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次日早,沈識的手機被黃毛一通狂轟濫炸。
老蛇的扳指找到了,半夜被人包了石頭扔進屋裏。
“蛇爺還是不罷休,非得找到謝晚雲,讓她當面道歉。”電話那頭的黃毛,聲音裏充斥着懊惱。
“那就接着找,我先送小兔上學,挂了。”
沒等黃毛回話就直接挂斷電話的沈識皺起了眉,他明白這樣跟着老蛇下去絕非長久之計。
當年他那混賬老子欠下一屁股債,是老蛇出面幫他擺平的。但自己為他出生入死了這麽多年,挨過刀,扛過包,要說恩情早還清了。
老蛇在安城樹敵太多,保不準日後會殃及自身。他可以不在乎,但小兔不行。
“沈識,我要遲到了!”小兔背着書包,站在他面前不滿地跺腳。
沈識随手撈過桌上扔着的自行車鑰匙,站起身來:“走。”
屋外的雨後半夜就停了,可天仍未晴。空氣中的濕度很高,出門前還幹爽的衣服不一會兒就又泛起了潮。小兔坐在沈識的自行車後座上邊晃腿邊唱歌。
“淅瀝淅瀝嘩啦嘩啦雨下來了,我的哥哥拿着雨傘來接我……”
“腳別亂晃,小心絞車轱辘裏。”
“沈識,雨還要下多久?”
“我又不是天氣預報。”
“我們老師說,這叫南風天。”
“你們老師胡扯,北方有個屁的南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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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為什麽北方沒有南風天,雨還是下個沒完?”
“問你老師去!”
小兔仍在喋喋不休,沈識懶得理她,停下自行車買了一屜包子扔進車筐裏,準備給小兔當早飯。
“南老師!”小兔猛地從自行車座上跳下來,朝一側跑去。
沈識順着小兔跑向的地方看,不由地愣了一下。
南風。
南風顯然也認出了沈識,他伸出手迎接小兔擁抱的同時,眼睛仍是直直盯着他。
南風的眼神裏帶着陰鸷、冰冷,讓沈識忍不住擔心下一秒他就會猛地掐住小兔的脖子。
“小兔,過來。”
沈識的表情明顯吓到了小兔,她搖搖頭,又往南風的身後撤了兩步。
“早呀,小兔。”南風回身摸了摸小兔的頭,聲音親切溫和,全然沒了昨日裏狠戾陰沉的模樣。
身着白襯衣的南風在被雨水浸透的老城街道上顯得極為幹淨清爽,這感覺就像沈識昨日對他的第一印象。
“哥,這就是我們新來的老師。”
“你好,學生家長。”南風沖沈識輕點了下頭,眼神分明在示意他不要多言。
“我家小兔,平時常受您照顧,南老師。”沈識也跟着笑了下,順着他的話客套道。
“應該的。”
沈識彎下腰沖小兔招招手,小兔看到哥哥的表情恢複正常,這才走到了他面前。
“哥就送到這兒,你自己去學校吧。”
小兔輕快地點點頭,轉身拉了拉南風的手:“老師,我們走吧?”
“我還要跟你們老師聊幾句,你自己先走。”
小兔不情願地撅着嘴,但看哥哥的表情有些不對,也不敢多言。
“那你們好好聊哦。”
“我知道,快走吧。”沈識将包子遞到小兔手裏,踢了踢她的屁股,把她攆走了。
看着小兔離開的身影,沈識轉頭再次看向南風。他臉上先前還洋溢着的笑容此時蕩然無存。
“那邊說。”南風揚揚下巴,朝路邊一條偏僻小巷拐去。
兩人穿行在小巷深處,陰天的巷子裏比以往更要晦暗許多。樓上住家戶窗上的水不斷向下滴着,一不小心就會落到了人的頭上。
南風從兜裏摸出一支煙,徐徐抽着。沈識突然想起小兔的畫上那段老師的評語。
沈識:“小兔說你不抽煙。”
南風:“東西已經還給老蛇了。”
兩人同時開口。
“聽說了。”沈識笑笑,也點了根煙,饒有興致地打量着南風。
不得不說,這人遺傳了謝晚雲的長相,生得相當好看。
“蛇爺沒罷休,要讓謝晚雲親自道歉。”沈識吐了口煙圈道。
“她真走了,這會兒八成已經離開安城了。”
“我看你不了解老蛇。”
“我看你也不了解我。” 南風輕笑了下,擡頭對上沈識的眼睛,“兔子急了還會咬人,更何況我也不是個好惹的。”
南風按滅了手中的火。他語氣不重,但那雙眼睛卻在明明白白地告訴沈識,這人也是個不要命的。
南風:“老蛇在哪兒,帶我去見他。”
“樂無憂。”
樂無憂,老城最後的一家歌舞廳。先前的老板因為惹事兒後一時想不開,自己搓了條麻繩跑到野郊上吊死了,現在也成了老蛇的産業。
這些年來,沈識一直在樂無憂裏做事。
沈識推着自行車,與南風并排穿過那些橫七豎八的巷子。這期間,南風還給學校打了個電話,慢條斯理地請了假。
若不是此行的目的,沈識甚至有種錯覺,他和南風就像是一起上下學的朋友,輕輕松松地漫步在放學回家的路上。
想來如若沒有謝晚雲,南風本該就是個成績優異的大學生,趁着實習期來到小學,專心致志的教書育人……可惜啊可惜,偏攤上了這麽一媽。
“等我一下。”南風轉身走進了一旁的雜貨店。
看着他的背影,沈識居然有些希望他幹脆就這麽直接從雜貨店的側門跑了算了,就當兩人今天沒遇見過。
但南風很快就又回來了,沈識從他未拉好的背包裏發現了一個用報紙包起來的東西。
像刀。
二人走過一條旱橋,終于到了樂無憂門口,白天的娛樂場所被拉上了鐵閘門。
“小子,勸你還是叫謝晚雲出來吧。”沈識頓了頓,又道,“這不幹你的事。”
“開門。”南風沖鐵門揚揚下巴。
沈識看了他片刻,撥通了手機。
不一會兒,一個把頭發染的五顏六色的人拉開了閘門。
“識哥。”那人睡眼惺忪地沖沈識問了聲好。
“蛇爺呢?”
“包廂裏,剛醒。識哥,勸你這時候別……”
沒等沈識制止,南風已徑自朝着包廂的方向走去。
沈識心裏當下“咯噔”一聲,咬咬牙也跟了上去。
推開門的瞬間,南風就被屋內彌漫着的亂七八糟的味道熏得眯起了眼。
“幹嘛呀你——!”一個裸露着上半身的女人被推門聲驚醒,沖着南風大聲嚷嚷。
“我是謝晚雲的兒子,咱們見過。”南風無視了那個女人,目光直接對上了一旁的老蛇。
被叫做蛇爺的男人被猛地照進屋內的光線刺得有些睜不開眼。他坐了起來,看着逆光站在門口的南風,嗓子裏擠出了聲低啞的笑:“是見過。”
老蛇沖女人揮揮手示意她走開,随後腆着肚子從沙發上站起來,一步步走向南風:“南風是吧,跟你媽長得真像。不,比她還漂亮。”
他說罷,順勢捏住了南風的下巴,就着微弱的天光細細打量:“大早上就看的我一肚子火……怒火還有他媽的……一股邪火兒。”
“我來替謝晚雲道歉,對不住,蛇爺。”南風不動聲色地一偏頭,避過了老蛇的手,向後退了一步,“現下東西已經還了,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南風彎下腰沖老蛇舉了個躬。
“光鞠躬可不行。”老蛇目光一寒,繼而露出了更為猥瑣地笑容,“跪下來。”
南風一怔,随即深深吸了口氣,看向老蛇:“是不是跪了,這事兒就算完?”
老蛇點燃支煙,頗有興致地沖地板呶呶嘴。
南風吞了口唾沫,暗自咬牙,随後直挺挺地朝地上跪去,發出一聲悶響。
身旁傳來了老蛇的桀桀怪笑。只見他來到了南風的正前方,睥睨着腳下跪着的人,随後将兩腿分開,跟着就開始解皮帶。
“伺候舒服了。”他一副看好戲的神情道,“伺候舒服,這事兒就算過去了。”
南風在反應過來老蛇話中的意思後,周身一凜,順勢就摸到了身後的雙肩包。拉開包鏈,握緊了刀。
“這麽簡單?”南風低頭輕笑,藏在眼鏡後的眸子裏燃起了殺意。
“蛇爺,怎麽一大早火氣就這麽大?”
身後傳來了沈識的聲音,他走進屋随即站到了南風身邊,一只腳看似無意地踢了下南風的腿,示意他別沖動。
“臭小子,回去讓謝晚雲長個心眼兒,這世道不是誰的便宜都能占的。”沈識說完,飛起一腳就把南風踹倒在地,自己則順勢站在了他前面,将其與老蛇完全隔開。
沈識:“蛇爺,我查過了。昨天晚上來樂無憂鬧事的是河西的人,具體的我還得再跟您聊兩句,借一步說話。”
“你要給他解圍?”老蛇的臉瞬間陰了下來,顯然已看出了沈識的目的。
沈識笑笑:“當然不是,只是這人碰巧跟我有些淵源。”
老蛇聞言,狠戾地抽了下鼻子,故作語重心長道:“阿識啊,那枚戒指對我來說有多重要,你是知道的。那可是心頭血!”
他面色一沉,一字一句道:“現在就這麽随随便便讓人偷了去,我若善罷甘休,日後傳出去還不得可勁兒被人笑話?”
“明白了。” 沈識點點頭,透過老蛇的肩看向了茶幾上放着的水果刀。他快步上前拿起刀,調了個個兒握在手裏。
“阿識,你要幹什麽。”老蛇向後退了一步,陰着臉看向沈識。
沈識深吸口氣:“蛇爺,不瞞您說,我欠這小子個人情。給個面子,放他走吧。”
老蛇眼睛一眯:“你威脅我?”
“當然不敢。”沈識走到南風面前,一把抓過了他的左手,“謝晚雲偷戒指用的是這只手?”
他話畢,眼中寒光一現,舉刀便在南風的手掌上狠狠劃下一道。
南風吃痛地悶哼一聲,血瞬時就從手心間冒了出來,順着指縫隙滴落在地。
下一刻,沈識眼都不眨地又用刀在自己的手間也劃了一道。這一下的力氣比剛才更猛,血順着手臂一路滑下來,他卻連眉也沒皺一下。
“偷您的,求情的,眼下都受了教訓。這樣傳出去就沒人再敢說您什麽了吧……”沈識帶着三分笑意,但眼神卻凜了起來,“成不?蛇爺。”
老蛇的表情有些錯愕。
他了解沈識,這小子過去就是匹吃人不吐骨頭的狼,自己當初也正是看上他這點,才将其留在身邊為己所用。
眼下手邊人都不在,若再不松口,連自己都保不準接下來還會發生些什麽。老蛇眼珠子一轉,嘴角瞬間便挂上笑意。
“小事兒!這小子與你有恩,大家便都是自家人。”老蛇邊說邊從錢包裏掏了一沓錢出來,遞給沈識,“手上的傷,快去處理下吧!”
“自己來就成。”沈識全然不顧還在流血的手,沖老蛇微微颔首道,“謝了老哥,鬧事的那群人就交給我辦了。”
“當心點兒,別惹了河西的那只死耗子,他可不是個省油的燈。”
“明白。”沈識點頭,轉身拉過一旁的南風,帶人離開了。
看着二人的背影,老蛇這才發現自己驚出了一背的冷汗。
沈識這人近些年越發的看不透,怕是不能再多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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