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登徒子身染奇毒
林詩懿神醫之名非虛,那日搭脈雖是心緒不寧,但齊钺的的傷患明顯卻是不難把出。
肩胛外傷應是戰場刀劍無眼,只待靜養并不至于落下病根,也不可能導致現下高熱不退,倒是內腑病竈她一時間尚未查明,如今看來當是病得不輕。
隔着轎攆垂簾,林詩懿沉聲道:“想救你家侯爺嗎?”
荊望聞言點頭連連,一時間竟沒反應過來轎攆中的人本應看不見。
林詩懿也不多做計較,直接打簾內伸出一只手喚道:“你過來,我問什麽,你便答什麽。若有虛言,便請你家侯爺另覓良醫。”
荊望不敢怠慢,連忙湊上前去點頭稱是。
“你家侯爺殘軀抱恙。”林詩懿收手放下簾子,靠回軟墊上問道:“為何還要去禦前行走,沖撞聖駕?”
“我……”荊望聞言一愣,支吾半晌,“這不能說……”
林詩懿不惱也不急,幽幽在轎內喊了聲,“起轎。”
“別別別——”荊望可不是那沉得住氣的主兒,忙伸手攔下轎子,湊到簾邊悄聲道:“侯爺已經幾天下不來床了,可今天是約定交還玄武符的最後一天……”
隗明王朝立國之初曾鑄青龍、朱雀、白虎、玄武四塊兵符分別交由四位開國将領,以之為兵權之象征鎮守四方。
而代表北境第一統帥的玄武符本由齊家先祖世代守護。
不料另三方将領先後擁兵自重,漸成肘腋之患,更有人畫地為王,企圖分裂王朝。
兵禍平息後歷代隗明帝王着力削弱各方兵權,三方勢力漸微,唯獨北境戰事頻發,齊家一直手握重權。
直到疑心甚重的隗文帝繼位,齊重北接過玄武符後,為安君心,主動上交了玄武符;各方本就再難成氣候的将領也只得紛紛效仿。
至此,四境兵權終于被隗文帝穩穩握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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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三年前北夷再度來犯,齊钺雖自請領兵迎敵,但除開齊家世代簪纓的名頭和一個定北侯的虛爵,他也不過是個背負戰敗辱國罵名的毛頭小子。
朝堂之上議和之聲難消,為表主戰決心,也為力排衆議,隗文帝重新請出玄武符,交予齊钺,以安軍心。
上一世雖是不問外事,但隗明王朝史冊林詩懿卻是讀過,果然這一世的齊钺也是接過了玄武符的威勢才名正言順的號令大軍。
可交還玄武符這一段卻是上一世沒有的……
他齊钺到底想做什麽。
“神醫?”見轎內久久無言,荊望試探着喚了一聲。
林詩懿被這一聲喚回思緒,“戰事未歇,國境未安,聖上為何要你家侯爺交回玄武符?可是定北侯有不臣之心被聖上瞧出來了?”
“可不敢亂說!”
這一句“不臣之心”吓得荊望一個激靈,差點一屁股跌坐地上,于是能說的不能說的便一股腦全蹦了出來。
“這玄武符是我家侯爺自請交還聖上的!我家侯爺還自請削爵去封,只是聖上心疼我家侯爺才沒允,只收下了那玄武符。”
如此戰況之下,便是市井裏的草莽流民也明白,北境缺不得一個齊钺。可但凡全天下都知道缺不得的那個人,便會是皇帝心尖上的那根刺。
齊钺的權早晚要削,但此時卻不是上佳的時間。
如此說來,收回玄武符便成了遏制齊钺一家獨大的上上之策。
林詩懿細細思忖,這些道理她能看懂,齊钺又怎會不知。
眼下只要齊钺不提,隗文帝就是對他如何忌憚,也斷不會在此時寒了忠臣良将的心。
那他為何要自請交還玄武符?
為求帝王一個安心,為保齊家百世賢名,那他從一開始便不該求娶宰相嫡女。
即是連被人诟病垂涎相府權勢都不怕,又為何會為了虛名交出實實在在握在手中的玄武符。
齊钺到底想要什麽?
林詩懿阖眸半晌卻始終尋不到答案,只得恹恹道:“你家侯爺為何要自請交還玄武符?”
“不知道。”荊望抓了抓腦袋,“侯爺就說要去換他這輩子最重要的東西,也不知道是個啥,能比玄武符還好?”
林詩懿聞言捏着轎廂沿框的手漸漸收緊。
齊钺用玄武符換來什麽,只怕天下間沒有比她更清楚了——便是那紙要她與齊钺盡快完婚的聖旨。
林詩懿起先一直不解齊钺到底用了何種雷霆手段,能在這短短幾天內邊打消了隗文帝對軍權、相權聯姻的顧慮。
不曾想竟是主動交出了兵權。
可玄武符積威已久,又可統領四境之內最是強大的北境大軍,如論如何看都要強于林懷濟手中的相權。
如此看來,齊钺此招竟是傷敵八百,自損一千,若僅僅是因為要與自己賭上那天的一口氣,便是萬萬的不值當。
林詩懿越想越是憋悶,不禁一把拍向轎門,自語出聲,“齊钺!你究竟想要什麽!”
一騎輕騎快馬踏雪而來,齊钺行至轎邊一拉手中馬缰,駿馬前蹄離地,一聲嘶鳴。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啊,神醫好像正有話問我。”齊钺輕撫愛駒調笑道:“那日我在聖上面前說的話你怕是早已經跟秦韞謙打聽過了吧?我亦不怕今日當着衆人再與你說一遍——”
“但求一個林詩懿。”
“你!”林詩懿氣得一時語結,半天才憋出四個字:“登徒浪子。”
她前世愛過的齊钺從來隐忍克制,當不會如此。
齊钺聞言不怒反笑,随手解下腰間佩劍竟是要去挑開轎攆垂簾,嘴上還放浪道:“你是說便是。”
“放肆!”眼看佩劍已經觸到轎簾,付媽媽趕緊上前一把揪住簾子,“這便是你們侯府的規矩?”
轎中再次傳出的女聲已經平靜冷漠,“看來侯爺身體康健,如此,我便不叨擾了。”
“诶——”
荊望對着林詩懿走遠的轎子追了兩步,被齊钺手中劍鋒一轉,攔了下來。
“侯爺!你把人氣走了!還上哪給你請大夫去啊!”
荊望說着話,齊钺手中佩劍卻已落了地。
佩劍砸向荊望腳邊,“當啷”一聲金屬鳴響驚得他急急轉頭瞧向齊钺,瞬間臉色一黑,“侯爺你怎麽了!”
齊钺幾乎已經伏在馬背上,伸手拭了拭唇邊溢出的點點血跡,“扶我回去。”
前世關于齊钺的北疆戰役中有一場不可磨滅的關鍵一役——傾山之戰。
那場戰役之前齊钺圍困北夷大軍于巴彥淖爾足有半年之久,北夷與後方補給線被切斷,終于彈盡糧絕之際以議和之名出城,行偷襲之實燃起戰火。
此戰齊钺誅殺了北夷首領最骁勇善戰的兒子,哈斯烏拉,因其名譯為中原文字有“玉山”之意,故史稱“傾山之戰”。
也是在那場戰役中齊钺身負重傷被河流沖到下游月餘才被尋回,于是才有了前一世陣前主帥失蹤,林詩懿不支病倒,雪信遠赴北境尋人的後續。
林詩懿匆匆返回相府後便尋來所有能尋來的戰報細細研讀,當終于看到“哈斯烏拉戰敗身亡”和“傾山之戰得勝而歸”的消息時臉色沉如窗外夜色。
這場艱苦一役本該發生在兩年後。
但就她把脈觀得的齊钺外傷愈合的近況,與戰報上這一世的“傾山之戰”發生的時間兩廂吻合。
一切都沒變,卻又好似一切都變了。
“懿兒!”林懷濟一入府便急急趕來林詩懿的房間,“不能嫁,你不能嫁給齊钺!就是豁出去父親頭頂烏紗甚至項上人頭,我也要去求聖上收回成命!”
林詩懿從一堆戰報文書中擡首,眼見着林懷濟一身常服,腳底蹒跚朝自己走來,連忙上前攙扶,“爹爹怎麽了?我以為您上朝一日未歸。”
林懷濟由女兒攙扶着坐下,接過婢女遞上的茶盞的手不住地顫抖,骨瓷碰撞,“玎珰”作響。
“齊钺命不久矣!”林懷濟重重放下茶杯,茶水頃刻濺了滿桌,“父親斷不會讓你過門去做寡婦!”
林詩懿也在林懷濟身邊落座,平靜道:“一時片刻還死不了罷。”
“你如何知道?”林懷濟雙目圓瞪,不可置信的瞧着林詩懿。
“爹爹莫不是忘了。”林詩懿從懷中掏出一方錦帕遞與林懷濟,“女兒是大夫。”
林懷濟急得站起身來湊近林詩懿問道:“你把過齊钺的脈了?”
林詩懿只微微颔首。
“那你可知——”林懷瑾一手撐着桌沿傾身向前,幾乎是與林詩懿耳語道:“齊钺今日已是殿前咯血。”
林詩懿把出齊钺身體抱恙,卻一直無法确診是何急症,不曾想病勢已然如此沉重。但如此沉重的病症她居然尋不到半點端倪,如此便只可能是——
“爹爹,你可知道他還有別的症狀?”林詩懿急急問道。
“現下已是何種光景了!”林懷濟一臉詫異,額頭急出了一層虛汗,“你怎麽還起了大夫的毛病?”
“那不是病。”林詩懿突然沉了嗓子,輕聲道:“連我都把不出的,只能是毒。”
“是了是了,如此便是了……”林懷濟聞言一顫,直接攤到在身後的座椅之上,擡手顫顫巍巍地想要拿起茶盞,瓷杯卻應聲落地,“你表哥使了大把的銀子多番打探……”
齊钺近身侍候的都是如荊望一般的軍中老人,口風甚嚴,秦韞謙多方打探才從齊府一個粗使的浣衣婢女口中得知,最近齊钺貼身的裏衣總是沾滿星星點點的血跡。
林詩懿聽到這裏再也無法維持之前的沉穩平靜,她如林懷濟一般癱倒椅背,霎時間面若死灰。
渾身皮膚滲血意味着什麽,林懷濟自是不會知道,但林詩懿卻銘心刻骨。
并不因為她是大夫,而是因為那是前世林懷濟突染重疾不治生亡時的病征!
她重生後一直苦苦尋覓,至今未能找出相似的脈案和病患,原來是因為這本不是病,而是一種她聞所未聞的天下奇毒。
作者有話要說: 預告:下一章大婚!求收藏求養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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