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北大營徹夜難眠

回樂烽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征人盡望鄉。

北境大營,将軍營帳,又是一個不寐長夜。

林詩懿前前後後忙活了一晚上,從開方到抓藥,從生火到熬藥,她從頭到尾緊緊地盯着,直到每一腕湯藥喂進病患的嘴裏;又守在一旁仔細記錄重症病患服藥後的細微反應,直到所有人沉沉入眠。

半點不敢假手于人。

當她撩開将軍帳的棉簾,一眼便看見齊钺雙眼通紅地坐在案邊。

她掃了眼案上堆着一疊朝廷文書和幾封信箋,輕步往屏風後的行軍榻走去。

“有起色了?”齊钺還是喚住了林詩懿,“辛苦了。”

“病勢遏制住了,可黃曲毒傷肝甚重,那幾個重症的痊愈後,只怕還是要落下病根。”林詩懿駐步,扇狀的羽睫迎着燭火,在下眼睑一片疲憊的烏青上又蒙上一層重重的陰影,“是我醫術不精,若是能早些發現,或許是能治好的。”

“是我。”齊钺的雙拳攥緊,把小案上手邊幾張文書捏得稀碎,“荊望早提醒過我了,是我,沒有想到。”

林詩懿回眸盯向齊钺,“你怎可能知道?”

一季的軍糧裏可以謀得多少的油水,林詩懿可以想象;經過康柏的事,隗明朝廷的亂象也已經可窺一二。

若說有人以次充好,中飽私囊,她信。

但那些糙米、麥麸雖是品質低劣,價格低廉的粗糧,但總也吃不壞人。

再說這一批毒米。

谷物糧食受潮生黴可生黃曲毒,可這事并不是什麽世人共知的常理;即便是知道,也不是每一批受潮的糧食必然生出黃曲劇毒。

況且這可是北境軍的口糧。

Advertisement

北夷人尚在丹城虎視眈眈,隗文帝又對收複河山極其重視,就算是有人為了一時富貴铤而走險,當不可能敢在這個節骨眼上送來要人性命的“毒藥”,拔了老虎的須子。

林詩懿想來,這事無論如何都是有人從中揩油時出了意外鬧出的亂子。

荊望從何得知?齊钺又從何知曉?

齊钺似是瞧出了林詩懿的疑慮,擡手遞上了案上散開的幾張信紙。

信紙之上筆走龍蛇,行文流暢,言簡意赅。

成親之初,将軍府上,林詩懿曾讓荊望記錄過齊钺的飲食起居,病勢走向;這信紙上的字字句句都不是這短短數月內荊望能練就的功夫。

“這不是荊望的手筆。”林詩懿擡眸。

齊钺微微颔首。

林詩懿蹙眉,“這樣要緊的事,怎可牽扯進旁人?”

齊钺已經垂首瞧着案邊,沉聲道:“你再看下一封。”

林詩懿換過一張信箋,一眼便認出了紙上荊望那不成體統的筆跡;字雖是醜了些,但他與康柏的那些見聞際遇倒交代得尚算清楚明白。

可這信,卻把林詩懿看得越發糊塗了。

“你便是收了這信才停下來劫了押運車?”她問道。

“劫押運車的事情我剛返回隗都城時便計劃好了,荊望就是我留下刺探糧草出城時間的。北境軍這些年來吃的都是粗米糙糧,可我被困在戰場之上,一直沒法子探個究竟。”

齊钺起身走向帳邊,長身直立對着丹城的方向。

“草原之上掩埋多少隗明忠骨,他們都是我的同袍手足;可我,卻連臨行前的一頓飽飯都不能讓他們吃上。”

他回身望向默立的林詩懿,林詩懿感覺對方漆黑的瞳仁裏刮起了北境的風沙,拍打在她的臉龐上,帶着些許的刺痛。

“是我把他們一個個帶出隗都城,帶離父母妻兒的身旁,卻沒有本事送他們回家。或許有人說,為兵為将者,馬革裹屍便是最好的歸宿,可我該怎麽和他們的親眷解釋,我從北境戰場的屍體堆裏刨出了他們,卻沒有護他們躲過背後自己人射來的暗箭。”

林詩懿不曾親眼見過鮮血是如何染透了草原的黃沙,又是如何被一場大雨沖刷得什麽也不剩下。

她所見過的戰争的殘酷全部來自于那一個瘦弱的身影,那孩子被碗口劃破的手指,和凜冽寒風裏破爛草鞋的孔洞之下清晰可見的滿腳凍瘡。

她還不可能完全感同身受齊钺的話,尤其是在她眼中,黃曲毒米事件無論如何都是一個意外。

齊钺滿身的悔愧與痛苦并不足以化解前世的遺恨,她同情北境的軍民和統帥,卻無法說服自己在這時候給齊钺更多的安慰。

就事論事,是她現在唯一能做的。

“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謀殺整個北境軍,黃曲毒米事件只是一個意外。”

“懿兒,若我告訴你,這病征并非第一次出現在北境大營,你又該如何想?”齊钺上前兩步,盯着林詩懿的目光如炬,“這毒,換作安樂堂裏旁的大夫,難不難把出?”

“随軍的醫博士都不是正經的太醫院出身,他們在軍營裏呆得久了,經手的大部分都是傷筋動骨或是兵器利刃留下的皮外傷,若說不通毒理,倒也成立。”

說到自己的專業所長,林詩懿立刻收斂了那些紛亂的情緒,臉色沉靜,言語犀利。

“可張品殊官拜正六品禦醫,平日裏就算輪不上他侍候皇上娘娘,但給他瞧病的也必是些皇親貴胄;憑他的本事,就算把不出黃曲劇毒,也斷不可能會把這症狀與大瘕洩混淆,若他細細查過那些毒米還是瞧不出個究竟,我斷然不信。”

林詩懿話音剛落,齊钺卻苦笑出聲,“每一批運進北境大營的糧草,都要抽檢驗毒,懿兒,你知道這事兒,是誰來做嗎?”

林詩懿擡眸,幾近驚恐地望向齊钺。

她早知道到凡外患者,必有內憂;也曾料到朝廷貪腐之風或遠遠超出她的想象,但齊钺話裏話外,似乎直言有人要将整個北境軍摧毀。

那不止是隗明數萬熱血男兒的性命,更是北境萬千黎民最後的倚仗,實在不得不令人恐極。

“他們不是要北境大營所有人的性命,但卻也差不多。”

齊钺似是讀懂了林詩懿的驚恐與思慮,垂眸溫柔地為她绾起一縷鬓邊垂落的青絲。

北境大軍戰時與非戰時每日的糧草用度林詩懿自是不清楚,齊钺卻爛熟于胸。

這批黴變毒米的數量控制得剛剛好,若是正常分食予全營将士,并不足以摧毀整個北境軍的戰力,卻能使其大為削弱,讓此後的戰事更加膠着。

而随着糧草入營,兵部催戰的文書也是紛至沓來,實在無法不讓人往一處聯想。

齊钺解釋完,林詩懿的臉色卻是更加沉重,“你的意思是……仗還是要北境軍去打,可戰後……”

戰後,最好是現今的北境軍甚至是齊钺,與敵寇一同沒入黃土!

林詩懿并沒有直言後半句,齊钺卻默默地點了點頭。

“你齊家或是你齊钺,可曾與朝中何人結怨?”林詩懿細細思忖着前世關于齊家和齊钺的朝野關系,卻始終沒有任何頭緒,“或者是……”

“功高震主”四個字她始終還是沒有出口。

齊钺亦是阖眸不言,終于還是有些話也是不願出口。

他齊家世代鎮守北境,父兄三人皆為此殒命,還賠上了一個殉了夫君的娘親。

這些年來,為了補齊北境軍糧草上的缺口,他幾乎将整個将軍府都搬空了,唯餘一座先皇禦賜的宅邸他動不得。

如此,若他此生墓志銘只得“功高震主”四個大字,賠上齊家滿門和他齊钺的一生,他還可以嘆一句,“伺君之道,猶伴虎狼”。

是他與父兄甘願以身殉道,求一個山河安寧。

但僅為這四字猜忌,便要賠上數萬人的性命。

他不甘。

況且現下,他還有身邊的林詩懿。

而北境大營今夜不眠的,卻不僅僅是将軍營帳一處。

營地西北角,一處小帳子從外看來已然吹燈拔蠟,酣然入眠,可帳內卻是另一派緊張局面。

“張大人,上頭那位大人可有指示的書信傳來?現下這病已然被郡主瞧出來了,她眼前有定北候撐腰,身後是權勢滔天的相府,我們該如何是好啊!”

滿帳的黑暗中,一男聲焦急萬分,聲音卻低得近似耳語。

“你糊塗了!”張品殊的聲音也壓得極低,态度卻是十二萬分的惡劣,“大人說過,郡主是萬萬動不得的!”

“是是是。”那一男聲忙不疊地附和,“可是這病……那麽多醫博士都瞧不出,她一個黃毛丫頭是如何瞧出的?難道侯爺所言,句句屬實?”

“這怕是,只能等隗都的大人解惑了。”張品殊在黑暗裏撚了撚上唇兩撇八字胡,“不過大人上回書信裏提到的擅闖糧倉的小書生還未除掉,是否是他走漏了風聲也尚未可知。”

“大人那般神通廣大,怎會抓不住一屆書生?”小帳內的男聲還是極盡谄媚。

“據說那書生躲進了将軍府,便從隗都城銷聲匿跡了。”張品殊撇嘴,“只怕大人是不想打草驚蛇,尋不到合适的理由為難将軍府吧。”

男聲接着問道:“那現下我們當如何是好?”

“大人謹小慎微,之前用少量的毒米試探良久都無人察覺異樣,這才敢教這一批毒米入了北境大營,本該是大人致勝的法寶,卻不曾想……”

張品殊又往跟前的男子耳邊湊了湊,将聲音壓得更低。

“既然事情敗露,這批毒米便極有可能成為日後齊钺為難大人的罪證,萬萬留不得。”

将軍帳內的兩人都沉默良久,似是要把這涼夜站透,終于還是齊钺長嘆一聲,先開了口。

“你早些歇着吧。”他瞧着林詩懿眼下的烏青,“這幾日和衣而卧,不日便要有大事發生。”

他話音未落,帳外忽然響起戰鼓雷鳴。

狼煙乍起,霎時間連整個将軍營帳都被晃得亮如白晝。

“将軍!”親衛沖入帳內,“北夷人襲營!”

作者有話要說:  他們回來辣!我也回來辣~求一波收藏,明天還是這個點兒噢~~~~

回樂烽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征人盡望鄉。出自《夜上受降城聞笛》【作者】李益·唐

同類推薦

從零開始

從零開始

想要讓游戲幣兌換現實貨幣,那就一定要有一個強大的經濟實體來擔保其可兌換性。而這個實體只能是一國的政府。可是政府為什麽要出面擔保一個游戲的真實貨幣兌換能力?
戰争也可以這樣打。兵不血刃一樣能幹掉一個國家。一個可以兌換現實貨幣的游戲,一個超級斂財機器。它的名字就叫做《零》一個徹頭徹尾的金融炸彈。

穿越之農家傻女

穿越之農家傻女

頂尖殺手因被背叛死亡,睜眼便穿成了八歲小女娃,面對巨額賣身賠償,食不果腹。
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21世紀醫毒雙絕的秦野穿成又醜又不受寵的辰王妃,畢生所願只有一個:和離!
側妃獻媚,她各種争寵,內心:我要惡心死你,快休了我!
辰王生病,她表面醫人,內心:我一把藥毒的你半身不遂!
辰王被害,她表面着急,內心:求皇帝下旨,将這男人的狗頭剁下來!
聽到她所有心聲的辰王憤恨抓狂,一推二撲進被窩,咬牙切齒:“愛妃,該歇息了!”
半年後,她看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無語痛哭:“求上天開眼,讓狗男人精盡人亡!”

權寵天下

權寵天下

天才醫學博士穿越成楚王棄妃,剛來就遇上重症傷者,她秉持醫德去救治,卻差點被打下冤獄。
太上皇病危,她設法救治,被那可恨的毒王誤會斥責,莫非真的是好人難做?
這男人整日給她使絆子就算了,最不可忍的是他竟還要娶側妃來惡心她!
毒王冷冽道:“你何德何能讓本王恨你?本王只是憎惡你,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
元卿淩笑容可掬地道:“我又何嘗不嫌棄王爺呢?只是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想撕破臉罷了。”
毒王嗤笑道:“你別以為懷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就會認你這個王妃,喝下這碗藥,本王與你一刀兩斷,別妨礙本王娶褚家二小 姐。”
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