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身臨戰雙重遇險

被連天戰火照亮的不僅僅是将軍大帳,整個北境大營皆被喚醒。

西北角的小賬內,先前那谄媚附和的醫博士抱着腦袋,拼了老命地往桌角裏拱,只有扶案坐在靠椅上的張品殊的半張側臉被忽閃的火光照得時明時滅。

“北夷人!一定是北夷人來了……”

桌子底下傳來的聲音哆哆嗦嗦地淹沒進戰鼓與炮火的轟鳴中,而伴随着這一切,卻是張品殊近乎癫瘋的笑聲幾近撕裂了耳邊的轟鳴。

“好啊,天助我也!”他幾乎是咆哮着躬身把桌子底下的人揪了出來,“有救了,我們有救了!哈哈哈!”

“張大人您瘋了!那是北夷人!”生死當前,那醫博士也顧不得獻媚了,“我可不想榮華富貴還沒享到就埋在這草原上!我家裏可是新納了一房嬌妾的……年前兒走的時候我搭過脈,懷的是兒子啊……我不該來北境的,我不該……”

那醫博士被張品殊揪着前襟,不惑已過的人竟橫着袖口拭起了眼淚,哭得嗚嗚咽咽。

“呸!”

張品殊手上一松勁兒,那人便兩腿一軟癱坐在地,張品殊坐回靠椅上耷拉着眼皮瞧着地上啜泣的中年男人。

“就憑你做醫博士那點俸祿,養妻活兒都是費勁!要是沒有大人,你便守着你那膀大腰圓、不能生養的糟老婆子過一輩子吧!嘁,還想什麽美嬌娘,做夢!”

“張大人,這老話兒說,好死不如賴活着……”地上的人好無禮儀地緊着袖管擤了把鼻涕,“我聽人說,這北夷人可是會咬斷人喉管飲血啖肉的魔鬼……”

“誰說他們是魔鬼?”張品殊冷笑着打斷了對方的話,“他們明明是來救我們的。”

地上的人聽到這兒總算是止住了哭聲,半跪半趴着上前,揪着張品殊的袍角,“張大人,我們還有救?可是隗都城的大人有什麽密信?”

“沒有。”張品殊扯了扯衣擺,将自己的袍角從那人手中拽了出來,炮火明滅中的側臉露出些嫌惡來,“我問你,毒米的事兒已經敗露,就算是今兒個沒有北境人,他齊钺可能放過我們?”

“可……可您明明說過……”地上的人瞪大了不可置信的眼睛,“只要我們按吩咐辦事,天大的禍事隗都的大人也定能保下我們!”

“呵。遠水,救不了近火。”張品殊躬身伸手拍了拍地上人的臉,“北夷人退守丹城已久,被阻斷了糧草補給;任他齊钺極盡挑釁之能事也不肯出城一戰,今日卻在黎明前夕冒險襲營,你說,是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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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糧……糧食?”地上的人試探着開口,“可這與我們有什麽關系?”

“齊钺治軍向來嚴謹,整個北境大營鐵桶一塊,若是沒這亂事,我們如何逃?”張品殊斜眼睨着地上的人,“等着他處理了病患的棘手局面回頭找我們興師問罪?”

“可是外面現在是什麽局面我們尚不可知啊!”地上的人直起身子往前湊了湊,“萬一漫山遍野都是北夷人,豈非才出虎穴,又入狼窩?”

“哼,愚蠢。”

張品殊冷笑一聲,勾腰向前,平視着身前驚恐的雙眼。

“他齊钺對陣北夷,罕有敗仗;這一次他既是鐵了心要困死北夷于丹城,自是做足了準備,我都能瞧出北夷人為了糧食而來,他齊钺莫非瞧不出?”

“是是是,大人說的是。”那醫博士連忙附和。

“北境大營的糧倉都藏的極為隐秘,又有重兵把守,你是見識過的。”張品殊又習慣性的撚起了自己那兩撇八字胡,“若是我們能将他們帶去糧倉,你猜,他們願不願意幫個小忙,将我們帶出營地?”

“這,這……”醫博士吓得“噗通”一聲又跌坐回地上,蹬着腿連連後退,“這可是裏通外國啊!誅九族的大罪!”

“誰會知道。”張品殊的語氣明顯不耐,“我們引了那些北夷人去毒米的糧倉,既可以在那群愚蠢的野蠻人面前邀功,求他們帶我們出去,又能幫上頭的大人毀滅了罪證,便也是大功一件。到時候,只要我們逃回隗都,還愁這輩子不能享盡富貴榮華?”

另一頭的将軍營帳中,齊钺接報便換回了上一世林詩懿最熟悉的那個沉穩堅毅的将軍。

他戴上頭盔、拎上佩劍,并不多言半句便趕往前線。臨走時只眼神示意左右親衛,兩名親衛便即刻上前一左一右地緊緊貼着林詩懿。

林詩懿緩緩在案邊落坐,她瞧瞧案上催戰的文書,又望望帳外明滅的戰火。

從始至終,黛眉緊蹙。

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争先。

齊钺抱劍而去的那個果敢的背影,是她前世在那個寂寥的将軍府中,無數次照着當年趴在牆頭看過的齊钺父兄佩劍跨馬得勝歸來的模樣想象過的。

可如今當真看見了,是那樣相似,卻又那樣不同。

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義上接觸到,何為戰争。

那是長箭撕裂空氣時的“簌簌”聲響,那是戰鼓重擂下的大地震顫,也是利刃穿膛後的痛苦哀嚎。

她強行讓自己鎮定,回憶起前世在将軍府時接到的戰報。

由于還不知道前世的時間線為何會被全部打亂,她現下無法準确回憶起關于這一戰的詳細戰報,但關于北夷人被圍後趁夜襲營的戰役,她隐約還有些映象。

不幸之中的萬幸,記憶中所有相關的戰報,齊钺率領的北境大軍,都是得勝的。

她剛剛勸解自己心內稍安,卻有一蹒跚的身影沖進帳子。

身側兩名齊钺留下的親衛幾乎是在帳簾被撩開的一瞬間就長劍出鞘。

帳簾後探進的卻不是什麽尖銳的兵刃,而是一張爬滿血跡的臉。

“帶夫人——走!”

來人嘴邊蹦出最後一個字便一頭栽倒在地,後背上幾根羽箭已經深深地沒入骨肉。

林詩懿被驚得從座椅中站起,一名近衛即刻橫劍擋在她身前,另一名則小心戒備着上前查看。

來人被那名近衛翻了個身,臉朝上;林詩懿定睛一瞧,吓得捂住了嘴巴。

之前一路上除了荊望以外的十九個近衛都跟林詩懿混了個熟臉,之後她每日進出安樂堂,也都是這十九個人中分出兩個來輪流跟着她。

雖不能叫出每一個人的名字,但她記得每一個人的模樣。

現在帳前躺着的,便是其中之一。

那男孩不過二十三歲,是齊钺的近衛中年級最小的一個;從前家中是開武館的,排行老五,習武的粗人也不會起什麽好名字,便都喚他一聲小五。

動蕩之下的武館雖沒落了,小五卻留下一身好功夫。

他入了北大營不久便被齊钺瞧上,重點栽培,做了近衛。

一群沉穩老練的近衛中,難得有一個性子略活泛些的,他算是平日裏與林詩懿話最多的一個。

他閑時常纏着林詩懿問成親是什麽樣的,娘子是什麽樣的,問林詩懿自己能不能也找到一個像夫人這樣好看的媳婦。

他十幾歲就入了伍,尚未娶親,連個意中人都沒來得及遇見過。

林詩懿還記得他迎着的無論是陽光還是北境的風沙總是笑得露出一口不那麽整齊的白牙,鼻梁上挂着的幾點雀斑都好像是會笑的樣子。

可她現在瞧見他,仰面倒在血泊裏。

那幾塊星星點點的小雀斑,都被糊在了鮮血之下。

“将他扶起來。”林詩懿快步上前,“先将背上箭矢的木柄掰斷,再放到行軍榻上!”

身邊的兩個近衛也認出了來人,即刻照辦。

林詩懿蹲下身子,先是探了探鼻息,緊接着又搭了搭脈象,最後翻開了小五的眼皮。

她看着身邊近衛費力的處理着小五背上的箭矢,想要用力又不敢用力的樣子,感覺鼻梁一陣酸澀,渾身浸滿了深重的無力感。

“別弄了。”她拍了拍近衛的胳膊,“他走了。”

她是個大夫,本就該救死扶傷。

卻在這一刻,什麽也做不了。

她是個大夫,卻不是大羅神仙,在太多的時候,都無力回天。

兩個近衛極快的速度交換了一個眼神,兩個戰場厮殺走出來的男人,眼中竟也染上了霧氣。

抱着小五的那名近衛輕輕的将人放下,粗手粗腳的漢子此時的動作倒像是怕吵醒一個剛睡着的孩子。

“夫人,小五是将軍最貼身的傳令兵,他帶來的,必是将軍的命令。我們快走罷。”

那近衛的動作雖是輕柔,眼眶雖是濕潤,但語氣卻是一如既往的堅定。

“丢下他?”林詩懿還是瞧着地上躺着的小五。

“他的使命便是傳達将軍的命令,他做到了,無論生死,都是個好兵。”兩名近衛都已經起身,“現在,護夫人走,是将軍的軍令,也就是我等的使命。”

好在林詩懿入營後一直是着着男裝,在這紛亂裏倒也不礙事,一行人很快便出了營帳。

她出帳後看見将軍帳不遠處那一處存放黃曲毒米的糧倉火光格外明亮。

“我們要去哪?”林詩懿似是忽然想起了什麽,“你們将軍最貼身的近衛慘死,他叫我們走,卻連要去哪裏的話都沒有留下。”

“你們當真,不擔心齊钺?”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割破了手指,但是由于沒有和大家提前請假..阿魚頑強地奉上了更新,不過碼字費力一點,還是來晚了些,抱歉!

如果明天手指的狀況不太好可能需要請假一天...

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争先。出自《九歌·國殇》【作者】屈原·先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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