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沈識将臺燈的光線調到最弱,怕影響小兔休息。他拿着雜志湊近光源,依然在研究那張藍哨子拍攝的照片。
手機震了一下,南風來了條短信問他睡了麽。
——【還沒。】
沈識把信息回過去,将手機放在床頭顯眼的位置,以免遺漏信息。
等了挺久,南風的信息才又發了過來。
——【她鬧了一通現在睡了。我沒跟她吵,放心吧。】
沈識猶豫了會兒,反反複複編輯了半天也沒發出去。
那邊的信息倒是先來了。
——【別熬了識哥,早點睡。】
沈識笑笑,删掉了屏幕上那些七七八八叮囑的話。
——【好,你也是。】
放下手機,沈識起床到屋外點燃支煙。漁火巷離火車站不遠,在這裏能聽到火車經過時的汽笛聲。
總有一趟列車會在深夜這個時間經過安城,短暫的停靠過後便再次駛向遠方。他記得黃毛說自己是被人騙上火車帶到安城來的,不知這些過往的列車究竟哪一趟會經過黃毛的家鄉。
他會想要回去麽?他已經回去了麽?
……
淩晨,沈識的手機再次震動了下,接了條新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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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不是南風。
——【藍哨子找到了。上午九點,第五醫院。】
沈識猛地從床上坐起,回頭看了眼熟睡的小兔,撥通了南風的電話。
“南風,羅郇那兒有消息了。替我照顧下小兔。”
電話那頭,南風的聲音絲毫聽不出睡意。
他輕聲道:“好,我現在過去。”
沈識蹑手蹑腳地關好房門,他事先已将家門鑰匙交給了南風。
漁火巷中的霧氣尚未消散,沈識深吸口氣,邁步朝五醫院走去。
安城市第五醫院,又叫安城精神病院。
……
沈識接過羅郇抛給他的豆漿和包子,随便對付了兩口。羅郇顯然也沒睡,眼下兩團烏青,胡子也沒顧得上刮。
“藍哨子,本名孫曌,有家族精神病史。前些年女朋友跟人跑了,受刺激病發了,被家人送到這兒治療。”羅郇邊介紹邊點了支煙抽了口,“嘶……精神分裂、妄想、反社會傾向,這人病的不輕啊。”
“羅隊好速度。”
羅郇擺擺手:“找到了人又有啥用,做好什麽都問不出來的準備吧。”
沈識笑了下:“不見得。走,先去看看。”
兩人跟主任事先打好招呼後,就穿過長廊,朝病房走去。
上午九點半,正是醫護人員挨個查房發藥的時間。沈識進入病房,就看到一個頭發微卷的胖子正面對窗戶出神地看向屋外。
“藍哨子。”羅郇喊了他一下。
那人應聲回頭,見到羅郇和沈識後禮貌地點頭笑了下,站起身來。
“您好,請問貴姓?”藍哨子客氣地伸出手。
羅郇同沈識交換了個眼神,逐一與他握了握手。
“我姓羅”
“沈。”
藍哨子微笑着點點頭,與二人親切握手。
“羅編輯、沈主任。”
“……”
羅郇一句“這人看着還挺正常的”都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被堵在了嗓子眼裏。
“為什麽我是編輯,他是主任?”羅郇納悶兒地問。
藍哨子看向沈識的目光多了幾分仰慕,奉承道:“誰不知道咱們沈主任年輕有為。”
沈識笑了下,心道這人還真是病的不清。
沒過多談及其他,羅郇便直奔主題。他拿過那張雜志封面上的圖片給藍哨子看,問道:“是你拍的麽?”
藍哨子拍了下腦門:“哎,看我這記性!”
他站起身走到床頭櫃前拉開抽屜,取出一沓裁的方方正正的紙片。
“這是答應給你們的簽名,拿去吧。發給咱們雜志社的書迷,別讓人家等急了。”
羅郇無語地看了沈識一眼,攬着他的肩走到一旁,低聲說:“我看着沒戲啊沈老弟。”
沈識安慰地拍拍羅郇,再次轉身回到藍哨子面前。
沈識:“藍大攝影師。”
“欸,沈主任你講。”藍哨子畢恭畢敬。
沈識把照片舉到藍哨子眼前,笑着誇贊:“我們越看這張照片越覺得拍的高級,你看這個構圖、光線……真好!”
沈識也不懂,胡亂瞎說了一通。藍哨子被誇的腦門兒直放光。
“哪裏哪裏,沈主任過獎了。”
“只是吧……”沈識話鋒一轉,指向了照片上的那兩個黑點,“這兒怎麽給弄上瑕疵了。可惜、可惜了。”
藍哨子臉色一變,敷衍地笑着:“是啊是啊……”
他瞬間躲閃的眼神還是被沈識與站在一旁的羅郇捕捉到了。
沈識趕忙跟着發問,試圖獲得更多的信息。但藍哨子此後就開始胡言亂語,注意力明顯不集中了,到最後甚至有些躁狂,拼命揪着自己為數不多的頭發。
在醫生和護士的配合下,藍哨子被注射了鎮定藥物。主任表示病人的情緒不穩定,今天可能不方便再繼續探望了。
羅郇知道不能強求,便先帶沈識離開了精神病院。
臨近中午,二人随便找了家附近的館子吃了點飯。羅郇下午還要趕回局裏,便也沒喝酒。
沈識:“藍哨子的眼神兒不對勁兒,我懷疑他當時看到了什麽。”
羅郇點點頭:“我也這麽想,但他那精神狀态又不像是裝出來的。我之前接觸過的案子裏也有過這樣的,潛在的目擊證人受刺激進了精神病院,死活沒在他那兒得到什麽有用信息,後來是從別的地方找到了突破點……這種情況是他媽的有點難辦。”
“我下午再去一趟吧。”
羅郇擡眼看着沈識:“這麽執着?”
“哈,那人挺有意思的。反正我也沒啥事,跟他再聊聊。”
羅郇點點頭,也沒阻止:“行吧,沈主任。有情況就跟我聯系。”
……
這天下午,沈識真的就又回去找了藍哨子,不出意外的依舊沒聊出個所以然來。
聽臨床的小護士說,藍哨子其實挺可憐的。被家人送來治療後,就再沒人過來看過他。現在住院費欠了一大堆,再不交估計就要被趕出去了。
他們電話去催,藍哨子的家人每次都是随便搪塞幾句,之後幹脆連電話也不接了。
沈識回頭看了眼跪在床邊在紙片上專心練簽名的禿胖子,心裏也挺不是滋味兒的。跑到繳費處替他補交了一個月的住院費,多的沈識也負擔不起。
之後接連幾天,沈識都會準時到五醫院報道,每次都還帶着牛奶水果。不久就跟主任醫師和那些年輕的臨床小護士混熟了。
沈識做人活套,想用點心哄人的話大家都很容易買賬。漸漸地,便是他來晚了點或是待久了點,就算過了探視時間也沒人找他麻煩。
南風也跟着沈識來過一次,看着陪藍哨子聊天曬天陽的沈識,半開玩笑地誇他這個半路兒子“真孝順”,被沈識勒着脖子一通教訓。
也可能真就是功夫不負有心人吧,那天晚上藍哨子開了口,想拜托沈識幫他找個人。
“她叫陸雪,家住老城南關外,你能不能帶她來見我一面?”藍哨子回頭看向沈識,眼睛裏帶着懇求。
“是你心上人麽?”
藍哨子苦笑了下:“她做了對不起我的事兒,但我現在已經不恨她了,就光剩下想。”
“你見了她又能幹嘛呢,老孫。”沈識剝了個香蕉遞給藍哨子,勸道,“人家已經有新生活了,你也放過你自己吧。”
這晚的藍哨子出乎人意料的清醒,沈識甚至覺得他根本和正常人無異。
藍哨子看向遠處的火燒雲,用兩手拼出一個長方形的框,把雲罩在裏面,選擇着最佳構圖。
“她生日那天我給她拍了張照,一直沒機會交給她。”
“你給我,我替你送。”
藍哨子搖搖頭,繼而看向沈識:“沈主任,你有心上人麽?”
沈識愣了愣,笑了下:“算有吧。”
“那你就該明白,這張照片我必須當面送。”
旁邊查房的小護士忍不住撲哧笑出了聲,心想這沈大帥哥也太有意思了,居然在認認真真的跟一個精神病人聊愛情。
末了,又兀自感動半天,他還真是個體貼又有愛心的好男人,不知哪個幸福的女人會成為他的心上人呢?
“行吧,我替你去找她。”沈識開了口,覺得自己越發像個居委會大媽了。
藍哨子感動地一把抓住了沈識的手:“沈主任,我就知道你是個好人!”
沈識把香蕉塞進了藍哨子嘴裏:“吃吧。”
藍哨子邊“吧唧吧唧”地嚼着香蕉,邊對沈識說:“放心吧,我不白讓你幫忙。”他把吃完香蕉的手伸到嘴裏吸了兩下,吞了口唾沫。
“沒了小雪,那天晚上的照片我也用不着了,都給你!得了的錢,我一毛不要!”藍哨子拍拍胸脯,一副仗義疏財的樣子。
沈識的目光在天黑前的那一刻,驟然變深了。
……
沈識按照藍哨子給的地址先找到了南關,被告知陸雪早就不住在這兒了。在羅郇的幫助下,次日中午沈識才輾轉至河西的破樓裏找到了她。
陸雪家的大門半敞着,裏面雜亂不堪,還彌漫着一股發黴的難聞味道,一看就是疏于打理。
單腳踢拉着拖鞋的她正夾着一個黑猴似的小男孩,用另一只鞋在他的屁股蛋子上猛抽,嘴裏不停地罵着不堪入耳的髒話。
沈識光在門口站着,就能完全感受到這家人的日常生活狀态。
他象征性地敲了下門:“是陸雪家麽?”
陸雪兇巴巴地一擡眼,發現門外站着個俊氣的年輕男人,有些尴尬地攏攏頭發,站起身來。
小黑猴趁機從陸雪身上鑽下來,停止了假哭還朝陸雪做了個鬼臉,一溜煙跑沒影了。
“找誰?”陸雪靠在牆上問。
沈識聞到她口腔裏傳出股難聞的氣味,一看就是沒怎麽梳洗自己。
陸雪的臉上長了幾片褐斑,亂蓬蓬的頭發随便挽在腦後。怎麽也不是藍哨子口中那個嬌俏聰明的女人。
“是孫曌讓我來的。”沈識還是沖陸雪點點頭介紹道。
聽到孫曌,陸雪的臉瞬間就黑了下來:“不認識!”
陸雪轉身就要關門,被沈識一把擋住,撐在了門框上。
“大姐,我也不想跟您多廢話。孫曌有張照片想當面給你,你就說怎麽着您才願意跟我走一趟吧。”
陸雪狐疑地打量了沈識一番:“你是孫曌什麽人?”
“編輯部主任。”
“那你工資怕是不低吧?”陸雪的眼珠子轉了轉。
沈識實在懶得跟她廢話,直截了當道:“你說你要多少吧。”
陸雪吸了吸鼻子,伸出手比了個五。
沈識翻出錢包抽了五百塊錢出來,陸雪翻了個白眼:“你當打發要飯的呢?五千!”
沈識冷笑一下,将錢重新塞回錢包,向前邁了一步。
陸雪吓得往後一退:“你、你幹什麽?!”
“我沒那麽多錢給你,就五百,愛要不要。但我得跟您言語一聲,我有的是辦法讓你跟我走。不信咱就試試。”
沈識舔舔後槽牙,轉身就走。
“等等!”陸雪在身後叫住了他,“五百就五百!我跟你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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