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洞房花燭奈何天

“姨丈大人,這如何使得啊?那可是表妹的終生大事!”

書房之內,秦韞謙難得的失了體面規矩,寬袖之下拳已攥緊。

“我若但凡還有一點辦法,又怎會連夜邀你過府相商。”座椅之上的林懷濟嘆息連連,“懿兒的脾氣,你是知道的,她決定的事,我……”

林詩懿可笑自己重活一世,卻還是逃不開終是要嫁齊钺的命運。

若只是比揣度聖心,權衡利弊,她無懼再與齊钺過招幾個回合;只是萬萬沒有想到這一世的齊钺瘋癫至此,竟是連玄武符也可作為與她博弈的籌碼。

若僅是如此她仍可見招拆招、靜待時機,未必沒有翻身的機會,只是……

上一世林懷濟病故,只可嘆一聲天命不佑,她此生忙碌至今,本就是要替父親改了那命數。但既然此劫難并非天意,那便是人禍。

雖然命數有變,今生此劫由齊钺先應,但焉知幾年後林懷濟會否重蹈當年覆轍。

一來解毒之法她尚無眉目,二來幕後黑手無從查起,如此便只剩下嫁入齊府這一條路。

“女兒在哪裏不是一輩子,相門嫡女自是錦衣榮華,但定北将軍府的主母,日子想必也不會太差。左不過熬到開春,齊钺返回北境,我便重開醫館,我與他井水不犯河水便是。齊家門丁寥落,我嫁進去不事公婆,也無妯娌之争,倒也落得個清淨。焉知不是一個好歸宿。”

這便是林詩懿與林懷濟說的最後一句。

“表妹當真這樣說?”秦韞謙問道。

林懷濟只是點頭。

“可那齊钺的身子……”

秦韞謙說着說着聲音漸微,凝眸垂首,似是若有所思。

“所以我才連夜喚你前來相商,看看可有什麽打聽的門路?”林懷濟輕拍秦韞謙雙肩,“韞謙啊,你時常出隗都行走,可能在他處覓得良醫偏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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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窗緊閉的相國府書房內連燈都滅去了兩盞,秦韞謙躬身垂首,林懷濟瞧不見他臉上似怒亦似笑的表情,只聽見他恭順答“是。”

既是早晚要嫁,林詩懿索性趕早,幕後黑手的事可以待齊钺走後慢慢探查,但留給她研究齊钺身上奇毒的日子确是不多了。

比不得上一世的萬人空巷、十裏紅妝,這一世趕在年下攢出來的婚禮僅僅算是湊夠了侯爺迎娶郡主的儀制。

齊钺身下高頭骊駒仍是他打戰場上騎回來的那一匹,戰馬披上鮮紅的甲胄凜凜威風地馱着他一身紅衣。

林詩懿的嫁衣仍是前世的那一身,他娘死前親手為她縫制的那一件。

人言“春宵一刻值千金”,沒有哪個不長眼的敢去侯爺和郡主的羅帳裏面鬧洞房,齊钺卻關起門來将自己飲了個爛醉,若不是荊望在一旁跟着,只怕是要醉倒在隗都年下的那片風雪裏。

“侯爺!”荊望把齊钺從地上拽起來,氣得直哆嗦,“你自己身體什麽樣自己心裏沒點數嗎!”

齊钺好似根本聽不見旁人的話,整個人爛泥似的癱倒在荊望背上,嘴裏自顧自的叨叨着:“他們都想我死……他們都想我……”

“呸呸呸!大喜的日子你說什麽呢?”荊望趕緊伸手去捂齊钺的嘴,“老侯爺或是大公子若還在,非得踹你兩腳不可!”

“爹?”齊钺一把拽開荊望的手,“爹和哥哥都沒了,娘也沒了……”

荊望轉頭瞧見齊钺雙膝一彎,堂堂北境統帥,隗明王朝炙手可熱的定北侯,屍山血海中走出來的男人竟跪坐在雪地上,哭得一如當年失了父母兄長的黃口小兒。

“梅香姐姐!齊钺沒有家了!”

那年齊钺九歲,尚不能明死生的含義,如往常一般早起與荊望一同練習騎射刀劍,課畢一同到母親房中請安,卻看見母親已然自缢房梁,桌上攤着的那紙前線戰敗、主帥身亡的戰報。

而那時的他連戰報上的字都尚且認不全。

當年的荊望也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子,根本不知要如何跟一個親眼目睹娘親自缢于前的孩子解釋何為陰陽永隔。

在齊钺母親屍骨出殡入山的那一天,面對齊钺“母親去哪兒了?”的問題,他只能安慰道:“夫人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尋侯爺了。”

那一晚齊钺便失蹤了,整個定北侯府來不及收拾哀痛,便要漫山遍野的尋找幼主。

後來齊钺被人送回府中時,便如今日一般哭着說:“我只是想同娘親一道去尋爹爹回家。”

荊望聽不懂齊钺在哭喊什麽,但那一句“沒有家了”,委實讓他心疼不已。

他因戰亂失了父母,此生一直無妻無子,定北侯府便是他的家,齊钺有一半算是他帶大的孩子。

“侯爺。”他勉強地從地上架起已經癱軟成泥的齊钺,“有家,咱們有家。你成親了,侯府有了少夫人,以後還會有少主,以後……以後什麽都會有的。”

“不會了,不會有了。”齊钺撐着荊望的胳膊勉強站直身體,喃喃道:“她不記得我了……她……”

她心裏已經有了別人。

齊钺起身已經回頭往宴廳走,急得荊望跟在後面一路嚷嚷:“侯爺這是哪兒去啊?新嫁娘還等着您挑喜帕呢!這算什麽事……”

“再陪我喝點。”齊钺回身盯着荊望,“喝得少了,我不敢去。”

房中的林詩懿坐在床沿邊,被一頂蓋頭捂得上不來氣。

嫁了兩次的人,再尋不回之前那種嬌羞和興奮,只覺得氣兒不打一處來。

前一世的齊钺換了一身戎裝,即将點兵出征也沒教她等這樣久。

她剛憋悶地打算自己扯下蓋頭,卻聽見門扉一聲“吱呀”輕響。

有人推門進來了。

她聽着腳步聲一點點朝她靠近,與前世的沉穩堅毅不同,今日的腳步聲虛浮晃蕩。

是因為那毒嗎?

林詩懿想着,喜帕已經被來人挑開。

鮮紅的喜帕緩緩墜地,堆成小小的一團。

林詩懿的眼神随着喜帕一點點往上,終于瞧清了一身鮮紅色新郎喜服的齊钺。

雖是嫁了兩次,但齊钺這身裝扮她還是頭回瞧見。

真的一切都不一樣了。

齊钺斜斜地倚着床框,那一身屬于戰場主帥的利落英挺散了個幹淨,雙目赤紅,仿佛要滲出血來,死死的盯着林詩懿。

林詩懿也平靜的望向齊钺,臉還是那張教她前世魂牽夢萦的臉,即是在這樣的環境裏也掩不住的英隽。

但是一切都不一樣了。

未等林詩懿有所反應,齊钺已經随手把手中秤杆扔向一邊,單膝跪上床沿,緩緩朝林詩懿靠近。

齊钺一點點俯身向下,林詩懿退無可退只能一點點後仰,終于支撐不住倒了下去……

驚恐之中的林詩懿感覺到一只滾燙的大手拖着自己的後頸,将她緩緩放落床榻之上。

這樣溫柔缱绻的齊钺,是她兩輩子都沒見過的。

心跳的速度遠比前世更快,她想起齊钺在那個大雪初霁的寂寥寒街問過她的話——

“林詩懿,你當真不知道怕嗎?”

她整個人被齊钺緊緊的圈在身下,看着齊钺正一點點向自己靠近,甚至漸漸能感覺到齊钺滾燙的鼻息裹挾着濃重的酒氣向自己襲來。

這一刻,她真的害怕了。

齊钺的一雙薄唇已然近在咫尺,林詩懿終于撇過頭去,緊緊的阖上雙眸。

“因為是我所以不行嗎?”齊钺的聲音也是近在咫尺,帶着林詩懿從未見過的柔情,也帶着深深的怨念,“為什麽秦韞謙可以?”

林詩懿回過頭,不可置信的盯着齊钺。

她聽不懂對方話裏的含義,不過這話不需要明白,也是對任何一個女人的奇恥大辱。

于是她擡手便回敬了齊钺一個響亮的耳光。

扇散了着滿室不合時宜的旖旎。

卻沒有扇醒齊钺。

“是你先招惹我的,你為什麽要救我。”

齊钺的眼神幾乎完全渙散,卻一直死死地盯着林詩懿。猩紅的瞳仁一片濕潤,不知将要奪眶而出的是血還是淚。

“為什麽救了我,又不要我。”

林詩懿越發覺得自己聽不懂齊钺的話。

前一世,是齊钺救了迷路的她,也是齊钺先開口許諾娶她,讓她的一輩子泥足深陷。

而這一世,她已經盡量避開與齊钺的一切糾葛。

若要說救他,便只能是上一世的雪信。

回憶洶湧而來,那是前一世的不甘于悔恨,也是這一世的無奈與恥辱,林詩懿的眼淚終于簌簌滑落眼眶。

齊钺低頭,輕輕吻過林詩懿眼角的淚痕,便就着這個姿勢伏在林詩懿肩頭,嘴裏喃喃地喚了幾聲“梅香姐姐。”

林詩懿還沉浸在兩世的回憶裏,大約也沒聽清齊钺在嘀咕些什麽,只是身上的重量壓得她喘不過氣。

她推了齊钺兩把才發現身前的人已經完全沒了反應。

廢了好大的功夫才把齊钺從自己身上推開,林詩懿抽身坐起,搭了搭齊钺的脈,一時間哭笑不得。

名震四方的北境主帥竟然在自己洞房花燭小登科之夜喝得爛醉不醒。

齊钺啊齊钺,你這樣不想娶我,又何苦折騰。

林詩懿起身離開,才細細回想起剛才齊钺在自己耳邊喃喃的名字。

上一世是雪信,這一世竟然換了一個戲本話文裏的丫頭,自己到底造了什麽孽,要兩世嫁給這樣一個浪蕩子。

作者有話要說:  梅香:《牆頭馬上》裏女主李千金的貼身丫鬟,重要女配。

敲黑板!後面要考~

本文第一重要“女配”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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