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清晨的空氣裏隐隐透着涼意,才回暖不久的天又有了返寒的跡象。

陳文武騎輛二八大杠,出老城後便一路沿着鐵路向河西區走。

途中看到有幾個人正跪在一座新墳前,拿礦泉水往茅臺瓶子裏倒,當即從懷裏取出剩下的小半瓶酒撂在地上:“就別他媽唬弄死人了吧。”

河西煤炭廠的老板年初因欠款惹上官司跑路了,而今這裏雖然還未正式宣告關停,卻已然呈現出荒蕪之象。陳文武按照電話中所說位置,在倉庫中的箱櫃裏翻到了一份樂無憂的産權轉讓協議。

電話适時打來。

“找到了麽?”

“兄弟,我想你誤會了,樂無憂是胡爺的産業。”

那邊又是一陣沙啞地笑聲:“黃二爺,真當咱們傻麽?胡爺一早就把産權過給了你,以保必要時能抽身。”

“喲,知道的還真清楚,怕這位兄弟不是外人吧?”陳文武冷笑道。

“少他媽廢話!箱子裏有印泥,簽字畫押後帶着東西來安城外的長洹水庫,我看姓溫的有點撐不住了。”

電話那頭再次挂斷了。

聽聞溫阮可能有佯,陳文武的瞳孔登時放大。

他将自行車踩得飛快,額上的汗珠彙聚成河,一個勁兒往下淌。

終于,他在公路上攔下了輛回城的黃面的。

“長洹水庫。”

“不去不去,那地兒不吉利。”司機不耐煩地揮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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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文武二話不說,拉開車門就坐了上去。司機正要發作,一回頭正對上陳文武那雙通紅的大眼,吓得趕忙縮回頭去,乖乖發動了車子。

途中,陳文武拼命讓自己冷靜下來,回顧了下事情始末。

樂無憂産權轉移是他和胡爺私下進行的,從未公之于衆。除非是有人一早就惦記着這塊地方,專程調查并時刻關心着信息動态。眼下得了樂無憂可能會交由盛清風接手的消息,狗急跳牆。這才打算先下手為強,逼迫自己簽署協議,強占樂無憂。

此人膽敢走這招棋,必定是相當了解樂無憂狀況的自己人。知道先前胡爺在的時候應該有些事經不起查,即便後來陳文武接手後将該補的窟窿都補了,該叫停的事也全叫停了,但真出了事依然得為了保全胡爺,不做聲張。

家賊難防,這是明擺着隊伍裏出叛徒了。

“到、到了。”

“不用找了。”陳文武把兜裏的錢扔給了司機。

司機接錢的同時猛地一踩油門,黃面的卷塵而逃。

……

長洹水庫,位于安城北邊,距離城區30km。此地四面環山,有泉水從山頂流下,形成了個天然瀑布,風景頗為宜人。

然而這裏一直流有水鬼作祟的傳聞,說是舊社會将那些不守婦道的女人沉塘就在此處,因而煞氣極重。好巧不巧,這裏每年還都真得淹死好多人,故而平時也沒什麽人前來游玩。

瀑布後頭有一天然溶洞,洞內與洞外溫度相差近三十度,極為寒冷。陳文武與那人的相約地點就在于此。

他記得溫阮昨天穿的是件襯衣,他本就單薄清瘦,根本抗不了凍。待在這樣的地方,還不得把人活活凍死。念及此處,陳文武開始在洞內飛奔起來,一連被濕滑的路面絆倒好幾次。

溶洞盡頭有塊巨大的鐘乳石,冒着寒光從洞頂直插下來,像極了十八層地獄裏描繪的刀山。

鐘乳石的尖端下放着把椅子,溫阮穿着昨日那件襯衣被綁在椅子上。

他的頭微微偏向一側,雙目緊閉。有那麽一瞬間,陳文武甚至以為他已經沒了生息。

“溫阮!”

聽到有動靜,溫阮努力睜開了眼睛看向來者。

他的嘴唇凍得發紫,看向陳文武的眼神有些渙散。

他張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但陳文武從口型上看的出來,他說的是:“人多、當心。”

看到溫阮的樣子,陳文武只覺得腦袋“嗡——!”的一聲,一股怒氣從胸口直沖向頭頂。

眼瞅見自己想放在心尖上護一輩子的蝴蝶君都他媽的快讓人凍成蝴蝶标本了,還管什麽人多不多,一句話就是:幹他娘的!

“黃二爺,您來了。”

随着那聲音,只見一個裹着襖子的矮個子從溶洞側面走了出來,他的身後還跟了十來個人,手裏都拿着家夥。

看着他們清一色全穿了棉襖,陳文武更來氣了。

“抽煙麽?”那人摸出打火機,故意點了幾下,“喲呵,凍住了。對不住、對不住。”

“放人。”陳文武咬牙道。

打火機在那人的五指間靈活游走,這姿勢陳文武只覺得眼熟。

“不慌,我要的東西呢?”

陳文武從懷裏摸出轉讓協議,沖那人揚了揚:“放人。”

“好說。”矮個子沖身後人使了個眼色,那人一點頭,朝陳文武走來。

“東西給他,我就放人。”矮個子留着長指甲的食指與中指在袖口一抖,手中立刻出現了一枚刀片。

刀片在溫阮的喉嚨上停留片刻,随後一點點向下移,放在了綁他的麻繩上。

陳文武心下一寒,那特殊尺寸的刀片以及矮個子取刀的姿勢都讓他想到一個人。

“兄弟做梁上買賣的?”陳文武語氣一沉,“盛清風是你什麽人?”

只見矮個子神情一窒,冷笑道:“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你手上的刀片,我在灰老鼠那兒見過。他說這是自制的,只有他徒弟和他自己才有。”

“可我真不懂,樂無憂遲早都是他盛清風的,怎麽就這麽等不及了?”陳文武抛出他內心的疑惑。

的确,這事兒相當奇怪,盛清風做事素來周全沉穩,與自己的關系也一直不錯。此舉完全不像他之所為,莫不是這矮個子想自立門戶,背着盛清風搞上這麽一出?

矮個子眼見事情敗漏,倒也不打算隐藏,全盤托出:“黃二爺不是不知道,胡爺這人多疑善變,分明說好的事兒也會分分鐘會變卦。眼見又過去個把月了,說好的交接遲遲不見動靜,咱們五爺也是恐生事端。”矮個子目露寒光,“眼下黃二爺既然摸清了咱們的來路,就不能這麽好生生放您回去了……”

矮個子說罷揮起刀片割向溫阮的喉管,陳文武眼疾手快,一把奪過站在他旁邊取協議那人手裏的短刀便朝矮個子持刀片的手扔去,矮個子痛叫一聲,刀片劃偏了。雖未傷及喉管,卻還是在溫阮的脖子上留下一條傷口,鮮血直流。

陳文武見血徹底紅了眼,怒吼一聲便與十幾人鬥在一處。

自小骨子裏就帶着狠的陳文武,猛起來那是不要命的。每一寸疼痛都只會激起他更多的暴戾,愣是吓得這夥人士氣全消,杵在一旁不敢再動。

“媽的,都愣着幹嘛——!”矮個子大叫。

陳文武見勢直接一個飛身撲向矮個子,将人按在地上,接連重拳,愣是打掉了那人好幾顆牙。突然,他只覺背後一陣鈍痛,一把刀正砍向他的後背。

“我去你媽的——!”陳文武直接拎起小個子朝身後一甩,連帶着砍他的家夥一起掀翻在地。

渾身是血的陳文武怒目圓睜,拎把砍刀直挺挺站在正中央,就仿佛在世修羅。

“誰還敢上!”他怒喝一聲,聲音在溶洞裏久久回蕩。

衆人眼見小個子倒在地上,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徹底被喝住了。

他們互相交換了個眼色,朝洞外跑去。

眼下沒了威脅,陳文武膝下一軟跪在地上。

他連摸帶爬來到椅子前,将麻繩解開。随後撐起身,用帶血的手指在溫阮的鼻尖輕輕一點,輕笑道:“美人兒,別怕。”

溫阮的鼻尖上落了一點紅,他看着倒在自己腿上的陳文武,只覺得心裏的某處徹底化開了……

溶洞外的水邊,一只蝴蝶悄然停在了一朵不知名的野花上。

……

陳文武再醒來時是在白刺猬的黑診所裏,他渾身被貼滿了膏藥,看起來就不太靠譜的樣子。

“喲,黃皮子你醒了?”白老三手拿一只豬蹄,撩開了隔擋的簾子。

“嘶……你這藥管不管用啊,真他媽疼!”陳文武只覺得背後像被人扒了一層皮,再往上狂塗辣椒水。

“不管用?不管用你早他娘的見閻王老子了!”

白老三大手一揮,用豬蹄直向牆上一面錦旗——妙手回春。

“謝了,兄弟。”陳文武咬牙舒展了下僵硬的腰,借着窗子裏透出的一點月光打量四周。

“找相好的?”白老三朝簾子那邊呶呶嘴,“隔壁躺着呢,剛睡。守你好些天了。”

陳文武小心翼翼地撩開簾子,只見溫阮正安靜地睡在旁邊的床上。他的脖子被包上了紗布,還好身上沒像自己貼的到處都是狗皮膏藥。

“他比你嚴重些,肺部感染了,我已經開了方子給他。但可能還是會留下病根。”

陳文武緊張道:“啥病根?!要不還是讓他到大醫院裏瞧瞧吧?!”

白老三白了陳文武一眼,不屑道:“去過了,跟我一個說法。咳疾,往後千萬別着涼。”

陳文武聞言,只覺得一陣心疼,再三求白刺猬一定得幫溫阮把病根醫好了。白刺猬被陳文武煩的沒辦法,只得松口自己會給他再開幾副調理的方子,長期喝下去沒準有用。陳文武這才稍稍松了口氣。

白刺猬拖了個凳子坐在陳文武身邊:“綁他的小子叫阿三,自小就跟在盛清風身邊學手藝。”

“他人呢?”

“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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