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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天酬最近在忙什麽,改改是不大清楚的。他每天早上一早就出了門,等差不多天黑了才回來,期間他在鎮上的茶館唱曲,到傍晚的時候,仇天酬常常在回去的路上等着他接他回去。聽他說,是在一個做醫師的朋友那裏讨論些事情。具體的他也沒有多說,只是改改看他那每天充實心情愉悅的模樣,也就沒有仔細問。
仇家也不是沒派人到鳳軒齋這來過,每一次都讓仇天酬給堵回去了,他像是下定了決心不回去一樣。吃穿在這兒,改改想着他平日出門要花錢,便會偷偷摸摸的往他的錢袋裏塞點,仇天酬少爺性子,這一方面粗心的很,自己從來不會考慮錢的事。而且他這人出門也确實是省錢,一天下來,頂多就花掉一杯茶一碗面的價。
這倒也好,花錢不像別的富家公子哥那樣大手大腳喜歡享受,竟還算個質樸節儉的。
四姨和改改說,這樣的男人好,不至于兩個人越過越窮,平日裏能尋到事情做,日子能夠越來越紅火。
改改聽了也就笑笑,反正他們這樣也就是過日子呗,也懶得跟別人去作比較。再說了,像他們這樣過的好像還真的找不到能對比的呢。
日子就這樣過着,惠娘白天回來的越來越遲,有時候甚至在那邊呆一兩天才回來換身衣服。改改與四姨都擔心她,她倒是不以為意,總說着第一回 去是意外。不過确實惠娘在那邊的生意要稍微好做了點,有不少熟客找上了門去,偶爾回來還帶着錢。這樣讓改改原本的憂心也就越來越少了。
一月末時,有人上門來,特意請鳳軒齋的人,說是讓改改到一些商戶席宴上去唱,問了問大概來人,都是仇天酬厭惡的那批,改改就托病推拒了。
來請他的是跑江湖混社會的老油條老張,老張跟四姨一樣的歲數,人瘦的像是脫了形,一身棉衣穿身上輕飄飄的像是鬼,好賭好酒,好煙好色。一頭的白發脫得差不多,光禿的腦門上甚至能看得見青筋。
他勸改改:“小老板,放眼桐城,您的名聲算是排在前頭的,為了這一口氣,放着眼前的錢不賺又是何必呢?你想想,在茶館、畫舫上頭唱能拿多少錢?”
“是一分賺一分,該我的我收,不該我的我可不敢拿。”
“您做這一行的,不就是得看着主顧吃飯?這是有錢有勢的人請您,您可不能擺架子不給面子啊。”
“老張,請去我了,我到時候臭着一張臉不是得罪的人更多,又是何必?就說病了,嗓子唱不了曲,勞駕您這一回了。”
“您是清高?”
看着那人滴溜溜轉着的一雙眼,改改擺手。
“唱戲的能清高什麽?不過是一來怕惹別人不高興,二來要是去那種權貴府上唱過了,我在茶館裏頭就沒法上戲了。”改改撥着杯盞裏的茶葉,“權貴能請到的又不是只有我一個,我能在他們那裏唱多久?他們若厭惡了我還是該回去原來小地方唱的。說到底最後還是要平頭老百姓愛聽我戲,我才唱得下去。”
“咳,您看您說的。什麽叫那兒唱過茶館就唱不了了?有人捧着您,那您身價不是又回到原來那價位上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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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原來不一樣啦,原來是有富貴人捧着,吃喝不愁,金盆銀滿。可是現在……有的道理您比我清楚明白,世道如此不是我一個戲子能改變的了得,我能做的也就是乖乖守着自己本分,少叫人抓住了事兒。我改改不是能唱成大紅大紫的命,這您也看出來了,要是能大紅大紫,我早就跟着戲班子唱戲去了。”
“嘿喲,小老板您這是說瞎話,去年您唱的連臺,我可是歷歷在目,什麽叫做不能唱成大紅大紫?您這一輩裏頭,我瞧來瞧去都找不着一個能跟您比肩的啊。”這老張,拇指一翹,是要把改改誇到天上去。
“您倒是會誇獎人。”改改笑眯眯收了他這一句誇,但還是明明白白地道,“可我到底幾斤幾兩,我還能不知道嗎?現如今,只要是能有人喜歡聽,能在底下給我叫好,我就心滿意足了。要多少錢?靠着眼前能養活啦。別的再多的錢,命裏也不定受得起,對我來說,夠家裏頭用的就行。”
老張曉得他意思了,也一時哂笑,捏着那煙杆一段,摩挲着道一句:“您是想端着吶?”
“清高都算不上,我哪裏敢端着。”頓了頓,改改又補上了一句,“這地界誰敢端着呢,您說是不是?老張,不是我不想給您面子,只是我常去唱戲的那幾家,就是上回說過書的。來的人既然喜歡聽宋老的說書,就說明心底裏對那些人到底還是恨,要是厭。既然我長久要在那裏唱,哪裏又能和他們反着來?賺錢是要賺,我更想賺那些平平安安穩穩的錢。”
“行吧。”
老張磕了磕煙鬥,最後撂下那麽兩個字來。改改看他拍拍衣服從那椅子上站起來,就曉得這事情算是成了。
他倆一直在大堂裏頭說話,屋外早春那點陽光透着天井照下來,屋外牆根的積雪化得差不多了,就是将要開春的光景,枝頭已有星星點點綠意。
“我也明白你的意思了。”
“您是明白人。”
“可是改改小老板,你要想明白,眼下這個機會,你不把握住,別人就去了,以後你可不要後悔。看着人家風風光光的,你也不要眼紅。”
“我不後悔。也不是沒有風風光光過,那瘾頭過過一次就成了,現在日子安安穩穩我是知足的,家裏人不要出事情就好。”
老張聽了忽然笑了,咧了咧嘴露出鑲着的鐵齒:“嘿,過過一次瘾頭就好?小老板啊,像您這樣的,我也是覺着稀奇了。”
既然勸不動,老張也不躲勸,臉耷拉下來起身往外走,臨快出門了,轉過頭來和改改補上一句:“您莫說家裏不出事就好的。這回不去,誰知道下回又有什麽事啊?”
改改瞧他半威脅的嘴臉,堆出笑來握了握他手:“那就勞煩老張您回去跟管事的好好講講我這病了,咳嗽感冒的,如何能唱?不是不想去,是真的不能去!”
這一摸到手裏頭的銀裸子,老張本來皺巴巴的一張臉也就舒展開了。
“哎呀,哎呀小老板,你說這事情……”
“畢竟春凍嗎。”
這老頭舒展了眉眼以後,聽他話說趕緊皺着眉頭關切萬分道:“說得對!這早春霜凍可不得當心?你呀,就好好養病,這嗓子要是養不好可是大事情!”
改改也就賠笑,沒再多說。
兩人一前一後正到門口,油桐大門由外面開了進來,未見人先聞音,仇天酬的開懷笑聲從外傳來:“改改!好消息,我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結果一開門,低頭一瞅,瞧見的卻是那精瘦的一張老臉。
老張立馬挂上笑了,煙鬥往後腰一插,給人恭恭敬敬行了個禮:“仇二爺,給您問個好。這仇老爺幾日前還在說起您呢,上哪找那麽好一個弟弟去。”
仇天酬的臉立馬挂下來了,連笑都沒給一個繞過他就往屋裏去。看見改改,指了指樓上重新挂上笑:“你先聊,我屋裏頭要等你。”便往裏面走。
看他背影老張也沖改改露出一口牙來笑了,那眯眯眼裏頭滿是玩味:“難怪了,小老板也不必跑別的地方去唱,看來還有這一層。您說那麽辛苦做什麽,當然還是安穩為先了。這外頭傳的看來是真的呀。”
改改這時候笑也快挂不住了:“老張,時候也不早了,您還是快些回去吧。”
“好好好,不用送了,我自個走。這您的面子,我必須給啊!”一邊說一邊把銀裸子塞腰帶裏頭,擡腳抽出煙杆晃晃悠悠地去了。
送走老張,改改攏了攏衣服合門後轉身往樓上去。如笙從他屋裏探出了頭:“師兄,姓張的走沒?”
改改說:“打發走啦。”
那少年輕蔑的冷哼一聲:“師兄是好脾氣了,那樣的人還給笑臉。不就是他跟日本憲兵說了說書宋老的事情?有的人是狗,我看他連狗屎都算不上!”
“這種不要臉不要皮的人,才能在這時日裏頭混得好。”
聽師兄輕飄飄這一局,如笙哼了一聲。窗臺上芸湘也探了頭出來:“那個老頭子長得好古怪。看着就覺得吓人。”
如笙就說:“那一看就不是什麽好東西嗎!”
改改嘆了口氣,打斷他倆:“如笙,你下樓去給四姨煮下藥。”
“知道了,師兄。”
進屋的時候,他看仇天酬做桌邊取了筆與信紙正寫什麽,聽見改改開門聲,擡頭看他。
皺皺眉,仇天酬先抱怨了一句剛剛看見的那人:“那個家夥是誰?怎麽你也認識。”
改改走桌邊給自己倒了杯水,聞言答:“跑江湖給人送信的。”
“我覺得如笙芸湘說的都挺對的,他看着感覺就不是什麽好人。”
“你理睬那種人做什麽。他還捧得着您那腳後跟?”
“我是嫌惡,你把他推走了是最好。”
就知道這人會說這種話。改改瞅了他一眼,道:“你剛興沖沖的進來,是有什麽好事情要跟我說?”
“對,別提那些敗興的人了,還是這事兒重要——”提到這兒,仇天酬一下子就又打起精神來,興高采烈地把一封電報遞給了改改,“我和朋友說了桐城情況,計劃着開一家西醫診所。我之前一段時間,不是都在拜訪一位賦閑在家的老醫師嗎?對了改改,你知道咱們城裏那家西醫院現在只給日本人看病嗎。”
“你上次回來不是跟我提過一次嗎,還說你認識的那位廖醫生也很硬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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