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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子初……他尴尬了。
三十而立的他,被一個小娘子的“瞪視”折磨的難堪異常。畢竟,他方才的确是盯着她看了……男人幽眸望向遠處的湖中央,表面淡然,冷硬孤傲的氣度似乎穩住了一切,他淡淡啓齒,“你因何會落水?”
衛韻依舊羞憤,不想答話,好一個人面獸心的孟浪狂,她是褚辰未婚妻,便是他的晚輩,他方才怎能看她那裏……?!
少女未答話,顯然她是外表嬌軟,但也有些小性子。
賀子初很想替自己辯解,他并非好/色/之徒,剛才不過是沉浸在回憶中,未能自拔。
然,這個時候若是解釋,則顯得太過刻意,大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嫌疑。
見衛韻似乎對他更有成見,亦不搭理,賀子初垂在廣袖下的手攥緊了幾分,也不為何會無端煩躁,眸光落在她臉上,冷冷道:“衛小娘子就是這麽對待你的救命恩人?”
他大可棄她不管,更是用不着在這裏跟她廢話。
但衛韻今晚之所以會落水,讓賀子初想到了褚夫人,他竟然想救下這不知好歹、不懂感恩圖報的小女子!
衛韻噎住,和男人對視,她長這樣大,還是頭一次和賀子初這般心機城府甚深的人打交道。
也是了,是他的人救了自己。
衛韻雖不齒賀子初,但也是個講道理的人,他毒殺了他的發妻是一回事,他救了自己又是另外一回事,她對他的品行存疑,但不能“恩将仇報”,少女很快就讓自己恢複常色,道:“我亦不知是誰推我下湖。”
方才她站在船艄,褚香芝在艙內取蓮花燈,便有人從背後推了她。
衛韻雙手摟緊自己,她一個未出閣的小娘子,又是渾身濕透,賀子初……他怎麽還不回避?!
衛韻內心惱極了,可救命之恩,又不能不報,她半點不想欠了別人的,“那……今晚就多謝恩公了,阿芝和我的婢子應該很快就能尋來,過幾日我定登門道謝。”
言下之意,賀子初可以離開了。
而這廂,賀子初當然察覺到了少女明顯的嫌棄,他真想提醒衛韻,前幾日便是她在畫舫拍了自己的馬屁!
可……
他為什麽要執意于衛韻對自己的看法?
這個念頭簡直可笑。
賀子初對青蓮使了眼色,青蓮這才将衛韻放下,衛韻面對青蓮,完全是另一番态度,“多謝俠士方才施手搭救,不知俠士如何稱呼?待我回府,定叫人登門重金道謝。”
青蓮很為難的看了一眼賀子初,心道:這位小娘子眼力不太好啊,自己雖出手相救,可也是聽了主子的吩咐,小娘子似乎不想多看主子一眼呢。
難道她家主子還不夠好看?!
青蓮懷疑,京中貴女可能和西南女子的眼光不太一樣,畢竟在西南這十五年,主子可是備受小娘子們追捧啊。
賀子初俊臉微沉,青蓮以為主子并不想讓自己“搶功”,她對衛韻道:“小娘子,是我家主子讓我救的。”言下之意,你要感謝我家主子。
衛韻側過臉又看了賀子初一眼,看似很勉強的道了謝,“衛韻再次多謝侯爺。”
“……”他并不是存心讓她道謝!賀子初未作表态,幽眸掃過青蓮。
青蓮一僵。
跟随主子多年,她當然能看懂主子的眼神---主子他不悅了。
青蓮不明所以,難道她做錯了麽?不過人家小娘子渾身濕透,主子是不是該回避一下呢……?
“阿韻!阿韻!” 不遠處,褚香芝的聲音傳來。
不多時,一艘小舟靠近岸邊,褚香芝帶着幾個婢子上岸,她方才擔心人人皆知衛韻落水,故此一開始不敢大喊,見衛韻被人救走,就立刻下了小舟,帶着人趕了過來。
秋蟬哭紅了眼上前,給衛韻裹上了披風,“娘子,您無恙吧?”
衛韻搖了搖頭。
褚香芝見賀子初在場,她略吃驚,又見方才救走衛韻的人是賀子初手下,她雖然震驚于為何賀子初不回避,但還是态度恭敬道:“多謝舅舅救了阿韻。”
賀子初本想問清楚衛韻是如何落水,但答案似乎已經昭然若揭,再者,此事的确是與他毫無幹系。
賀子初找回了理智,目光看向了不知何處的遠方,不明白他為何還在站在這裏……?!
“無事,恰好路過。”賀子初淡淡道。
褚香芝不敢多言了,這個舅舅實在冷漠,她正要帶着衛韻離開,衛璟和褚辰不知從哪裏聞訊而來,褚辰臉色難看至極,今晚是他親手将衛韻送上了褚家畫舫,礙于男女大防,他下了船,卻是沒想到衛韻會落水。
她一貫聰明,不會這般不小心。
褚辰掃了一眼齊國公府的婢子們,有些話并未當面說出來。
“阿韻,你沒事吧?要不要緊?有沒有哪裏不舒服?”褚辰很想親自上前查看,這可是他捧在手心裏的人兒!
衛韻搖頭,“我無事的。”
衛璟已在朝中見過幾次賀子初,很納悶他這樣冷漠心性的人竟然會出手救妹妹,不過……衛璟認為賀子初不宜結交,他作揖,“多謝侯爺救了吾妹,他日我定登門拜訪,日後若是侯爺有用得着的地方,盡管開口。”
也就說是,這份恩情他來還,與妹妹無關。
衛璟對秋蟬道:“還不快扶着阿韻回去!”
說着,衛璟再次朝着賀子初拱手作揖,随後也離開。
褚辰跟上去,卻被衛璟一把擋住,“今晚不方便,你回去吧。”
衛璟其實心中有氣,才對褚辰如此态度。妹妹好端端的從褚家船上落水,他難免不多想,褚夫人并不待見衛家,他一早就看出來了,衛韻已十五,她雖與褚辰有婚約在身,可齊國公府那邊一直沒有要履行婚約的動靜。
褚辰神情赧然,他回頭看了幾眼褚香芝,倒不是懷疑她,但……這件事可能的确與褚家脫不了幹系。
褚辰對賀子初道:“這次真要多謝舅舅的人救了阿韻。”
說着,他看了一眼賀子初身側的青蓮,暗嘆:幸好對方是個女子。
賀子初面無他色,今晚湖風溫熱,此刻看見褚辰,他更是煩躁,“舉手之勞。”言罷,也沉着臉帶人離開。
湖岸只剩下了褚家人,那個平日裏陽剛爽朗的公子哥立刻低吼,“說!方才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不說清楚,一應發賣!”
褚香芝從未見過她兄長如此動怒,她哆嗦了一下,“阿兄,你不是誤會了什麽?”
褚辰眸光陰沉,“阿芝,你不懂……”他那個母親還有什麽事做不出來?!
……
武安侯府。
賀子初坐在院中亭臺下,他手持一只瓷盞,喝的是君山銀針,石案對面擺着另一只瓷盞,裏面正騰起淡淡薄霧,他看着對面的空座,像是在等着什麽人。
月華如練,落了滿地銀霜。
趙三領着一玄色錦袍男子過來,男子約莫與賀子初差不多年紀,長身鶴立,白玉冠半挽,腰側佩劍,容貌清瘦而冷冽,見石案擺有溫茶,他以為賀子初是為他準備,正要伸手去拿,手背當即被人大力彈開,虧得他身手極好,卻還是被賀子初狠狠擊了一掌。
肖天佑站定,好端端吃了一掌,自是心情不悅,可賀子初面容清冷,如遺世而獨立的高嶺之松,他欲要與其争執,似乎也争執不起來。
又望了一眼石案上的騰起熱氣的杯盞,肖天佑突然想起這茶是給誰留的。
他頓了頓,在石案另一側撩袍坐下,好歹也是麒麟衛指揮使,總不能像下人一樣站在賀子初身側說話。
今晚月色宜人,教他也想起了那人,“賀子初,你是不是見過衛家小娘子了?”
肖天佑一直在京中,身處要職,乃麒麟衛一把手,又掌半城禁軍,偶然得見過衛韻,也是常理之事。
賀子初終于擡眼,這雙眼睛深邃依舊,卻再也不是當初意氣風發、鮮衣怒馬的少年郎,“你想說什麽?”
他嗓音磁性低啞。
肖天佑噎住,若非是看在昔日故交的份上,他懶得搭理這座冰雕,“實不相瞞,自你歸京當日,聖上就命我對你多加留意。我知你與衛小娘子見過,也知你二人為何相見。你的長姐……也就是褚夫人,她這些年與長公主殿下走的頗近,加之長公主之女丹陽郡主對褚辰有意,褚夫人才迫不及待的想要拆散褚辰與衛小娘子,而她肯定也知……衛小娘子長成那般模樣,一定會是你的死結,約莫是想将衛小娘子推給你吧!”
說到後面,肖天佑語氣明顯波動,曾幾何時,他與賀子初一樣,是京中數一數二的公子,騎馬踏長安,意氣風華。他不像賀子初這樣深沉,身上還保留着當年的影子,又說,“賀子初!你就連茶水、飯菜至今都給還她備着一份,你若真看上一個與她有幾分相似的女子,我第一個瞧不起你!”
賀子初不答話,目光望着他對面的空位,還有氤氲着茶氣的杯盞。
肖天佑只覺自己一拳頭砸在了棉花上,起不到作用,他怔了怔,拳頭癢了,想打人,如今權傾朝野的麒麟衛指揮使大人,竟然瞬間紅了眼,“賀子初!我只是想告訴你,長的再像,那也不是她!你後院養的那些女子真真是對她的侮/辱!你不配娶她!早知如此,當初我就不該讓你!”這話終于刺激到了賀子初,他放下杯盞,站起身時還是那個不似凡人的谪仙,可下一刻,人已經與肖天佑打了起來。
二人皆是出自武将世家,少年時幹過數次光着膀子鬥毆的事,可對于如今的身份,場面着實有些違和。
一旁的趙三看的心驚膽戰,這兩人十五年未見面,這一見面就大打出手,高手過招,他還是裝作什麽都沒瞧見比較好……
月挂柳梢,溫茶已涼,賀子初和肖天佑躺在青石鋪制的地面,仰面望着浩瀚蒼穹。
兩廂沉默,良久後,肖天佑說,“賀子初,我他麽是真後悔當初讓了你!阿韻嫁的我若是我,我定護她一世周全!”他是承恩伯府的世子,長姐是當今皇後,肖家在京中煊赫逾常。
賀子初還是不答話,起身往寝房走去,只丢下一句,“送客。”
肖天佑差點跳腳,竟是在他身後朗聲嚷嚷:“人都走了十五年了!你還是吃什麽幹醋?!”
兩個人臉上都挂了彩,肖天佑舔了舔槽牙,只覺一股鐵鏽味在唇間彌漫,終是于心不忍,又喊道:“喂!賀子初!哪日一塊去吃酒?!”
那個背影孤漠的男子仍舊不搭理他,很快消失在蒼茫夜色中。
“……”去他/娘/的!好一個賀子初,這麽多年過去了,還吃幹醋!
肖天佑彈了彈身上的灰塵,目光露在那盞不曾被人碰過的茶盞,呆看了片刻,轉身開始時,長長嘆了口氣。
……
賀子初不知是幾時睡着的。
他其實睡的極少,夜間多數時候也都是半醒半睡,回京後的這幾晚倒是極為不尋常,他現在每晚甚至期盼着入睡,萬一又能在夢裏見到她呢……
沐浴焚香,賀子初上了榻,那個人極為講究,雖是不好紅妝,但曾口口聲聲說,對他最初的歡喜,是因他的容貌。
若為她,賀子初不介意“以色/侍/人”。
他這些年注重修身養性,冥冥之中總盼着她能回來,若到那時,他已是“容顏不複”,必讓她嫌棄。
故此,無論春夏,每晚安寝,他必定焚香沐浴。
今晚與肖天佑過招,倒是傷了臉,賀子初頗有些懊惱……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場景突然幻化,入眼是滿目的大吉豔紅,賀子初順着熟悉的廊道邁入婚房,心情澎湃激動,亦如當年一樣。
屋內,龍鳳火燭燃的正旺,賀子初隐約知道自己在夢裏,又回到了他這輩子最是歡喜的那日。
阿韻坐在床榻,頭上蓋着大紅绡金的蓋頭,賀子初太想見到她,疾步上前想要去掀開蓋頭,可是他邁出步子,新娘子身側突然出現一人,而他自己則被一陣不知從何處吹來的悠風彈到一旁,他親眼看着褚辰給他的阿韻掀開了蓋頭……
随後幔帳落下,芙蓉帳暖……
“阿韻!”
賀子初猛然驚醒,額頭盡是細汗。
屋內殘燭未熄,自茜窗吹入的夜風拂動了幔帳,賀子初眼前依舊浮現褚辰擁着他的阿韻行琴瑟之好的畫面。
按着輩份,他的阿韻是褚辰的舅母……他如何會做這種荒唐至極的夢!
賀子初煩躁不堪,久久無法入睡,最終下了榻,走出卧房,在廊下來回踱步。無心睡眠,遂去飲茶,卻察覺那茶水竟是泛酸,難以入口。
直至清晨用早食,他平素常用的雞絲米粥亦是微酸,叫人難以下腹。
趙三見自家主子眉頭緊鎖,一慣冷硬無溫的神色,今日卻是無端煩躁,見他放下竹箸,半口不食,趙三上前,恭敬道:“侯爺,後廚已換上了南邊的廚娘,怎麽?還是不對味麽?”
賀子初,“……”
不對味!
哪裏都不對味!
賀子初無心用飯,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因一個荒唐夢境煩躁,他的阿韻與褚辰毫無交集,更是不會成婚!
說曹操曹操到,管事領着褚辰走來。
賀子初對誰都很平淡,今日算是第一次留意褚辰,見少年步履如風,眉目俊朗,身段挺拔,容貌亦是上乘,賀子初又莫名其妙想起他昨夜一襲豔紅吉服的模樣。
在他的夢裏,阿韻被褚辰掀開蓋頭,還沖着他風情萬種的笑。
賀子初呼吸一滞,眉目間的神色愈發蕭索。
褚辰行了禮,他似乎很急,立刻不将自己當做外人,撩袍落座,“舅舅,有件事你一定要幫幫我!我要娶阿韻!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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