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沈識:“五年前的九月二十一號晚,攝影師藍哨子在城郊寫生,恰巧目睹了胡爺被老蛇殺害的一幕。當時的他為了讓嫌棄他沒錢沒本事的陸雪跟他結婚,心下起意将犯罪過程全部拍攝下來,将來以此威脅獲得暴利。豈料在那之前陸雪先一步跟人跑了,有家族精神病史的藍哨子病發住進醫院。這些作為老蛇犯罪證據的膠卷便一直被他帶在身上多年,而那個只拍有兩個黑點的照片由于刊登雜志本就不怎麽暢銷,并未被人所察覺。”

沈識夾着煙,推了幾張照片到羅郇面前,依次排好,繼續道:“盛老哥說,這之後的一天便是胡爺女兒的忌日,胡爺對這個女兒的感情極深,因而每當快到這一天時都會心情不好,喝的酩酊大醉。不出意外,這晚他也是喝了不少酒的。喏,快死了還在喝呢。”

羅郇看向照片,當中的胡爺手裏拎着酒瓶子,正跟老蛇坐在地上對飲。

“如果是喝的爛醉如泥的人,被從背部提拉繩索将其勒死并僞裝成自缢身亡,是不是就很容易騙過你們的眼睛了?”沈識看了羅郇一眼,笑笑,“當然,這是你們的專業,我純是信口胡謅。”

“這種情況下,死者頸部應該也還是會形成兩條走向不同的索溝,但的确有可能成為絕佳障眼法。如果再加上……給我一支。”羅郇從沈識那兒讨了支煙點着,吸了兩口,壓下了沒說完的話。

如果再加上有保護傘,按自殺處理就不是沒有可能。

沈識将窗戶打開,讓夜風吹進屋裏散散煙味兒,接着說:“先不管這些亂七八糟的推測了吧。證據就在眼前,羅隊,能立案了不?”

“你小子真該來跟我混的。”羅郇一笑,低頭看了下表,“夜還長,說說吧。為什麽追着老蛇不放?”

“問我前,羅隊不妨先說說自己?你明裏暗裏的追他,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吧。”

羅郇的鷹眼盯着沈識看了許久,終是嘆了口氣:“別說,你跟他還真挺像的。”

……

羅郇口中說的人叫齊放,是他曾經的搭檔。他們一早就發現老蛇似乎一直在從事不法交易,無奈線索多來源于推測,并沒有确鑿證據,只能暗中調查。他們與盛清風,就是在調查老蛇的時候側面認識的。

齊放是個熱心腸,為人仗義幹脆,跟盛清風挺投緣。但灰老鼠也是個藏得住心事的家夥,天南海北的胡溜八扯,一想套他些話馬上就開始裝瘋賣傻。齊放見從他這兒也得不到什麽确切消息,便只當多了個朋友。

有一天,齊放突然打來電話,他告訴羅郇自己有關于老蛇犯罪的新突破了,還是命案。可這句話都還未說完,羅郇只聽到電話那邊傳來一聲巨響。

“齊放的車被撞了,和肇事車輛一起翻下了大橋,都沒了。”羅郇的眼睛有些紅,他又點了支煙緩了緩情緒才繼續道,“齊放死後,盛清風跑到他的墓前痛哭了一通,說若不是他告訴齊放那些,他就不會死。”

“他跟齊放說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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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郇吐了口煙:“他說七年前有個叫阿三的人自己跳下長洹水庫,自殺了。這事兒後來我也去查了,的确有,這人還得了絕症。盛清風跟老蛇有私仇,多年來一直試圖抓住他的小辮子,後來還真就被他發現阿三在死前曾經跟老蛇私下見過面,那之後還往老家打了個電話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并寄了一大筆錢回去。齊放知道這些後,當即就開車前往了阿三老家,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的車禍。”

“那個撞人的司機什麽來路?”沈識沉聲問。

“酒駕,身世背景清白。”

“後來呢,你又去了麽?”

“去了。阿三他媽得了老年癡呆,什麽都不知道了。”羅郇苦笑了下,“那件事終歸還是沒能查出些什麽。齊放走後,我跟盛清風便也沒有當初聯絡的那麽密切了。但我知道,他這麽多年來一定也跟我一樣,始終在關注着老蛇的一舉一動。沒想到,今天居然在你這兒了結了。”

“運氣罷了。”

羅郇按滅煙:“該你了,說說吧。”

“跟你差不多。最好的哥們兒讓人活活打死了,我懷疑是老蛇在背後操作,可我沒有證據。”

“讓你找到證據了,是齊放跟你哥們兒在天上保佑。”

沈識抿着嘴閉了閉眼,沉聲問,“我現在就想知道,什麽時候捉蛇?”

羅郇再次看了看表,将桌上的照片整理好,裝進檔案袋:“明晚。不,準确來說是今晚。”

……

羅郇走的時候已是後半夜。目送他離開,沈識回頭看向靠窗坐着的南風。

他抱着畫板,用畫筆在上面細細描摹着。對于整晚的談話,他并未表現出想要參與的樣子,也沒打算要離開。

就這樣安靜地坐着,一如最初沈識見到他時的模樣。

感受到沈識的目光後,他回過頭來沖他輕輕彎了下嘴角:“識哥,太陽就快要出來了。”

……

關于這次對老蛇的緝捕行動,羅郇只告訴沈識就在今晚。但具體的時間、方案他都沒說。畢竟,這是警方內部的機密。沈識無權知道,羅郇也覺得最好不要讓他知道。

可沈識當晚還是去了,并非他不信任羅郇和警方,只是太了解老蛇的陰險狡詐。打蛇打七寸,沈識最清楚他的七寸在哪兒。

樂無憂內依舊是一派紙醉金迷的樣子,沈識為避免自己被老蛇的人察覺,并未進入內場而是待在偏門的附近。

他點了支煙躲在牆角的陰影處,打眼一晃就知道這裏也早已布下了警方的人。

“你小子可真難纏。”身後傳來羅郇冷冰冰的聲音,沈識咧嘴笑了下,跟羅郇點點頭打了個招呼。

羅郇:“信不過我?”

“當然不是,就也想來出個力。”

羅郇冷哼道:“別把自己想的太厲害了沈主任!事情到這兒就交給我們辦吧。你快點回去,等哪天想通了過來跟我混,有的是這種機會。”

“這話也就是您随便一說、我随便一聽。”沈識笑笑。

“怎麽就是随便說了,我……”羅郇的臉色突然一變,“來了。”

羅郇話音剛落,就看到樂無憂正門口停下了一輛黑色的車。門外的侍應見狀趕忙畢恭畢敬地打開車門,只見老蛇一邊攬着一個晃着肥碩屁股的女人從車裏走出,進了樂無憂。

這期間,他們還與一群剛剛尋歡作樂完的客人擦肩而過。一個客人似乎不小心踩了老蛇的腳,被出來迎老蛇的人一把推開。那人吓的不住地道歉,老蛇擺擺手讓他走了。

“就在這兒待着,有必要我會聯系你。”羅郇沉着臉迅速拍了下沈識的肩膀,一低頭鑽進了樂無憂。

黑色的車調了個頭駛向夜色中,天空又開始零星飄雨。

沈識總覺得剛才那幕好像哪裏出了問題,突然一群人聚集在門口,就像是被刻意安排好了似的。他迅速又将方才發生的事在腦海裏過了一遍,瞳孔登時放大。

不對,以老蛇的性格被人踩了腳是不會做出擺手點頭的樣子的。他一向猖狂慣了,即便懶得跟人起沖突,也絕不會有這種标準禮節式的動作。

警方的消息應該不會事先走漏,不然老蛇大可以直接逃跑,沒必要還安排個假的吸引注意。

除非他就是在剛才發現了警方的埋伏,臨時起意演了出貍貓換太子,好為自己争取脫身的時間。

沈識記得給老蛇開車的司機是個跟他體态特征頗為相似的中年人,那麽真正的老蛇應該還在車上!

念及此處,沈識馬上與羅郇聯絡,電話立刻被接聽。

“被套了,抓了條假的。”羅郇咬牙道。

“真的還在車上,朝河西跑了!”沈識現下滿腦子只有抓蛇,也顧不了那麽多就朝河西追去。

一輛摩托赫然出現在沈識面前。

“上來。”

“你怎麽在這兒?”沈識接過南風遞來的頭盔,跨上了車。

“不放心你就跟來了,怕你不讓就沒跟你說。”南風一腳油門,摩托便卷塵而去。

真別說,六爺這輛車的性能還真不錯。

南風:“我剛借着路燈看清了,老蛇在開車。”

“嗯,知道了。”

摩托車打了個漂亮的回轉彎,直接駛向路旁的小道。

“坐穩識哥,抄個近道。”

……

警笛打破了安城寂靜的夜,羅郇帶着同事咬牙驅車朝老蛇逃跑的方向緊追而去。

途中,他一直試圖與沈識聯系,但那邊始終顯示無人接聽。

“胡鬧!”羅郇猛捶了下方向盤,腳下的油門踩到了底。

摩托車一斜,沈識和南風的腳同時間接觸到地面。他們的面前是老蛇的那輛黑車,車上沒人。車的後面便是河西那家廢棄了的煤炭廠。

沈識這才發現了羅郇的電話,趕忙回撥過去。

“我在河西煤炭廠,發現老蛇的車了。”

“在那兒待着別動,我們就到。”羅郇說。

沈識迅速打量四周,向羅郇簡短彙報:“煤炭廠裏廠房衆多,外面又全是樹林,人一旦躲進去就相當難找,特別是在晚上。”

“放心,我已經申請增派人手。”羅郇頓了頓,沉聲說,“沈主任,這個時候千萬別沖動。”

“明白。”

就在沈識與羅郇通話時,南風只覺有一道目光正在暗中窺探着他們。

他猛一擡頭,就看到那座廢舊辦公樓二層的破窗戶裏探出了一個黑漆漆的孔。

不偏不倚,正對上沈識。

“識哥!!!”

與南風的喊聲同時間的,是黑孔中射出的那發子彈。

南風一個飛身撲向沈識,将人帶倒在一旁。子彈擦肩而過,卻還是在南風肩上留下一團暗紅。

南風悶哼一聲,用手捂住受傷的位置。被他擋在身下的沈識只短暫怔了一下,馬上緊緊攬住南風的腰,咬牙一個翻身将人藏在自己身下。

“走!”沈識一把拽起南風,朝放了許多鐵皮箱的牆邊飛奔而去。

這期間,老蛇瘋了似的又接連開出幾發。

他已經徹底豁出去了,眼見自己将要完蛋,到死都想要再帶走一個。

“南風,怎麽樣?”

“呵,這下他的罪名可是又添了一條。”南風喘着氣,發白的嘴唇有些顫抖。可他的眼睛裏仍在發着光亮。

“撐住,警察馬上就到。”沈識将衣服用力撕扯成布條,替南風壓迫止血。

南風點點頭,因疼痛抓緊了沈識的衣角。

沈識反握住南風的手,緊緊抓牢。

……

巨大的探照燈霎時間将整個煤炭廠照的如同白晝。警笛聲中,幾輛警車同時間開入了廢棄廠區。

“先帶他上車!”羅郇協助沈識一起将南風護送上警車,那邊的喇叭已經響起。

“老蛇,你已經被包圍了,速速放棄抵抗——!”

羅郇低罵一聲:“老長蟲已經狗急跳牆了,跟他講道理沒用。帶人搜!當心,他有家夥。”

警察在羅郇下達命令後,迅速分為幾路開始進行細致嚴密的搜查。

而此時的老蛇在發現自己的子彈已經打完後,貓着腰鑽過狗洞,從煤炭廠一堵塌陷了的牆下溜了出去。

“不許動!”

一束強光突然照在老蛇臉上,剛參加工作不久的小刑警在發現他後大聲發出信號,與此同時将手放在腰間握緊。

“去死吧——!”垂死掙紮之際,老蛇也被激發了強烈的求生欲。他将手裏的家夥朝年輕警員的高倍手電筒猛地扔去,四周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老蛇掏出一把鋒利的匕首直逼警員的頸動脈,而就在此時,老蛇頓覺握刀的手一陣劇痛。

“啊——!!!”他痛呼出聲,手一軟松掉了匕首。

年輕警員見狀趕忙取過腰間的手铐,牢牢铐住了老蛇。

老蛇驚恐地朝那個中傷他的東西看去,此時那物件兒正穩穩地插在他面前的樹幹上。

是一把修鎖用的十字紋螺絲刀。

“蛇老哥,到了河西也不跟兄弟我打個招呼?太見外了吧。”

打樹林後面鑽出了個人,拖着條跛腿緩緩朝老蛇走來。

月亮從雲層中透出了光,将這個本該尋常的夏夜照亮。

“盛清風……”老蛇咬牙,“沒想到老子最後還是栽在了你手裏。”

盛清風伸手指了指天空,淡淡一笑:“哪兒能啊,這是天意。”

他的身後,羅郇已帶着一路警察迅速趕來。

見到盛清風,羅郇沖他點了點頭:“我欠你個人情。”

“是我還齊放的。”

羅郇上前一把拎起了趴在地上的老蛇。

“走吧老長蟲,你的故事該結束了。”

……

轉眼間,天邊已破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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