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這年的春天很怪,連綿春雨似乎并沒打算要潤物細無聲。反而使天在寒風刺骨和悶熱潮濕間來回橫跳個沒完。

總之,都不太讓人好過。

沈識透過窗,看到畫室中一襲白衣的人正坐在角落裏安靜繪畫。他松松領口,竟覺得來前兒身上那股子粘膩與不适感突然就緩解了幾分。

……

“等着,老子這就把人弄出來!”

身後的黃毛吐了口唾沫,沖進畫室就要去揪那人的領子。

豈料他都還未觸及到對方,就被迅速鎖住手腕,順勢壓在了桌子上。

“啊啊啊!你他媽的敢動老子個試試——!”黃毛瞪大倆眼,驚恐地看向對方手中高高舉起的美工刀。

手起刀落之時,沈識快步上前,揮起一拳狠狠打在了那人臉上。

“唔!”

對方猝不及防地挨了一記重拳,摔坐在地,撞翻了身邊的顏料桶。

天空忽而響起一聲悶雷,暴雨欲來。

……

“你就是南風?”

沈識點燃根煙叼在嘴裏,一把拽起了那人的頭發。

那人被迫仰頭看向他,從眼鏡後一雙釋放着戾氣的眸子裏,沈識知道找對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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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晚雲在哪兒?”沈識沉着臉問。

“呵。”

“操!”方才險些被戳瞎眼珠子的黃毛揚手就給了那人一記耳光,“問你話呢!”

眼鏡被甩落到一邊,鼻血順着臉頰淌下。落在那人的白衣,和沾了顏料的圍裙上。

他輕吸了下鼻子試圖止血,卻發現滴得更猛。

沈識吐了口煙,示意黃毛往後站,皺眉冷聲道:“看你還是學生,不想跟你來真的,說。”

“昨兒夜裏走的,我也不知道上哪兒了。”

“她偷了別人東西。”

“東西是老蛇欠她的,玩兒了這麽久,總該給些補償吧。”

那人擡頭看向沈識,沒了眼鏡遮擋的眸子裏放着光。

沈識挑眉:“這我可管不着,找不到她我不好交差。不然你給想個招?”

“沒轍,要不你把我殺了吧。”

“他媽的,找死是吧?!”黃毛被對方傲慢的态度激得氣不打一處來,說着便又要上前動手,被沈識攔下。

沈識拎起了那人的領子逼近自己,一字一句道:“我再問最後一次,謝晚雲、她人呢?”

“我報警了,不信的話你們就在這兒呆着。”對方毫無畏懼地對上了沈識的目光,眼底甚至還滑過一絲狡黠。

“媽的,唬誰呢!”黃毛一拳打向了他的肚子,那人吃痛發出聲短促地悶哼。

他緩了緩,再次擡頭揚起了個狠戾的笑容,露出森森白牙:“你看我像開玩笑麽?”

“好小子。”沈識咬牙點頭,松開了揪對方領子的手,再一次細細打量了那人一番。

“走了。”

沈識低眉轉身,帶黃毛一起消失在了走廊盡頭。

……

雨終是落下了,像是憋了很久似的,宛若瓢潑。

見衆人離開,那人才抹了把臉上的血,彎腰将掉落一旁的眼鏡撿起,沿着牆緩緩坐下。

他掏出手機,撥通一串電話號碼。

“謝晚雲,這是我最後一次幫你,以後有多遠滾多遠。”

挂電話後,他又借着窗外的街燈檢查了下眼鏡,确認鏡片沒摔碎,這才撐着牆站了起來。

……

沈識七繞八繞地拐過幾條破敗的巷子,停在了一排平房前。他猛吸了幾口煙,才将煙頭掐滅。

這條破巷子有個風雅的名字——漁火巷,沈識的家就住這裏。

盡頭平房的門突然被人打開,一層暖暖的光便灑向了外面。緊接着,一個小小的身影快速朝他跑來,沈識順勢将那小人兒抱在懷裏。

“你又抽煙!”小人兒皺了皺鼻子。

“沒抽,黃毛抽完的味兒沾我衣服上了。”沈識揉了揉小人兒的頭發,抱着她往家走。

“小兔,晚上想吃什麽?”

“新來的老師把他的飯分給我吃,現在一點兒也不餓。你還是管好你自己吧!”被叫做小兔的小丫頭撇撇嘴。

“這麽好?”

“可不!老師的飯都是他自己做的,他說小孩子總吃外面的東西不好,就把飯分給我了。”

“你跟人家說我總給你吃外面的東西?”

“那你讓我撒謊麽?”

“行行行,以後就吃你老師的,省的我還得管你吃飯。”

“我跟你說,我們新老師長得可帥了!”小兔眼放綠光。

“跟你哥比呢?”

“嗯……不是一種類型吧,你是屬于那種比較有男人味兒的。”她居然真的開始認真思索起這個問題。

沈識無語地彈了下小兔的腦門,笑道:“你知道屁的男人味兒!”

沈識一進家門就把小兔往地上一放,随手脫下了身上的背心丢在一邊,打開冰箱取出罐啤酒咕咚咚見底。

小兔暴躁地原地跳腳,但還是撿過哥哥的髒衣服丢進了洗衣機。

其實沈識的家相當整潔,這當然要全歸功于小兔。除了做飯,小兔幾乎包攬了全部的家務。做飯本身她是很感興趣的,只可惜沈識勒令她不許用火。

“沈識,你這樣是不會有愛情的。”小兔噘着嘴打開電視,調到了她最愛的狗血言情劇。

“沒大沒小,叫哥!”沈識用腳踢了踢小兔的屁股,道,“你們老師抽煙不,我叫黃毛給他拿一條,明天你上學捎給他。”

“我們老師才不抽,他說小朋友不能聞二手煙!”小兔頭也不回。

見妹妹不再理他,沈識伸了個懶腰把自己陷進沙發裏。

手機突然震動,是黃毛。

“識哥,謝晚雲現在還找不見人,老蛇那邊咋交待?我看他兒子嘴硬的很,八成也問不出什麽來。”

“她哥那邊問了麽?”

“問了。那就是個孬種,還沒怎麽着,吓得屁一個接一個。”電話那邊傳來黃毛的笑聲。

黃毛:“識哥,你說蛇爺這次咋就跟個女人較起真兒來了?”

“本來只是圖個新鮮,誰知道這女的把他的翡翠扳指偷了,那是專給蛇爺招財的物件兒,他自然會覺得被觸了黴頭。”

“要說謝晚雲一家的慫逼,她那兒子倒是……有點兒意思哈。叫什麽南風?”

才停不久的雨又淅淅瀝瀝地下起來,順着黃毛的話,沈識眼前再次浮現出了那雙發亮的眸子。

他揚揚唇角,是有點兒意思。

“蛇爺那邊你跟他說一聲,謝晚雲我會接着找,扳指兄弟幾個也再想法子給他湊個出來,也不破了聚財的意思。”沈識伸了個懶腰,将自己陷入沙發。

“哥,會辦事兒哈!”電話那頭的黃毛說,“诶,你這會兒幹嘛呢,出來喝酒啊?”

“小兔在家,先睡了。明兒還得送她上學,順便跟她老師道個謝。”

“得了,跟我妹妹說明兒我帶好吃的去看她。”

挂了電話,電視裏的狗血連續劇也已響起片尾曲。

沈識:“丫頭,洗洗睡了。”

小兔不情不願地關上電視走進衛生間,沈識則照例來到書桌旁給她的作業簽名。他看到小兔夾在美術課本中的一副畫——《我的哥哥》。

畫中的自己被塗上了紅紅的臉蛋和嘴唇,若非要往他臉上靠的話,也就眼睛還有那麽一丁點像。畫中人的手上還夾着一根香煙,用灰色的水彩筆在煙的上方畫了個大大的骷髅頭。

畫的右下角應該是老師的評語,一朵小紅花旁,用鋼筆字跡娟秀的寫着:請家長不要在孩子面前吸煙。

沈識忍不住笑罵了句,鹹吃蘿蔔淡操心。

……

雨仍在下着,不小。天卻絲毫清涼不起來,依舊憋悶的緊。

漆黑的小屋中只有一絲火光随着煙草的燃燒忽明忽暗。

南風長長吐了口氣,嘴角撕裂的傷口仍有些疼,他伸出舌尖輕輕舔了下。

“南風!南風!”窗外有人壓低了嗓子喊他。

“……”南風并未起身,任憑門被敲得砰砰響。

過了片刻,随着鑰匙開門的聲音,一個身影就着潮濕的水汽鑽進屋來。

“兒子,咋不開門呢?”

來者正是謝晚雲,老城曾經出了名的美人兒。

“你又回來幹什麽?”見到謝晚雲,南風一陣煩躁,又點了根煙起身站到窗邊兀自抽着。

“我拿些換洗衣服,全濕透了。”謝晚雲頭也不回地快速翻箱倒櫃,雨水順着淋濕的長發流進衣服裏,她也無暇顧及。

“你到底拿了老蛇什麽東西?”

“就一破戒指,沒多少錢。”

謝晚雲從南風的煙盒裏取出一根香煙,點燃深深吸了一口,輕聲道:“抽完這根我就走了,你照顧好自己。”

南風咬牙哼出聲冷笑,沒搭話。

“謝晚雲,要是不想鬧出人命,就趕緊把東西還回去。”

“呸,一群小流氓,幹不出殺人放火的事兒!”

“小流氓幹不出,你覺得我幹不幹得出?”南風深夜裏的話聽着讓人膽寒,謝晚雲擡頭試圖去看清他的表情,卻只能看到一個輪廓。

“要是他們再來,我只能跟他們拼了。謝晚雲,這條命算我欠你的,我認了。下輩子,再別當母子。”

“南風,你他媽威脅誰呢?戒指是老蛇欠我的!”謝晚雲壓低嗓子辯解道。

“你當我在開玩笑?”

這之後,二人都沒再說話,只是無聲地抽着煙。

雨聲随着争執終止,突然間大了起來。

末了,謝晚雲将煙按滅在窗臺上,将肩上滑落的挎包又往上拎了拎。

“知道了。”謝晚雲面無表情地“唰——”一下打開房門,回頭道,“等老娘這次錄完歌成了名,看他媽以後誰還敢欺負我!”

謝晚雲一頭紮進了雨裏,不見了。

看着敞開的門和不斷飄進屋中的雨,南風冷笑了下:“成名,也不看看自己多大歲數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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