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三朝回門作生別
定北将軍府前廳,一應布置陳設與前世無異,如此謹慎克制、一成不變的作風,才是林詩懿最熟悉的齊钺。
而昨夜的一切,都不過是酒後的一場荒唐夢魇。
“荊望。”廳上門窗緊閉,下人盡退,林詩懿合手端坐主位,“你是侯爺身邊的老人,侯爺近身的事兒,該是沒人比你更清楚了。”
“是。”荊望恹恹地答話沒有擡頭。
自打他做了齊钺親随,便随着齊钺每早晨起練習騎射刀劍,除了在戰場上的日子,十幾年從未間斷。可今兒個一早他照例等在習練場,卻遲遲等不來齊钺。
因着擔心齊钺的身子,他匆匆往卧房趕,卻半路遇上從客房出來的林詩懿,便直接被帶來了前廳。
他雖是尚未娶妻,但新婚夫婦本應同寝同眠這點事,活了三十來年總還是知道的。他瞧着林詩懿獨自一人從客房施施然走出,心中難免犯了嘀咕。
如此這般,侯府何時能迎來少主。
“夫人若是不着緊,荊望先去侍候侯爺起身。”
荊望敷衍地躬身作揖,說着話就要轉身離去。
“我倒是能等。”林詩懿也不介意荊望的怠慢,依舊神色如常,“只怕你家侯爺的身子等不起。”
“侯爺怎麽了!”荊望忙不疊回頭,嘴裏還不住嘀咕道:“我就知道!不能教他喝那麽多酒……”
“現下是無妨,不過是宿醉一場,大抵是沒有這麽早醒的。”林詩懿伸手搭上靠椅把手,微微傾身向前,沉聲道:“不過這毒再不解,可不知能撐到哪一天。”
“夫人!你怎麽知道……”
荊望幾乎是驚呼出聲,說着說着約莫是發現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眼珠子滴溜溜的轉,聲音也一分分沉了下去。
“你喚我一聲夫人,當知道我是齊家主母,得皇上賜婚。”林詩懿似是對荊望的反應頗為滿意,緩緩靠回椅背,“你最好同我講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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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望從來不善扯謊,笨嘴拙舌的直腸子也從來難與人在口舌上讨到便宜,這會便幹脆眼神一歪看向一旁,不再答話。
林詩懿也不急,等了片刻,擡了擡嗓子,幽幽喊了聲:“起轎——”
荊望猛然回頭瞪大眼睛盯着林詩懿,“你便是那日轎中的神醫!”
林詩懿微微一笑,擡眸颔首。
“怪不得……怪不得侯爺不要命也要娶你!”荊望“噗通”一聲跪在堂前,若不是礙着男女有別,只恨不能上前抱着林詩懿大腿,“神醫……呸!夫人,你救救我家侯爺!”
林詩懿擡手對荊望做了個起身的手勢,“那你現在可是要同我說實話了?”
“我說,我說!”荊望起身,直接擡手用袖子蹭了蹭一腦門子急出來的汗。
“侯爺中毒是在傾山之戰前夕,他是明知道有毒卻飲了那杯酒,可是侯爺說他有解藥!傾山之戰以後,侯爺受的傷雖是不輕,但小心護着也是一天天地見好。可自打回了隗都,明明好吃好喝的侍候着,日子不知道比在北境好上多少倍,可那傷口眼見着一天天的愈合,侯爺的身子卻是越來越差了!”
林詩懿細細回憶起前世“傾山之戰”的細節始末。
齊钺在與北夷大軍決戰巴彥淖爾之時手刃哈斯烏拉,也為哈斯烏拉所重創,失足跌進巴彥淖爾的湖水中,被水流沖到了下游,才有了主帥失蹤的戰報。
齊钺被尋回後,被證實是身染了一種名喚“布吉娜”的毒。
上一世的林詩懿雖已經熟讀醫藥典籍,但對毒理一脈卻知之甚少;而這一世,她做了正經的大夫,對“布吉娜”這種毒尚算是有大致的了解。
布吉娜原是生長在北夷人統領的草原上的一種雜草,在北夷與隗明的交界之地也時常能看見。
北夷人本不善用毒,布吉娜被發現也是因為草原人畜誤食後會出現頭暈目眩,四肢乏力的症狀,原也不致命。
但也正因為北夷人不善用毒,布吉娜在北夷也不失為一味不錯的毒藥。
下入牲畜馬匹的飼料或是兵将的吃食,因其只有青草的味道,極難察覺,誤服之後雖不致命,但人畜盡皆無力,便只能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可布吉娜作為毒藥在中原各地很是罕見,除了因為此草無法在中原土地生存以外,還因為布吉娜在中原根本算不得什麽毒藥。
中原有一味連草藥都算不上的植物,泡水飲用便可緩解布吉娜的症狀,只要多飲月餘便可排清體內餘毒。
這一味草植,便是茶葉。
中原人大多喜茶,大戶人家喝的是上等的名茶,平民人家也能買得起些茶葉碎渣。
可北境卻并不産茶,和平時期還可與隗明通商購進一些,打起仗來茶葉便更是稀罕了起來。
因而北境人對齊钺下了布吉娜的毒倒也不難理解,只是……
林詩懿确定,無論是醫書藥典,還是她親眼見過的病患,布吉娜的毒性都遠遠不可能導致齊钺全身皮膚滲血的奇怪病症。
且齊钺的病症是在回隗都後才日漸加重,這一點與前世從未離開過隗都城的林懷濟不謀而合。
看來真正的幕後黑後,仍是隐藏在隗都重重簾幕之下。
思慮甚久林詩懿才開口問道:“你家侯爺可愛飲茶?”
還未來得及等到荊望開口答話,大門“哐啷”一聲被人從外面踹開。
晌午的陽光細碎而柔和地從門外探進來,在地上拖出一道長長的人影,一路鋪到林詩懿腳下。
“夫人關心為夫生平喜好,為何不親自來問我?”
林詩懿聞言不必擡眸也知道來者何人,他緩緩起身,繞過齊钺準備朝外走,經過齊钺身旁時,淡淡地說:“我只是想知道,我什麽時候做寡婦。”
“侯爺!”林詩懿還未走出房門,門房的小厮便匆匆趕了過來,“皇上又賜了藥材下來,您……”
小厮擡頭瞧了眼一旁的林詩懿,略頓了頓,“賜藥的太監在門口呢,您……同夫人一起去謝恩嗎?”
“夫人……”齊钺偏頭看了眼林詩懿的背影,“身體微恙,就不……”
“你先去院前侍候着。”林詩懿并不理會齊钺,出言打斷道:“我與侯爺收拾一番便來。”
黨參、鹿茸、郁金、蘇木……
送走賜賞的公公,林詩懿手指劃過一排精美的錦盒,将裏面的藥材一一拿出來細細琢磨,左不過是些益氣活血的補藥,針對的都是齊钺的外傷,瞧不出有半分異樣。
傳賜的李公公一回到宮中就急急趕去勤政殿複命。
“給皇上請安。”
隗文帝随手撂下手中奏章,“齊钺的身子好些了嗎?”
奏章碰倒了案前的筆架,李公公一面上前收拾,一面答道:“定北侯攜懿寧郡主出來道謝,已是瞧不出有什麽問題了?”
“郡主?”隗文帝眉峰一挑,“李奉,朕發現你最近的差事是辦得越發的好了。”
李公公連忙賠笑道:“聖上這是哪裏話,小的不過依着聖上的吩咐辦事罷了。”
“是嗎?”隗文帝不動聲色的從李公公整理好的筆架上取下一只銀毫,“若非你差事辦得好,齊钺為何要封你一封大紅包啊。”
“聖上……聖上!小的沒有啊!”李公公吓得撲倒在地,頓時冷汗連連,“定北侯給小的賞錢,也是謝皇上恩啊!”
“他給你賞錢,要的就是你別來朕面前言語他與新夫人的事,我說的可對?”隗文帝放下手中毛筆,阖眸靠在龍椅之上,“你又去哪收了份銀子,竟敢到朕面前嚼定北侯與新夫人的舌頭根子!”
李公公跪伏在殿前,大氣都不敢喘,鬥大的汗珠子順着下巴滴在殿前的墨色大理石磚上。
“滾出去。”隗文帝仍是不睜眼,“王宮這麽大,你自尋一個去處,別再教朕瞧見你。”
李公公去後,大殿屏風之後,一朝服男子距步走出,只對隗文帝恭謹行禮,并不言語。
“都說你表妹與那齊钺不睦,朕心裏一直不安,深怕錯點了鴛鴦譜。”隗文帝起身,扶起殿前男子,“後天除夕恰逢你表妹三朝回門,韞謙啊,你也幫朕好好勸和勸和?”
“小姐!馬車備下了,咱走吧!”
林詩懿打大老遠就能聽見付媽媽的大嗓門,她走上前去往府門口一望,“只有我一人歸家,何故備下這樣多的馬車?”
“姑爺教人備下的,三朝回門的謝禮,除夕新年的賀禮,還有……”付媽媽掰着手指頭數着,“我也算不清了,大抵都是年前聖上賜下好東西。”
林詩懿瞧着門外的馬車,大抵在心裏估量了下,“他可還吩咐了別的?”
“姑爺說身子不适,怕給老爺過了病氣,就不同小姐一道回去了。”提到齊钺的身子,付媽媽總算收斂了嗓門,“姑爺說,老爺那邊還請小姐多擔待。”
林詩懿又回頭瞧了眼熟悉的侯府景致,默了半晌才道:“走吧。”
齊钺的脈象她已經把了又把,細微的病症也都向荊望等詢問得一清二楚,眼下只差好好研究解藥的事了。
北境催問齊钺歸程的奏報一封接着一封,熬不出正月裏,齊钺就該走了。
她今日跨出了将軍府的門檻,便沒有再回頭的打算。
作者有話要說: 對不起..容我再讓齊钺嚣張兩天..不會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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