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落幕

日頭漸落,已近黃昏。

阿九抿着唇,倏地一甩手擲出了長劍,蔓姬揮舞着彩綢,纏住長劍,還未擋住沖勢,一股強烈的危機感湧上心頭,身體比思維還快,蔓姬下意識的聚集綢帶全部擋在身前,她只看到阿九擡了擡手,擋在她身前的綢帶轉眼便褪去色彩,無聲碎裂。

蔓姬大驚失色,身形暴退,只見阿九又擡了擡手,蔓姬頓感頭皮一緊,像是有什麽纏住了她的長發,她當即斷去開始褪色的發絲,語氣裏不自覺的添了恐懼,喘着氣問:“你……你使的什麽妖法?”

阿九呵呵一笑,轉着手腕,慢悠悠的說:“你說,如果你的臉上多出幾道傷疤是不是更好看?”

蔓姬捂住臉,驚叫出聲,其他的她都可以不在乎,但她最是愛惜自己的容貌,一聽這話,當即尖聲叫道:“不,不要!”

阿九指尖剛一擡起,蔓姬抱着頭跌坐在地上,方才那兩次無聲無息,根本察覺不到,已經令她心生恐,加上纏鬥許久,氣力漸消,蔓姬不禁心生了無力之感,此時再見到阿九擡手,她脫口而出:“我認輸!”

說完她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話,霎時白了一張臉。

阿九看了她一眼,似乎頗為遺憾:“其實我更想挖了你那雙到處勾人的眼睛呢……真可惜。”

“你,你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你傻了?好好的我會告訴你?”阿九瞬間就翻臉,一掌将她打下了武鬥臺,在蔓姬落地後,她旋身躍下,看向淩茂群,揚聲道:“魔教教主,這一局,是我贏了。”

淩茂群眯着眼,目光落到她的手上。

楚陌景走過來,擋在了淩茂群的視線,阿九仰臉對他笑:“師兄,我做得好不好?”

“很好。”楚陌景擡起衣袖,慢慢地幫她拭去頭上的薄汗,神情專注,動作極是輕柔。

阿九怔怔看着,半響沒回過神,楚陌景捏捏她的臉頰,低聲說了一個字:“傻。”

“我永遠,永遠不想讓師兄失望。”阿九眼神清澈,毫不掩飾其中所蘊含的濃烈感情,她雖坦蕩,但旁人看來,卻只不過是小姑娘對于師兄的依賴罷了。

“淩茂群,勝負已分,從今以後,你不得再擾亂卻憂谷的安寧!”老乞丐嚴肅的望向淩茂群,見他沒什麽反應,狐疑道:“你不會想反悔吧?”

“哼,本座還不至于輸不起,只不過本座對這個小丫頭很好奇……”淩茂群饒有興趣的打量着阿九,因為連他的眼力也看不出雪蠶冰魄的奧秘,“小丫頭,本座問你,你究竟是怎麽贏了蔓姬的?”

阿九仿若未聞,拉着楚陌景的手笑道:“師兄,我累了。”

楚陌景微微颔首道:“那便走吧。”

眼見他們完全忽視了自己,淩茂群沉下臉,沒看到他怎麽動的,他人已經站到了二人前面,擋住了去路。但還不等他有所動作,暗處突然有幾道氣勢急劇攀升,警告的意味非常明顯。

淩茂群暗暗惱怒,面上卻嗤笑一聲,不知是在對着誰說話:“卻憂谷的小輩如此出衆,本座也倍感欣慰,不過啊,這雛鷹也不可能總躲在老鷹翅膀下,你們說是不是?”

“這是我卻憂谷的事,不牢你費心!”老乞丐皮笑肉不笑的反擊回去。

楚陌景牽着阿九,正大光明的從淩茂群身邊走過,淩茂群忽而壓低聲音:“本座很期待那一天的到來。”

等他們卻都走光了,淩茂群還站在原地,有個魔教的弟子猶豫着上前詢問:“教主,要派人去埋伏嗎?”

“不必了。”淩茂群一擺手,而後不自覺的喃喃自語:“不過是時候未到罷了,總有一天,我會親眼看着卻憂谷分崩離析……”

因着天色晚了,又有幾名“傷患”,阿九一行人并未急着趕路,而是先在這鎮上的客棧住了下來。

陳蘿蘿沒什麽事,孫德立服了藥好好休養一下也無大礙,最主要的還是祁少陵。

戰魂槍被老乞丐拿了回來,但暫時沒有交給祁少陵,就是怕再刺激到他。

祁少陵醒來的時候,透過窗子看到外面已是夜幕沉沉,漆黑一片,月亮也被烏雲擋住,只有幾顆星子閃爍着光芒。

屋子裏一片寂靜,油燈的火焰撲閃明滅,祁少陵擡起手掌,他握着長槍刺入人體的感覺還那麽清晰,腥甜的氣息仿佛還漂浮在周圍,讓他惡心的同時,卻有種詭異的興奮刺激……這是一種誘人上瘾的堕落之感。

“不!”祁少陵一翻身,跌到了地板上,疼痛讓他整個人都清醒了過來,“我不想殺人,我才不喜歡殺人!”

他倏地爬起來跑出了房間,被風一吹,才發現額頭早已遍布冷汗。

“嗖——”地破空聲響起,祁少陵下意識的接住,握在手中才發現竟是一把木劍,他擡起頭,就看到楚陌景站在前方樹下,難得沒有負着雙闕劍,長發未束,垂落披散了一身,沒有白日的嚴肅,忽然間真正像是一個尋常少年了。

祁少陵呆了呆,一時有些手足無措,然而楚陌景一句話都沒有說,手上木劍一轉,在他面前直接練起一套劍法來。

一看他的起勢,祁少陵就知道那是入門功夫中最基本的劍法,幾乎每個卻憂谷的弟子都能很熟練的使出來,祁少陵也曾數年如一日的練習它,所以看着看着,他就情不自禁地跟随楚陌景的動作練了起來。

一遍又一遍,渾然忘了一切,祁少陵覺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剛剛習武的那一年,無數的情緒紛湧而來……到最後,他累得躺在地上,仰望着夜空,明月悄然破雲而出,清輝照亮無數陰霾。

月光之下,楚陌景持劍而立,雪衣連着墨發,在夜風中輕揚,他自始自始至終都沒有說什麽,直接轉身離開了。

良久,祁少陵低低笑起來,恍惚間一條條谷訓又掠過眼前,他閉上眼睛,眼角有淚珠滑落,卻是笑着呢喃出聲:“是,我明白了。”

——只要初心未改,就算有朝一日腳踏萬千屍骨,我依然是我,無愧本心就好。

遠處的屋頂之上,老乞丐嘆氣:“谷主曾說過,阿景最難能可貴的不是他的天賦,而是他的心性……這話果然沒錯。”

紀恒神色複雜的笑了笑,緩緩道:“月似燈塔,只要皓月長存,前行的人就永遠不會迷失航向。”

翌日清晨,跟來的衆弟子都早早起了,雖然不是在卻憂谷中,但他們都挺自覺,沒有半點松懈。

陳蘿蘿高高擡着下巴,掩飾着某種尴尬的心思,但跟着衆人走到後院時,意外的看到祁少陵已經在那兒了。說實話,陳蘿蘿原本挺看不上祁少陵的,但這次聽其他人說了比試的事情後,她也不禁對祁少陵多了幾分同情。

原以為祁少陵會需要很久才能恢複,但她真沒想到,短短一夜,祁少陵已經消了心結,看他此刻神清氣爽的晨練,哪有半點昨日的萎靡不振?

“喂,你們站着幹什麽呢?”祁少陵不滿的看了過來,“想偷懶嗎?”

陳蘿蘿撇了撇唇,笑意卻從眼角洩露了出來,她哼了一聲,“你才想偷懶呢,看招!”

其他人面面相觑,也都各自練習去了。

門邊,阿九笑着說:“師兄,現在你放心了?”

楚陌景神情沒什麽變化,語氣一如既往的淡漠:“我沒有什麽不放心的。”

阿九鼓着腮幫子,背着手偏頭望他:“才不是,師兄分明是嘴硬心軟……”

她話沒說完,頭上就挨了一下,阿九狡黠一笑:“師兄你下手一點都不重,分明是舍不得打我。”

楚陌景看着她越發璀璨的眉目,無奈的伸手,拂去她額頭旁邊的亂發,“越來越放肆了。”

阿九抱着他的手臂撒嬌:“因為有師兄的縱容,我才敢放肆啊,難道師兄喜歡我整天怯懦的樣子?”

“不,這樣很好。”楚陌景想起初遇時那個怯怯弱弱的小姑娘,那時的阿九讓人憐惜,而如今的阿九卻越發鮮活起來,就像枯萎的花枝漸漸長出含苞欲放的花朵,終有一日會綻放出令人驚嘆的美好。

楚陌景說不出心裏的感覺,似乎也有一些成就感,更多的卻是期待,一直看着這個小姑娘慢慢成長,他覺得……這樣很好。

阿九抿着唇笑,兩世存活,似乎也只有楚陌景對她的愛護最是純粹,什麽目的也沒有。

姜國帝後雖然也疼愛她,但卻是在不損害姜國利益的情況下,甚至他們也曾想過讓她聯姻……不過雖是如此,她卻能明白身處那個位置的無奈與心酸,她體諒他們,可絕非是沒有隔閡的。

那時姜國因她而滅亡,她恨也恨,恨自己被人利用,恨不得殺了自己,但事實上,一夕之間人事全非,她又怎能如帝後二人那般感同身受?終究愧疚悔恨居多而已。

所以這一世,她只想毀掉段承澤的陰謀,而從未想過回去認祖歸宗,因為經歷一次,她已經看得很明白,她的回歸帶給姜國帝後的不過是無窮無盡的麻煩,總有一天會耗盡他們對女兒的愧疚和疼愛之心,與其如此,不如就讓他們覺得她早已死在這亂世之中,痛,其實也早就痛過了。

就算是骨肉至親,若無長久相伴,離散再聚之時,也不過是最親近的陌生人罷了。

阿九看着楚陌景,眼眸酸澀,她曽一生飄零,心無歸處,所以對楚陌景的感情過于偏執……誰讓這世間,最難得是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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