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面對陸栖桐的邀約,南風打心眼兒裏想要拒絕。但考慮到多少還要給自己導師些面子,只得點頭答應下來。

“可我不能待得太晚,家裏還有個妹妹要照顧,您別介意。”

陸栖桐好奇道:“你還有個妹妹,親妹妹麽?”

“不,是……朋友的妹妹。”

陸栖桐點點頭沒再多問,柔聲道:“只是吃個便飯而已,用不了多久。之後我送你回家,嗯?”

南風在心裏嘆口氣,找了個轉角清靜位置給‘迎客來’的小吳去了個電話,拜托他接小兔到‘迎客來’吃飯,之後就在那裏等他。

他沒沈識心大,放小兔自己在家實在不放心,也擔心她一個人會寂寞。

“有什麽想吃的麽?”

“都好。”南風微微颔首。

陸栖桐盯着南風看了一會兒,彎彎嘴角道:“那就找家安靜點兒的西餐館吧。”

“聽您的,陸老師。”南風搬起牆邊的畫轉頭禮貌道,“我先去忙了,一會兒聊。”

陸栖桐擡了下手:“等你。”

……

南風很少吃西餐,沈識總說牛排血呼呲啦的他看着心裏隔應,而沙拉就是一堆亂七八糟的草胡亂拌了拌,像喂兔子的。南風倒還挺愛吃,但他一向口腹欲不強,便總由着沈識的口味來。

“先生,您的牛排。”穿着講究的侍應端着鐵盤放在南風面前,為其淋上醬汁的時候一不小心濺出一滴在了南風的襯衣上。

侍應生吓得趕忙不斷道歉:“先生,實在抱歉、實在抱歉!”

南風揮揮手,也沒想為難侍應,輕聲道:“別介意。”

侍應生又賠了幾句不是,這才面露愧色地離開了。

南風取過一旁的濕巾,低頭仔細擦着領邊的醬汁。可醬汁挂在衣服上很是頑固,總也擦不掉。

一雙手從身後穿過來,抓住了南風擦衣服的手,将其按下去。

南風周身一凜,本能的就要反手去鎖對方的手腕。

低沉的嗓音在他耳邊開口道:“別擦了,這個送你。”

南風順着聲音朝自己的領邊看去,發現那雙手正在為他細心別上一枚精致的“維特魯威人”徽章,徽章剛巧不巧的遮掉了油污。

這樣的姿勢讓南風很別扭,但出于禮貌也不好直接掙開。他微微側頭,盡量與陸栖桐保持些距離。

“這是我從佛羅倫薩帶回來的。在街頭小商店裏偶然看到,覺得有趣兒,就買了下來。”

“謝謝,陸老師。”

兩人的姿勢實屬暧昧,南風就着舉刀叉的姿勢,擺脫了身後人的禁锢,開口道:“還真有些餓了。”

仿佛看穿了他的防備心思,陸栖桐适時抽走了手,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悠悠抖開了餐布,慢條斯理地開始切分着盤中的牛肉。

而這一切,都被坐在一株茂盛植物後的人看在眼裏。

“邝總,在看什麽?”對座的客戶好奇道。

“啊,沒什麽。”邝游饒有興致地勾勾唇角,回頭沖客戶舉舉杯,“幹杯?”

……

這頓飯吃的南風始終有些不自在,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又的确有從陸栖桐那裏學到了不少。

陸栖桐并沒跟他聊過多生活上的事,更多都是在探讨藝術。南風覺得這樣就挺好,不然自己可能真的要忍不住冷臉了。

“你這麽有才華,待在安城實屬可惜。”陸栖桐拿餐巾輕輕擦着嘴,看向南風,“就沒打算出國深造麽?”

這話溫阮也曾對他說過,但到如今南風的理由也同當初一樣:“暫時沒打算,在這裏我還有放不下的事。”

“這可不聰明。”陸栖桐審視着南風的眼睛,“難得有天賦傍身,如此未免可惜了些。”

南風笑笑,并不打算答話。

陸栖桐微微往後靠了靠,笑道:“你知道我也是惜才,才這麽說。也罷,日後若是你改變主意了,随時來找我。在繪畫方面,我想我應該還能幫上你不少。”

“謝謝您,陸老師。”

陸栖桐點點頭:“那麽今天就先這樣,我送你回去。”

兩人起身,并肩走出西餐館。

汽車開鎖發出兩聲清脆的“嘀嘀”。陸栖桐紳士的讓南風先上車,幫他關上門後才回到駕駛座。

車燈閃了幾下,駛向夜色。

“咔嚓——”

這邊的邝游按下了新手機的快門,看了看照片後滿意地對客戶點頭笑道:“拍的還真清楚!等我回去就想想咱們後續怎麽個合作法。”

他邊說邊将手垂在桌下,發了個彩信連帶照片一起傳給一個名叫“沈狗”的聯系人,臉上的笑意更濃了。

……

與此同時,沈識的手機響了一聲。他剛洗完澡正斜靠在賓館的床上看電視,聞聲按亮了手機。

看向名叫“小人”的聯系人後,沈識皺皺眉,但還是打開了對方傳來的照片。

“呵,真他媽無聊。”沈識從鼻子裏哼出聲冷笑,将手機甩在一邊。但沒過多久,他就又把手機夠了回來,猶豫半天還是按下了與南風的通話鍵。

電話響了幾聲,那邊傳來南風疲憊的聲音:“喂,識哥。”

聽到南風的聲音,沈識只覺得心裏一陣柔軟,不由得放輕了語氣:“幹嘛呢?聽你聲音好像很累的樣子。”

電話這邊的南風正牽着小兔的手,往漁火巷走。

“晚上跟導師的朋友吃了個飯,這會兒正帶小兔從‘迎客來’往家走呢。”

“哦……導師的朋友?你導師也在麽?”

“不在,就我跟他朋友兩個。”南風頓了頓皺眉道,“怎麽了?”

“沒事沒事,就問問。”沈識讪笑兩下,“我今天按林教授給的地址挨個拜訪了他那幾位朋友,大體也熟悉了下拍電影的步驟和影視公司注冊資質的問題,這會兒剛回賓館洗了澡。”沈識停了一會兒輕聲道,“想你了。”

南風彎彎嘴角,逗弄說:“你是想我了,還是要查崗?”

沈識被南風說中,忍不住在電話那頭笑了。

“老師老師,我、讓我跟他說!”小兔在一旁邊跳邊叫。

南風将電話遞給小兔,她馬上接過放到自己耳朵邊上:“喂,臭沈識,我今天可是第一個到班上去的,沒有遲到!你跑那麽遠都還要查我崗,真讨厭!”

“對啊,你最好給我安生點兒!敢讓我知道你不乖,看回去怎麽收拾你!”電話那頭的沈識佯裝出很兇的語氣。

“你讨厭!哼!”小兔一把将電話遞給南風,嘟着嘴,“我不要理他了!”

南風拿回電話輕聲說:“快到家了,不說了。你早點兒休息吧。”

沈識本還打算再多跟南風聊兩句,但怕對方累着,只好作罷。

“嗯。”沈識笑了下,“晚安。”

……

次日,沈識跟着顧島一道去了他先前跟自己提過的那位導演朋友的工作室。

這間工作室藏在一個緊挨着菜場的破舊老小區內。沈識跟着一路走,只覺得越走越不對勁兒。

“怎麽把工作室開在這種地方?”沈識忍不住開口問。

顧島聳聳肩:“沒辦法,北京的房租太貴了。”他嘆了口氣,“其實有個地方待着就不錯了,最近房東說他要賣房子,搞不好大家都要集體睡大街了。”

沈識聞言,心說和着皇城腳下文人的日子也依舊是不怎麽好過。兩人順着坑坑窪窪的夾道走到最深處的一座單元樓前,顧島使勁兒拉開生鏽的鐵門,樓道裏瞬間撲面傳來了股潮濕發黴的味道。

“走吧,在五樓。”顧島說着就一步兩階的開始爬樓梯,沿着他們的腳步,每層樓都因隔音不好傳來各式各樣的聲音。

一樓好像在夫妻吵架,用詞粗鄙不堪,恨不得對方趕緊去死;二樓小孩兒練琴,彈的亂七八糟聽不出調兒,最後好像是挨揍了,“哇——”地大哭起來;三樓在看球賽,隔着門都能聽到誰又進了球;四樓的老人在沒完沒了的咳嗽,聽着覺得他怕是連肺都要咳出來了……五樓。

“三帶二!……死不死!就問你丫死不死吧!”

“死你大爺,王炸!”

“我操!”

“哈哈,傻逼!”

顧島隔着大門,朝沈識回頭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到了。”說着,他使勁兒推了幾下門,最後深吸口氣,一腳踹開了。

“我靠!顧島你要死吧?”屋裏的人皆吓得一哆嗦,齊刷刷回到看向來者。

這是個兩室一廳,裏頭烏煙瘴氣,彌漫着各種亂七八糟的難聞味道。坐着的仨人正叼着煙,盤腿坐着鬥地主,煙霧缭繞中不仔細看還以為他們是在修仙。

“亮子,不是讓你把屋子收拾下麽?”顧島皺皺眉,随手撿起一個地上扔着的啤酒罐,投進垃圾箱。

“噓——!”被叫亮子,紮着小辮兒,脖子上還挂一串星月菩提的年輕人将食指豎在嘴邊,示意顧島別出聲,随後接通了電話,“喂!欸欸,王哥!不忙不忙,您說!”

亮子邊說邊打開了免提,将手機擺在另外兩人面前。仨人湊近電話,邊聽邊悄聲繼續出着手裏的牌。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大罵:“我靠,你們行不行!新交的樣片我拿給領導看完,上來就是劈頭蓋臉把我熊了一頓,說我從哪兒請的神仙能把片子拍成這樣!”

“嚯——是麽!哎喲,對不住啊王哥。”亮子邊賠禮道歉,邊将手裏的一個“順子”摔在了桌上,揚揚下巴示意下一個出牌。

“你那兒什麽聲音?!”電話那頭問。

“哦,我正掌嘴呢!”亮子說着,又甩出一個“三帶一”,發出“啪”的一聲,“您聽!您聽夠不?”

“你小子掌嘴有個屁用!趕緊給我改片子,把我們領導想要的那種感覺,都給我做到了!片子不過,你們也拿不到錢!”

“王哥王哥,我小鷗。”牌桌上的另一個眼鏡兒湊近電話,“之前都跟您說了,您非不聽。上比款現在你們扣着,我們沒錢租棚租設備,你們要的畫面實現不了啊!”

“少找借口!”電話那邊粗聲道,“我找你們是讓你們給我解決問題的,不是來提問題的!”

“得嘞!”小歐一個“炸彈”甩在桌上,“我也掌個嘴!”

“亮子,快,你們想個辦法!老板現在急着要片子,再不交我也要卷鋪蓋走人了。”電話那邊的人語氣充滿無奈。

“有法子啊王哥,你們先把錢打來。”亮子叼着煙,沖另外兩人眨眨眼。

電話那頭的人明顯已經氣急敗壞了:“我說了,我說了!我們是大公司,肯定少不了你們!這不是還在走流程麽!你們先把該補的鏡頭給我補了,成不!……啊?!亮子?亮導?”

“喂?喂?!”亮子舉着手機一會兒離近一會兒離遠,“王哥?你那兒是不是信號不好啊?哎呀操,我手機也快沒電了!王哥——王哥!——哎,你記得打錢啊!我們随時能開工!”

啪——亮子把電話挂了。

他呵呵一笑:“孫子。”

……

沈識覺得一陣頭疼,這回自己怕是來錯地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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