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沈識見到羅郇時,他剛從審訊室裏出來。正煩躁地攪着手裏的濃縮咖啡。

“羅隊。”

從方才警員的口中,沈識已經知道了羅郇隊長的身份。

羅郇迅速打量了沈識一番,沖他點點頭:“沈識。”

“是。”

“跟我來。”

羅郇帶着沈識一路穿過走廊,先到辦公室裏跟同事交待了幾句,又帶着他離開大樓去到警局後頭的小樹林。

這人看着有三十來歲,長了雙淩厲的鷹眼睛。眉間總在皺着,給人種強烈的壓迫感。

羅郇:“灰耗子最近怎麽樣?”

沈識點頭:“挺好。”

羅郇冷哼一聲:“老東西真把自己當角兒了。丢貓丢狗的事兒也找到我這兒來,真當我成天閑着沒事做?”

沈識聽後也不惱,低聲笑了下。

“你笑什麽?”羅郇眼睛一眯。

“原以為羅隊是個嚴肅的人,沒想到還挺幽默。”

“你看我哪句話像在開玩笑。”羅郇緊盯着沈識,周身的低氣壓聚集在一處。

“羅隊若是對我的事不感興趣,何必還在電話裏叫我今天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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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誤會了。”羅郇喝了口咖啡道,“我不過就是想看看能讓盛清風出面幫忙的到底是號什麽人物。”

“羅隊有個女兒吧,附小三年級。”

“你小子調查我?”

沈識擺擺手:“誤會了,我妹妹恰巧也在附小讀三年級。”

見羅郇示意他往下說,沈識方才繼續道:“剛剛經過羅隊辦公室的時候,我看到您的工位上擺着一只玻璃紙貼的小貓。那是附小三年級小朋友最近一次美勞課的作業,我妹妹也在做。我看那些做手工用的玻璃紙挺別致的,怪不得羅隊連作業都沒舍得讓你女兒交。”

羅郇饒有興致地聽着,沒再顧上手中漸涼的咖啡:“接着說。”

“樂無憂的啤酒都是固定由啤酒三廠定點供應的。為了區別于其他家,三廠每個月都會專門為樂無憂這批酒更換玻璃紙包裝,不僅顏色不同,還有固定編號。”

沈識擡眼看向羅郇:“羅隊總不會是為了些丢貓丢狗的事,才老往樂無憂跑吧?”

羅郇端咖啡的手在杯上一下下輕叩着,沈識收了笑意直視着他的眼睛:“羅隊,我求你應叫幫忙,既然是你我都在意的事,那便是合作了。”

羅郇笑了一聲,從兜裏摸出盒煙遞給沈識:“抽煙不?”

沈識也不客氣,從中挑出一支。羅郇收了低氣壓,主動上前幫沈識點火。

“你不來我們刑警隊可惜了。”羅郇吐出口煙霧,拍了拍沈識的肩膀。

沈識笑了下,揮手道:“您高看了。我就是一自私自利的小市民,壓根沒有舍己為人、為人民服務的高尚覺悟。”

“成,盛清風沒看走眼。說說吧,那張照片的事……”

兩人在小樹林裏待了整一下午,沈識沒把自己與老蛇的恩怨糾葛都告訴羅郇,只挑了部分關于胡爺之死和照片間的聯系,說了說自己的猜測。

畢竟,羅郇也沒打算告訴沈識,他暗中調查樂無憂的原因。

“僅憑這些猜測,暫時應該無法立案調查。畢竟事情也過去這麽久了,需要近一步核實。”

沈識點點頭:“所以我才想借羅隊的力量,找到關鍵人藍哨子。”

“不能立案就意味着不能通過常規手段調查……”羅郇按滅了煙頭,清清喉嚨,“行了,我想辦法搞定,你等我消息。”

“謝了。”

“一起吃個飯?”

“今天不了,得去接妹妹。改日吧,我請你。”

“成,就不跟你客氣了。我也得趕回去給女兒做飯,保持聯絡。”

……

沈識來到小兔學校時,南風已經拉着她的手在校門外等着了。

自從黃毛的事發生後,小兔變得沒以前愛說話。雖然懂事的極力維持正常,但水汪汪的大眼睛裏卻蒙上了一層不屬于這個年紀的憂郁。

“你怎麽來了?”沈識快走了幾步,來到他們跟前。

“平丘窪新開了家火鍋,今晚一起去吧。”南風淡笑道。

沈識心知南風是想找機會幫自己跟小兔換換心情,就點頭答應了。

三人穿過幾道巷子,來到平丘窪邊。

夏夜的水邊不涼卻有風,吹散了暑氣讓人的身子從粘膩變得幹爽,只可惜蚊子有點多。青蛙跳進水裏發出“撲通”一聲,沈識看到水上泛起波紋,不知怎的就又想起曾經做過的那個夢來。

“看到了,在那邊。”

南風的聲音喚回了沈識飄走的意識,他順着南風手指的方向,就看到了一個挂了紅燈籠的高門臺。

三人要了鴛鴦鍋,小兔不能吃辣。火鍋味道算是不錯的,老板是地道的重慶人。南風點了一盤手切羊肉、一盤九尺鵝腸和一盤蔬菜,還給小兔點了個紅糖糍粑。沈識怕不夠又七七八八加了不少鴨血、腰花、貢菜之類的。

“別點多了,浪費。”南風皺皺眉。

“沒事,吃不完打包回去給黃毛那厮……”沈識笑着的話只說了一半便停在那裏。

末了,他尴尬地讪笑了下,低頭看向手裏的菜單彎彎唇角:“媽的,又忘了。”

南風向來不太會用言語安慰人。他起身走到櫃臺邊要了瓶酒,又給小兔拿了盒酸奶,返身回來。

“別喝多了,明天還有事。”南風把酒瓶打開,給自己和沈識都添了半杯。

沈識舉起酒杯,跟南風碰了下,真就只抿了一口。

“我見到羅郇了,他答應幫忙調查藍哨子。”

“那不是很好麽,是個怎樣的人?”南風幫小兔加了塊糍粑放在碗裏,眼睛看向沈識。

“三十多歲,看着挺嚴肅的。眼裏像藏了事兒。”

“第一次見面,肯定多少都會藏着點兒。你覺得他信得過麽?”

“應該可以。”沈識順手将小兔偷偷放進他碗裏的青菜又撈還給了她,繼續道,“他想弄老蛇的心不比我少。”

“識哥,我多說一句。人在越想辦成一件事的時候反而越容易出錯,你萬事都要留神。”

沈識給南風又倒了杯酒,擡眼看向他笑道:“怎麽,讓南老師擔心了?”

南風見沈識還有心調侃自己,頗為無奈地跟着笑了下:“你說是就是吧。”

……

菜真就是剩下不少,被南風打了包準備帶回去給謝晚雲煮面吃。三人都吃撐了,散着步往家的方向走。

盛夏夜的鼓樓廣場比往日煙火氣更重。臭豆腐邊上挨着套圈兒的,丸子湯後面跟着賣膏藥的,城裏城外的人全趕在這時候跑來這兒湊熱鬧。

人群中不乏混有些“三只手”,有的三五成群彼此照應,有的無門無派被叫到暗處盤道威脅。

沈識眼瞅着一個十三四的小孩兒邁着八字步跟在一個瘸了腿的老太太後面,把手伸進了她的腰包。心想這世道還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不知盛清風看後又會作何感想。

“羞答答的玫瑰靜悄悄地開,慢慢地綻放他留給我的情懷,春天的手呀翻閱她的等待,我在暗暗思量該不該将她輕輕地摘……”

不遠處燒烤攤邊的露天KTV傳來甜美婉轉的歌聲,南風皺眉低罵了一句。

沈識尋聲望去,就見謝晚雲正着穿件白色帶紗連衣裙站在音箱前面,手拿話筒地邊搖邊唱。

她的臉紅撲撲的,眼神迷離,看樣子像是喝了酒。腳下穿的高跟鞋不小心崴了一下,她驚呼一聲跌進了趕來扶她的男人懷裏。

在場圍觀的小青年們見狀瘋狂起哄:“張然,美人入懷,你他媽的倒是上啊!”

張然臉“騰”地一紅,連連擺手:“瞎說什麽!”

謝晚雲在張然胸口推了一下掙開他的懷抱,拿水蔥似的手指着起哄的小青年,笑罵道:“沒大沒小的東西,怎麽跟你阿姨開玩笑的!”

小青年假模假式的朝自己臉上扇了一下:“哎喲瞧我這嘴,主要是阿姨你看着也太年輕了!跟我妹妹似的!”

“就是就是!我媽跟我說晚雲姨當年可是老城裏出了名的美人兒,這話我絕對信!”

謝晚雲此生最愛聽別人誇她美,聞言眼睛都笑彎成了月牙,唇角的小酒窩更透得人嬌俏。

她回頭看向張然,用手指勾着他的下巴調戲道:“怎麽樣小然子,你也誇兩句?”

張然被她惹的話都不會說了,吞了口唾沫傻着臉一個勁兒地感慨着:“美,是真美。”

謝晚雲搶過張然手裏的啤酒,又給自己灌了半瓶下去。與年輕人們笑鬧在一處,該開的不該開的玩笑都笑了個遍。

“張然,你不是要給晚雲姨唱歌麽!唱啊!”有人喊道。

張然拍了下腦袋,将肩上挎着的吉他卸下,随地坐在了臺階上。謝晚雲回頭看向調音的張然,也跟着坐在了小馬紮上。

張然清了兩下喉嚨,沖謝晚雲腼腆地一笑:“我唱啦?”

謝晚雲帶頭鼓起了掌。

……

“讓青春吹動了你的長發

讓它牽引你的夢

不知不覺這城市的歷史

已記取了你的笑容

紅紅心中藍藍的天

是個生命的開始

春雨不眠隔夜的你

曾空獨眠的日子

看我看一眼吧

莫讓紅顏守空枕

青春無悔不死

永遠的愛人”

伴随着張然略帶沙啞的溫柔嗓音,謝晚雲的思緒也跟着不知道飄去了哪裏。她的眼裏依稀氤氲了水光,無數回憶都像走馬燈似的飛速閃過。

一曲唱畢,謝晚雲舉起酒瓶朝張然示意了下,仰頭喝完。

“好聽……”謝晚雲擦擦嘴,笑了下。

張然又看呆了。

站在不遠處目睹一切的南風,瀕臨嗓子眼的怒氣被張然的歌消去不少。他深吸口氣緩了下情緒,才朝謝晚雲走去。

南風:“謝晚雲,跟我回去了。”

謝晚雲一回頭看見是南風,興奮地趕忙起身挽住了南風的手臂,将他帶到人群裏。

“怎麽樣,我兒子!帥吧?”謝晚雲得意地揚揚頭,“再看你們一個二個長得歪瓜裂棗的,也就張然還算模樣周正的了,就是眼睛小!還是我會生吧……”

“我靠,晚雲姨!真的假的啊?!你都有這麽大的兒子了?”

“哥們兒,你自己說,這是你親媽麽?”

“就是啊哥們兒,是她雇你來的吧?”

小年輕們倒也不生氣,搭着南風的肩膀就跟他開玩笑。

南風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狂跳,實在看不了謝晚雲再在這邊丢人現眼。

他側側身躲開了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看向謝晚雲的目光裏已經升起了怒氣。

“我再說一遍,跟我回去。”南風周身散發出的低氣壓令在場的人都默契地收了聲,沈識意識到情況不對,拉着小兔避開人群默默站在一邊。

謝晚雲一下掙開了南風拉她的手,聲音瞬間高了八度:“你兇什麽兇!老娘心裏不痛快,還不能出來跟朋友們一起散散心了?!”

南風冷笑一聲:“你這是在散心?別再丢人現眼了行麽,謝女士。”

“我丢人現眼?!你說說我怎麽丢人現眼了?!”謝晚雲氣得恨不得蹦起來。

南風徹底沒了耐心,一把扛起謝晚雲轉身就走。

“小兔崽子,放我下來!”謝晚雲在南風背上揮拳使勁砸向他,只覺得自己的面子今天算是丢盡了。

“你等等!”

南風停下腳步,回頭看向叫他的人。

“南風,你太過分了!”張然将吉他往邊上一撂,怒氣沖沖地站在他身後,“你這麽做,有沒有想過她的感受?!”

“滾。”南風短促地甩了個字,扛着謝晚雲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小兔擡頭看了沈識一眼,咬着手問:“老師剛剛好像罵人了?”

沈識拍掉了小兔放在嘴裏的手道:“可別學。”

他看着南風消失在巷道中的背影,還是決定今晚不要去打擾。

他們母子倆怕是有許多話要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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