傾國傾城的臉蛋。
謝小姐在鏡中細細端看了自個的容顏後,甚是滿意。臉仍舊是她自個那張臉,并無太大的變化,只是與細微處做了修改。比如,鼻梁不夠挺,眼尾略略彎一點會更加好看,還有臉蛋上的肉再少一點會更好,下巴也有些尖的過分,圓潤些必然更加和諧完美。
如此,謝小姐到底是樂颠颠的走了。倒是小璇的臉色不大好看,我端端正正的在椅子上坐好,只待好言好語的送走了所有客人,連帶着将寧遠也安排妥當,這才問她可是想說些什麽。
小璇悶了悶,終是沉聲道:“将離鬼君會恨你的。”
“嗯。”我點點頭。是了,誰讓我随便改了一個凡間女子的陽壽呢?恨便恨吧,他還擋着我的小美人朱砂呢。
小璇又悶了悶,無比糾結道:“司命星君也會恨你的。”
“嗯。”我又弄亂了他的簿子。
“姑姑。”玄影突然變換回男聲,嗓音低啞,依着極低的音線暗暗道:“你變了。”
“是變好了還是變壞了?”我擡頭,饒有興致的瞧着他。
玄影那雙漆黑的眼珠子甚是複雜的晃了晃,随即整顆腦袋都一同垂下去,默不作聲。
我瞧着,甚惱。
作者有話要說:
☆、安臨
然我惱歸惱,卻也沒忘了一樓大廳端坐的迂腐書生和二樓雅間的無雙王爺。我這邊沒了客人,林碧泉便甚是悠哉的移步走了過來。我打理着桌上的胭脂粉盒,一邊頭也不擡戲谑道:“王爺的後院只怕馬上就要添一位佳人了。”
“此話怎講?”林碧泉悠悠然在我對面坐下,分明一副明知故問的表情。
我亦懶怠得與他争辯,只道:“方才那位謝小姐言明家財萬貫,是我不肯要,這便取了她十年陽壽,王爺未覺不妥嗎?”
“有何不妥?”林碧泉甚是輕松的反問,那般模樣倒似是我多事了一般。
我白他一眼,耐着性子繼續道:“我道我取了她十年壽命,你果然信麽?還有謝微雲那張臉,你必是瞧見了她現而今的傾城之色的。”
“那又如何?”林碧泉将手中做樣子的玉骨折扇啪的一合,眼眸甚是清明的瞧着我。我這番縱是氣得七竅生煙,也得先忍下,免得被人瞧見說我幾十萬歲的年紀還與一個凡人計較。
我極為努力地克制了一番,方才同他一番坐好,撥了一盞茶特意輕飄飄道:“你卻是不在意的很。但這位謝微雲謝小姐,單憑這番樣貌,想來日後不是王妃便是皇妃了罷。”
“那梵音姑娘你呢?”
“我……”是了,我頓時啞口無言,再是無話可說。可應挑明相問的還是要問一問,如此便轉口問道:“我自有我的歸處。但王爺你就不曾想過我的來處麽?出逃的閨閣小姐可是斷斷不懂得陰陽之術和幻化面貌之法,王爺可莫說與寧遠一般天真?”
林碧泉聞言,忽的轉過臉定定的瞧着我,眼眸亮晶晶的,倒是唇角微勾,看來心情大好。乍一開口卻是要驚死人的狀況,他道:“姑娘自然非妖即仙。”
“那你……”
這一回林碧泉卻是體貼許多,顧自徐徐解釋道:“倘或梵音姑娘為仙,在下得以與姑娘相識,便是幾世修來的福氣。倘或為妖,卻也是這樣美貌的妖精,在下死而無憾。”
我甚是無奈的撫額嘆息,擡頭越過空寂的大廳,那一襲青色倒還安安穩穩的存在着。是了,寧遠未必全不知情,大抵也是同林碧泉一般的想法吧。不是不知,只是貪戀了美色方才不去想。不然,何以還同那位纖竹先生頗多牽扯。
那一日,寧遠終究也沒能說上幾句話便走了,小璇送他出門時模樣遺憾的緊。我瞧着,卻只覺得寧遠的現世同他做仙人的時候委實沒太大區別,皆是要享齊人之福。鑒于這點,我覺着,我守他便守了,至于其他,便随他而去吧。
但有一事,卻是果真被我一語成谶。那便是那位謝微雲謝小姐。不過十五歲的閨閣小姐,卻是心比天高。她要的正是天下女子的至高之位。
那日,我與林碧泉閑談時聽聞他說起此事,我甚有興致的追問道:“你那覺着她那般樣貌可有機會母儀天下?”
林碧泉略略沉吟,道:“皇兄并非貪戀女色之人。”
小璇站在我身旁,甚是明顯的撇了撇嘴。我愈發興致高昂,便暗暗傳音問他,“玄影,依你的了解,你覺着如何?”
玄影亦是乖巧,暗暗回複道:“世上男子一萬人中必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人是中意與她的。當今聖上必然不是例外。”
我暗暗沖玄影豎了豎大拇指,随即瞅着林碧泉那張絕色的臉,悠悠然笑問:“總有幾成機會吧?”
“五成。”林碧泉淡淡開口。
我白他一眼,“倘或換做你呢?”
“我看中的是你。”林碧泉瞧着我甚是一本正經。我這一口茶水頃刻噴濺出來,幸好前方無人,只姿态有失優雅。連同玄影亦是輕飄飄的與我傳音道:“不會中意謝微雲的萬中之一也就這位王爺了。”
“那寧遠呢?”我暗暗反問,一邊伸手擦拭留在身上的茶漬。這下,玄影倒是安靜着不作聲了。我瞧着甚是滿意。
但這一日到底有些不同,約摸黃昏時分我這顏莊将将是要打烊關門了,林碧泉依舊沒有要走的意思,我在這挺直了腰板坐了一整天委實有些累,想要舒舒服服的找個地方靠上一靠,偏生他一絲眼力也沒有。最後,卻是小璇隐晦的提醒他,我們約摸到了吃晚飯的時辰了,林碧泉這番可好,當下便決定留下和我共同用飯。
我極是無語的翻了個大白眼,原本我是不需吃飯的,可在人間呆久了,慢慢地也就染上這裏的習慣。如此,一頓飯下來天色卻是整個黑透了。
林碧泉卻是興致高昂的提議與我下幾盤棋,我曉得當日我與朱砂厮殺每每敗落,但與一個凡人實在沒有較量的興致,如此便打發了小璇與他下上幾盤。我自個便抱了軟枕過來坐在他們旁邊懶懶的看着局中勢态。然我終歸是有些累了,還未看出個所以然來便眯上眼有些支撐不住。我曉得玄影就在一旁便也沒一絲戒心,可沒戒心到頭來終是有那麽個壞處,便是生生欠了林碧泉的人情。是了,他是凡人,欠的可不就是人情。
彼時,我昏昏欲睡腦袋沒一分清醒,連同體內十幾萬年的法力仿佛都一同沉睡了。将将醒來之時,已是林碧泉一手攬了我的腰身,另一手拿了他那把破折扇抵禦着黑衣男子的利劍。我登時便瞪圓了眼睛,手指本能的便要擡起将那黑衣男子丢到十萬八千裏之外去,好在腦子終于清醒了些,曉得自個是妖是仙的來歷還是朦胧模糊些好,免得在這人間掀起太大波瀾。不然到時,一個個清除他們的記憶委實麻煩了些。如此,只得任由林碧泉緊緊地抱着,單看他那把玉骨折扇劃破別人的喉嚨。
小璇回來時,已是過了半柱香的時辰。林碧泉瞧着小璇甚是沉穩冷靜的模樣,到底是沉聲道:“連同姑娘身邊的侍女也懂得些個術法。”
我一時間有些不大曉得他這話的語氣是為何意,便故作鎮靜道:“我在山中修煉多年,小璇一直跟着我自然也會些捉妖拿鬼的術法。”
“可方才要來擒姑娘的卻是茅山的道長。”
我一時氣結,當下便道:“那你且當我是個妖精好了。”微頓,又是補充道:“那你便不應當救我,讓我被那道長捉去好了。”
“你……”林碧泉伸出那把沾着血色的玉骨扇指向我,随即又是放下,甩袖離去。
我瞧着他滿腹怨氣的模樣,甚是莫名其妙。揪了玄影便問道:“果然是茅山道士?還有,你怎的去了這麽久?”區區一個茅山道士而已,玄影好歹有着三萬年的修為,怎能耽擱如此長的時間?
玄影聞言,面露窘迫。“正是茅山道士。資歷不深,只是頗為詭詐,我甚少與人交手便不小心中了他的詭計,最後方才制服。”
“是殺了還是丢回去了?”
“丢回茅山了。”
“嗯。”我略點點頭,“這樣最好。只消他日後不再來生事就好。若是殺了他,日後将業果反噬在你身上便不值得了。”
“可問出是誰做的幕後?”我素來并不招惹誰,現而今亦是整日頂了這麽一張陰陽臉,委實不該招惹了仇恨來。
“皇城新近的秀女謝微雲。”
“怎麽會是她?”我下意識開口反問,然而頃刻心裏便也明了。她頂着那樣一張絕世姿容的臉蛋,自然不會想要再有別個女子能夠同她相較一二。如此,除掉我便是最直接果決的辦法。只是心思,委實狠毒了些。
“那這謝微雲……”
“罷了。”我懶懶的擺擺手,折騰了這麽久委實是累了。“任由她去吧!只當抵消了她那十年陽壽,若是果然傷了她,按天理巡回再反噬卻是不值得的。”
然我卻是小看了凡人的那些個龌龊的心思,亦是沒能通透林碧泉到底是怎麽個意思。
次日清早,我便被極強烈的熱鬧聲吵醒,正是林碧泉甚是霸氣的擡了一整條街的聘禮,說是要娶我為妻。
我甚是不好意思頂着一張陰陽臉給全城的人看了笑話,但拒絕人這種事,總要親自講得好。如此,只得蒙了面紗,袅袅婷婷的走至他跟前,緩緩道:“不知安王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是了,這是第一回,我真切的喚出他的王姓。我極早便曉得他的名字,安臨。他是這皇朝唯一一位得以以姓氏封王的王爺。然我叫慣了他林碧泉,便也從不曾真切的喚過他“安王”。或許,我從不覺着他哪裏像一個王爺?
然則今日的他到底有些不同,哦不,是極大的不同。他這一次是映着新婚嫁娶時的模樣一襲大紅衣裳,明明看來鮮豔惡俗,穿在他的身上卻是另有一股清冷貴氣,連那隐隐透出的妖嬈妩媚之感都讓人無法抗拒。我覺着難得親近,至此,在他開口之後,竟是無法拒絕。
他道,“慕娘子,做我的妻子可好?”
作者有話要說:
☆、我便等你五十年
他喚我“慕娘子”而非“梵音”,他擡手輕撫我那張慘絕人寰的左臉,他自稱“我”,他要我做他的妻子,而不是王妃。
倘或我是個尋常女子,這必定是我這一生最奢華榮耀,最旖旎幸福,最完美無可挑剔的時刻。那時,我必然含笑溫婉點頭。只可惜,縱然我這心裏流淌着溫潤的泉水,略摸矜持了那麽一小會兒,仍舊是擡頭迎上他熱切的眸子,淡淡開口道:“不好。”
安臨果然鎮靜,自動屏蔽掉整條街的觀望和唏噓,只繼續盯着我壓低了嗓音道:“梵音,你可莫忘了,當日我可是說過,你若嫁,迎娶之人除了我,再無別個。”
“嗯。”我甚是無辜的眨眨眼,你說過便是你說過,我卻是不曾應下。
安臨倒似是清曉我腹诽一般,手指輕輕撫摸着我的眼角,淡淡道:“莫不是梵兒想好此生孤身一人不做嫁娶麽?”
我凝着他溫情如水的眉眼,險些陷入那層層漩渦裏,好歹老身尚且是與墨天玦一處玩耍時便游歷了無數回人間,自此,依算鎮定。如此,便也聽清了他陡然轉換的稱呼和有關一生的說辭。
是了,倘或我佯作凡人慕娘子時,一生嫁不嫁的實在簡單。不過區區幾十年,連一棵稍稍粗壯些的樹的年輪都不及。可若是梵音,是活了幾十萬年的老身。未來光陰漫長的緊,我雖未曾思量過男女之事,但日後找個人作伴也未嘗不可。如此,凝着安臨的眉眼,良久,我甚是保險道:“如你五十年後還可如此,我便做一做考慮。”
安臨的眼眸甚是明顯的亮了亮,襯得他愈發妥帖完美。我尚未來得及去想,他這番開心源自何處,可是他聽錯了話,還是我這話稍稍能夠令人曲解?安臨已是攬我入懷,附在我耳側低低道:“梵兒,我便等你五十年。”
那嗓音低低的,卻又不是嘶啞壓抑的音色,倒似唇邊含笑的意味。我甚是不解,但仍是推開他,顧自頭也不回地進了顏莊。
我甚是淡定沉着的一路走,小璇亦緊緊地跟在我身後,不妨我徑直走回自個的房間便猛地将門合上,險些撞了小璇的鼻子。我略摸想象得到,小璇甚是無語的站在門外,暗暗摸自個鼻子的情形。
可我終歸還是伸出雙手捂住臉,緩緩地靠着門蹲下身來,将腦袋埋在膝上,長久地一動不動。
“姑姑!”小璇使了法術暗暗叫我,我蹙了蹙眉,便連這世上諸多聲音一道屏在這房間外面。果然,我再聽不見任何聲音。可是,心頭思緒依舊淩亂如麻。安臨那一聲喚,仿佛自悠長悠長的時空裏傳來,時光久遠仿佛抵達了上古洪荒。腦海中隐約有零碎的畫面出現,我猛烈的搖晃自己的腦袋,終是一無所獲。
梵兒。梵兒。叫過我這一聲“梵兒”的也不過那麽幾個。父君,寧遠,墨天玦。父君喚我時,我未曾覺着幾分親昵,但那樣神祗一般的男子,白眉須發,是遙遠不可觸及的存在。而寧遠,我對待現而今的寧遠委實沒幾分心思,倒是從前的自個對他頗是癡迷。每每他或挑逗或認真的喚我那一聲“梵兒”,我便好像那些人間女子,總有些心神蕩漾的模樣。至于墨天玦,卻是随意慣了。梵音或是梵兒,大抵都是一樣的。我們是彼此的親人。
獨獨安臨。
他那一聲喚,乍然聽來雖是平常,卻是不知覺便勾起我身體裏遙遠不可知的記憶。淩亂破碎,殘破不堪。
那日後,安王照常光顧我的顏莊,倒是寧遠許久不曾現身。這一日,我正想着要不要尋個說辭去看一看寧遠,可乍然間念起沉睡之前的自己被他那般對待,便再沒了任何心思。倒是,入夜之後種種,再次證明我果然是沒小看了那位我不喜的女子,謝微雲。
安王坐在客位上,甚是悠閑的搖着他那把前幾日才沾過血腥的玉骨折扇,悠悠道:“謝微雲今日在大殿之上被封為貴妃。”
“呃?”我配合的表示了一番驚詫,便輕笑着反問道:“看來你皇兄也不過如此,區區一點自制都沒有,往後美貌女子多了,他豈不是要疲憊至死?”
“你卻是坦誠直白。”安王睨我一眼,眸中是明媚的不确信。“然她卻不是單單憑了那張臉,但是梵兒……”安王突然轉口,甚是認真的凝着我的眼眸,道:“倘或換做是你,你信不信,定然有人肯傾天下換你一人?”
“嗯。”我聽罷,甚是無謂的點點頭。心裏卻是想着,那是自然,白白許他一個修煉十幾萬年的仙人,這種福氣便是他燒上千八百年的香也不會有。
不知過了多久,我仍是有一下沒一下的調着手中花蜜,那炙熱直接的視線卻是沒有轉移的意思,我便斂下笑意,特意繃着臉擡頭凝向他,“她既不是單憑了樣貌,那又是憑了什麽?她的萬貫家財麽?”我甚是不屑地笑笑。素來便聽說,倘或一位女子的父親為朝廷重臣,或是與皇上有些姻親的關系,那麽一飛沖天被封為“貴妃娘娘”也未曾不可。只是,萬貫家財,用來哄那些個貧賤男子還差不多。
“正是!”安王啪的一聲合上折扇,細微的風滑過我的臉頰,倒似是被人掌掴一般。委實有些丢臉。“他的父親乃京城第一首富,她出現在此處,不過是來看望年邁的外婆。”
“噢!”我煞是正經的點點頭,“如此倒也合情合理。”末了,我瞧着他仍如那一晚一般沒有絲毫離去的意思,只得開口道:“安王,今日謝微雲仍會有殺手派來麽?”
安王聞言,挑眉道:“有何區別?”
“如是有,慕曉此番便先謝過安王了。如是沒有,還請安王早些回府吧,府中可還有佳人在候着呢。”
“你怎知……”安王本能的開口反問,卻是一開口頃刻便住了嘴,負手離去。
我瞧着他那般不悅的樣貌甚是不解,擡頭凝向身側的小璇,她回望我一眼,眼眸頗有些無奈,卻也不做任何解釋。
我心內略摸曉得那答案好像悶在葫蘆中的美酒,只等打開蓋子便是酒香四溢。如此,便揪了些主人的姿态,扯扯小璇的袖子,
“啊?”小璇不知又在想些什麽,驟然回神脫口而出道:“姑姑有何……”
我倏然怔住,連帶着他一起尴尬的杵在一旁,不知說些什麽好。是了,這聲稱謂聽來總是陌生得緊,而我亦是不大喜歡,卻不想,在玄影心裏,我始終是他的姑姑。可,既然如此,當日又是為何害得我堕入東皇鐘,差點神魂俱散!因了他的無意,我對待往事又是堪憐不願再想起,如此,不怪他卻是再也無法親近。
終究,仍是我緩緩開口詢問道:“你方才在想什麽,那麽出神?”
小璇微微垂首,略是尴尬道:“我只是想,想……姑姑何時去看看掌門呢?”再不去的話,掌門就要被別的女子搶走了。他雖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知道現而今姑姑的樣貌委實世無其二,可是,再好的樣貌也經不起沒有一個好臉色這種事。況且,他看着變為凡人的掌門,實在沒有多少信心。
“有時間再說吧!”我顧自站起身向內裏走去,忽又想起方才的疑問,便轉過身來追問道:“你在人間呆了三萬餘年,可是曉得方才安王為何突然就甩手走了?”
小璇聞言,垂下頭沉默不言。我約摸曉得這會兒的小璇一早忘了她本是我侍女的身份,只惦記着他是玄影,他還有位掌門需要操心照料。于是,回身便入了內室。
門關上那一刻,小璇的聲音卻是忽的想起。“安王大抵只是想和姑姑多呆一會兒吧。”
然而我關門的動作卻是沒有更慢一分,只聲音入了耳,聽着酸酸地,險些惹出滾燙的淚水來。我擡手不經意摸了摸眼臉,确信仍是幹燥的,方才挪回溫軟的床榻上躺下。
小璇的話聽來雖是不痛不癢,卻也因了真摯坦誠,一下子就勾起我這身體裏埋藏已久的記憶。有關寧遠,有關昆侖山,有關他如何将我背棄,如何同淩芳仙子鴛鴦戲水于我看。
我始終記得那一日,我真真切切的看見寧遠容顏毀壞的不成樣子,淚水嘩然流落,滴落在地上的聲音驚醒了專注為寧遠渡着修為的長老們。他們不知為何齊刷刷的扭轉過頭,直直的盯着我,我卻是渾然未覺一般,走上前去将寧遠抱起,一陣風似的便飛到了後山。我曉得我這十餘萬年的光陰素未做什麽正經事,連帶着宿命一事也未能完成,但還是曉得後山這位所有人都畢恭畢敬的我的父君大人,他必然可以醫好寧遠。
他們說,無亦天尊是唯一能夠與西天梵境那位相提并論的天尊。
他們還說,無亦天尊實際上是這世上最後一位神。神的壽命與天地同齊,只待一次天地浩劫的降臨便是化去之時。
他們還說,他們只曉得無亦天尊已然活了幾十萬年,這十餘萬年一直在昆侖山後山閉關修行,素未出關。他們并不曉得那場天地浩劫何時降臨,唯一知曉的不過是有關昆侖的滅頂之災。然而,不過一個小小昆侖,他們實在不好事事都去麻煩天尊大人。
我在緊抱寧遠飛往後山的短暫路程中,接收了大長老密音傳來的一句句話。然而,這與我而言全是不要緊的,要緊的是我那位父君肯不肯出來醫一醫寧遠。亦是到了我跪在他門前懇求那一刻,我方才曉得我這番莽撞的将寧遠抱來,其實一點信心都沒有。
唯一的錯失,便是那大長老道出,無亦天尊只待浩劫降臨便會化去之時,我聽着倏然覺得,神也是會死的麽?神是不會死的吧,嗯,一定不會。
“懇請父君大人救一救寧遠。”我跪在地上,一聲聲喚着,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是無望。不過幸好,幸好我還記得我這一身十幾萬年的修為,沒有大用處,能暫時保住寧遠的仙身總是可以的。
然我擡手之際,那扇萬年不見開啓的門突然打開,依是那位白眉須發的老者。他駕着純白的雲朵輕飄飄飛至我的身前,垂下頭略是瞧了一眼我懷中的寧遠,便驀地開口道:“梵兒,你喜歡他?”
我實在不能頃刻明了他這番話的含義,只揪着寧遠殘破的身子,顧自哀求道:“是了,梵兒很是喜歡寧遠,還請父君救一救他,父君要梵兒做什麽都可以。”彼時,我雖是清楚眼前的這位無亦天尊不是那般好相處,但最初的最初,總歸是他先行找到我要我做他的女兒,如此,撒嬌的手法用不上,低低哀求的模樣大抵錯不了多少。
“喜歡便喜歡吧。”無亦天尊聽聞我我如此說,仍是一臉的淡定。“他這副身子修複好并不是難事,但修為俱損,須得時日慢慢将補。這事,日後交予我同那些長老們便好。梵兒,你只去辦一件事便好。”
“何事?”我擡起頭,終是得以依着亮晶晶的眸子瞧着他。不知為何,若非他這番白眉須發谪仙氣質濃烈的樣子,我瞧着他英朗清雅的模樣,實難将他當做我的父君。然而,父君便父君吧。看吧,他肯施手救一救寧遠,這便是有一位父君的好處。
于是,在他開口說出要我前往亘古蠻荒之地斬殺四只神獸,取他們的心肝來為寧遠修補身體時,我應得果決幹脆,沒有一絲猶疑。
作者有話要說:
☆、洪荒
待我趕至無邊無際的洪荒地界時,方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這一趟跑來,大抵望不見歸期。然而,即便是如此,我依然踩着沙石艱難地前行,尋着父君大人說的那四只神獸。
只因我的宿命裏攜帶的使命是搜尋東皇鐘的下落,因此我每每轉悠了天帝老兒的典閣,卻是從未仔細地看過有關神獸的介紹,只約摸知曉個大概的情形。
亦是暗暗慶幸,幸而父君不曾要我斬殺那上古四大神獸,白虎青龍朱雀玄武,豈是我能輕易降服的。父君要我斬殺的這四只神獸正是:獬豸,白澤,赑屃,重明鳥。
我略是曉得獬豸長有一只獨角,毛發濃密黝黑,體型壯碩如牛羊,能聽懂人言。白澤卻是只能言萬物之情的神獸,六界種種,沒有一樣能逃脫。赑屃卻是只形似烏龜的神獸,我游歷人間時,曾在許多寺廟的門前見過凡人雕刻的石像。而重明鳥大抵是這其中最難搞定的那一只神獸,他形似雞,鳴如鳳,雙目皆有兩個眼珠,并且力氣極大,是除卻四大神獸外的第五位。
我在洪荒地界不停地奔走,然而直到我這雙腿疲軟的險些沒了力氣,直到我竟是忘了離開的方法,也不曾見到那四只神獸的影子。情急之下,我沖着渾濁暗黑的天空大吼,聲音穿過重重烏雲,果然,遠方緩緩走來一只如烏龜般大小的神獸,我暗暗凝了掌心力氣,這一擊必得一擊即中才可。
神獸!神獸呵!
連同這漫無邊際的洪荒地界我自現世起便不曾見過,即使是我的第七夕幻境,也不曾這般令人無望過。來之時,父君并不曾告訴我,上古洪荒開辟與幾十萬年的最初,是開天辟地最是渾濁的境地,處在六界邊緣,便是修為最是高深的神仙,到了此地,一身修為也是不作數的。
然而那只被稱作赑屃的神獸,緩緩行來,恍若不曾望見我一般。直待靠近些,我才發現他的背上竟然負着一塊石碑,石碑上立着那只重明鳥。
我深吸一口氣,想來只得赤手空拳鬥一鬥這兩只神獸了。如是幸運,只祈禱另兩只晚些現身才好。然我不過才有了這個念頭,獬豸連同白澤便悠悠然的打遠方飄來,落在我身前。
我瞧着眼前這四只神獸,不知為何,腦海裏竟是莫名熟悉得緊,那般熟悉,就好像我同墨天玦在一處呆了幾萬年一般的熟稔。甚而,這四只神獸望着我的眼光亦是期期艾艾的緊。是了,假如我能夠看懂神獸的眼神。
良久,倒是背上長有純白色翅膀的白澤緩緩問道:“你到這裏來做什麽?”我委實聽不出一只神獸的語氣,但看他那般姿态總歸是高貴不可一世的。于是便稍稍低了些頭顱,頗有些恭敬道:“小女子因要救一人性命,特來借四位心肝一用。”罷了罷了,只當先禮後兵了。左右我也不是他們的對手。再者,亦不是所有的仙人都需要一顆心方能成活。他們是神,興許丢了那顆心也可以活得很好。
我自打現世來便是個沒有心的仙人。是了,倘或可以被稱作仙人的話。
他們四只神獸許久都不曾擡眸望我一眼,重明鳥自赑屃背上飛身而起,繞着我的頭頂不停地盤旋。我尚不能明白這些個神獸是何種意思,他們便于驟然間變化,頃刻化為四位俏生生的公子,如人間男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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