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貢巴雪山海拔4800米,天氣好的時候可以在位于山腳下的拉姆寺鎮親眼目睹日照金山的壯觀景象。

拉姆寺鎮不大,沿着條溪流對開而建。鎮上原住民很少,過往的多是些做藥材生意的行腳客。

拉姆寺鎮裏自然有個叫拉姆寺的寺廟,建在高處的鎮中央。寺的後面便是貢巴峽谷,據說裏面住了雪山女神,是此鎮的聖地。平日裏都有僧人看管,只有特定禮佛日才允許進入。

拉姆寺外有個廣場,所謂的藥材市場指的就是這裏。

每天天不亮,買家賣家便聚在一處勾兌生意。待到太陽徹底升起時,集市也就跟着散了。

打聽完這一切後的陳文武和溫阮商量後決定,在此地住上一晚。等第二天一早就去見識見識這有趣的場景。陳文武順便還能打聽一下那個叫紮西多吉的人。

兩人随處找了家館子吃了點飯,結賬的時候陳文武見老板會說漢語,就随口問道:“請問您認識一個叫紮西多吉的藥商麽?”

“怎麽會不認識,他太有名了!”老板瞪大了眼睛,伸出拇指道,“紮西多吉不是藥商,是醫術高超的大夫。”

陳文武一聽這人還是大夫,更來勁兒了,趕忙接着問:“那我到哪兒可以找到他?!”

老板搖搖頭:“我們都不知道多吉住在什麽地方,不過他經常會到藥材市場進藥,你們明早可以去碰碰運氣。”

“好、好,多謝多謝!”

這下子,陳文武說什麽都必須要去了。

溫阮皺皺眉,在旁小聲道:“聽着怎麽像個鄉野游醫,靠譜麽。”

陳文武安慰着:“總得見了才知道,興許還真是個有本事的呢。”

兩人吃完了飯,就幹脆在這家住宿餐飲一體的店裏住下了。

晚上,陳文武又從老板那兒聽到了不少關于多吉的事兒。知道此人不僅有着精湛絕倫的醫術,人也善良。誰家有人生病但沒錢治的時候,就想方設法的在藥材市場等多吉。多吉知道了便會免費替人治病,只要後續如果有條件了,記得給他一棵蟲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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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知道多吉到底住在哪裏,他總騎着輛摩托車往來于附近的幾個鎮,遇到好的藥材便高價回收。多吉出手闊綽,從不虧待大家,十裏八村的人都很愛戴他。

陳文武越聽越覺得這人有意思,心說要是有緣一定得跟他認識認識。

現在這世道,像這樣熱心善良還不求回報的人真是少了。也大概就是因為在這純淨的高原上,人們都還保留着最純粹的心性。

……

次日早,陳文武迷迷糊糊地去摸身邊兒的溫阮,撲了個空。

他猛地睜大眼睛一下子坐起來,就見溫阮正站在窗邊眺望着外面。

随着溫阮的目光,陳文武看到在夜色中,不遠處的貢巴山頂被渡上了一層金邊。皚皚白雪在金光的勾勒下,釋放出奇異的色彩。陳文武從沒見過這樣的景象,也跟着看呆了。

“日、日照金山?這他媽的運氣也太好了!”陳文武驚喜地叫道,“沒準兒真能遇上那神醫!阿阮,咱們快出發,不然天就要亮了。”

陳文武拉着溫阮一路朝着拉姆寺快步走去。就像是憑空變出來的,昨天還空蕩蕩的小鎮,此時竟多出了這麽些人。

他們三五成群,圍在那些擺放着藏紅花、蟲草、雪蓮的地攤前,用聽不懂的語言講價挑貨。

這其中還不乏還有些穿紅色僧袍的人,他們搖着轉經筒,嘴裏念着六字真言,時不時會彎下腰揀起地上的紙屑垃圾裝到随身攜帶的袋子裏。

溫阮饒有興致地一會兒穿行在人群間,看着只有這裏才會有的風土人情。一會兒又站在人群外面,研究着雪山下這幅畫卷的構圖。陳文武則是緊緊跟在後面,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地細細分辨着,多吉是不是就混在人群裏。

“紮西德勒!”

“紮西德勒。”

身後傳來了聲聲問候,伴随着自行車鈴清脆的響聲,陳文武聽到人群裏果然有人在喊“多吉”。

他驚喜萬分地轉身,只見一個騎着自行車的男人正一邊跟人打招呼,一邊用眼睛迅速掃過路兩旁的中藥材。

就在男人擡頭對上陳文武眼睛的瞬間,兩個人都愣住了。

頃刻間,他們異口同聲地破口大罵道:“哎喲我操——!”

白刺猬。

……

陳文武的越野車後備箱裏裝着白刺猬的自行車,倆人臉上都帶着抑制不住的喜悅。他鄉遇故知,這是何等的機緣。

陳文武邊開車邊還在回味,笑罵道:“紮西多吉,你小子怎麽給自己取了這麽個名兒?”

“入鄉随俗、入鄉随俗嘛。”白刺猬笑笑,繼而回頭看向後座的溫阮,“嫂子,好久不見啊?”

“聽了一路關于你的傳聞,還以為脫胎換骨了。怎麽嘴還是這麽損?”

要說早些年陳文武的這幾個兄弟裏,溫阮來往最多的便是白刺猬。此時見了舊友心裏也高興,便收了平日裏那副與人疏離的樣子,笑着調侃道。

“手伸來我看看。”白刺猬沖溫阮勾勾食指。

溫阮知對方是要幫自己把脈,便将手伸了過去。白刺猬立起指尖輕壓溫阮的手腕,臉上方才還輕松的表情漸漸褪去。

陳文武邊開車邊朝後視鏡看去,問道:“老白,怎麽樣?”

“有點兒難辦。”白刺猬咂咂嘴又道,“但也不是救不了。”

“真的?!”陳文武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了方向盤。

白刺猬慢悠悠道:“真的假不了。你老弟我近些年別的沒有,就這醫術倒還精進了不少。不過療程可能會比較長,阿阮得的是頑疾,得從根兒上慢慢調。哦,還沒問你們,來川西幹嘛?打算待多久?”

“就是他媽的來找你的,兄弟!”陳文武道,“只能你能把阿阮治好,時間我們有的是,大不了這輩子都不走了。”

聽陳文武這麽說,溫阮起初多少還有些意外。本想叮囑他別這麽草率,畢竟在安城還有那麽多資産,哪兒是說搬就能搬的。

可他又太明白陳文武,為了自己別說是不要房子和餐館了,命都可以豁出去。而自己這一路上也是想了許多,放下了許多。如此,若能在這雪域高原上做一對隐世的神仙伴侶,此生還有何求呢?

念及此處,溫阮點點頭,算是贊成了陳文武的話。

他看向白刺猬輕聲道:“老白,拜托你了。”

“好說。”白刺猬故意當着陳文武的面兒摸了把溫阮的手,“像阿阮這樣的美人兒,真要是死了,別說黃皮子,我都得心疼死。”

“媽的死刺團兒,把手拿開!”

三人一路上有說有笑的,沿着拉姆寺的河流繼續朝西邊駛去。

陽光雪亮,照的河水如同一塊上等的綠松石。

……

一路上的時間很長,陳文武好奇白刺猬騎着個破自行車是怎麽跑這麽遠的。

白刺猬笑罵陳文武沒見識,表示許多人都是騎着自行車從四川一路到達西藏。若是心誠,這點兒路又算得了什麽?

聽聞在自己走後,老蛇的那些所作所為,白刺猬唏噓不已。

“當年我走,便是看出了苗頭不對,沒想到這老長蟲真把事情做的這麽絕。”白刺猬嘆道,“人這輩子種什麽因得什麽果,準得很。”

“這話耗子也常說。”

“說起這個,頭些年我還見過盛清風一次。他這人吧……”白刺猬欲言又止,繼而笑笑道,“算了,沒啥。”

“話說一半兒噎死人,他怎麽着?”

“黃皮子,要是你沒有先聽說關于我的那些個傳言,單看我現在這身打扮是不是會覺得我過得挺落魄的?”

陳文武點點頭:“是像個收破爛兒的。”

的确,白刺猬被洗掉色的衣服上大大小小補了十來處補丁。若不是聽人說紮西多吉出手闊綽,真就會覺得白刺猬如今怕是過的潦倒。

“耗子這人心思缜密,做事講究不假,可有時卻又太過圓滑了。什麽都計較個公平對等,身份地位也是。”白刺猬呵呵一笑,“說白了,勢力眼兒。”

“你們之間是不是有誤會,我怎麽沒發現?”陳文武皺眉道。

“哥們兒咱不說這些了成不,你知道我愛你就完了。”白刺猬揮揮手懶得再提。

他心裏明白,陳文武是他們幾個人裏性格最耿直單純的,自然發現不了盛清風對人好都要有先決條件。

無論是胡爺、黃皮子還是後來陳文武向他說起的沈識、羅郇或邝游,這些人或多或少都會在當時或将來給予盛清風利用價值。

灰耗子這人總愛把事兒拎的太清,但在白刺猬看來,其實并不好。

人嘛,有時候難得糊塗。

想起那日盛清風看到自己後的疏離表情,話裏話外對他生活的刺探以及分別後就突然終止的書信。白刺猬笑着搖搖頭。戴着有色眼鏡看人,他是斷不會将這些告訴陳文武的。

畢竟兄弟一場,三觀不合以後繞道走就完了。

看透不說透,提了傷感情。

……

快傍晚的時候,三人才到了白刺猬家。

夕陽西下,梧桐樹旁是一間木頭搭的二層小樓。前面的院子裏曬着各式各樣的藥材,後院則種滿了奇花異草,彌漫着沁人心脾的香氣。

五色經幡随晚風飄動,籬笆上的夕顏花含着露水悄然綻放。

好一處世外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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