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得戰報隗都生亂(二)

荊望抄着手, 颠兒着大步走出詠柳巷時,嘴上照舊叼着截草梗, 開心地哼着不着調的小曲兒。

這些日子以來,他呆在侯府守着康柏同進同出。

對方不是搖頭晃腦地讀些他根本聽不懂的“之乎者也”, 便是整日伏案疾書, 寫的也都是他瞧不懂的東西;他趴在桌邊沒半個時辰就得打瞌睡。

這一白天一白天的睡過去,到了晚上反而睡不着。

他功夫好, 自打齊钺帶着近衛離開隗都後,滿侯府的護院武夫連一個敢跟他過招的都沒有, 生生閑出了一副懶骨頭。

他這輩子還從來沒在什麽地方關過這麽長的時間, 可說是無聊極了。

近日得了風聲說是北境生變,可他卻遲遲沒有收到齊钺的書信。

北境的事兒他幾乎了如指掌,離齊钺計劃的開戰日期時日尚早, 他本也沒當回事。

但既得了由頭, 他倒是樂得把上街打探消息的事兒當成難得的放風了。

剛出了詠柳巷, 日頭也漸漸斜了。

正趕上吃飯的點兒,街上行人未幾, 連擺攤的攤主們也是各個都恹恹的。

整條大街上,就數他一個最是精神。

打街上呼吸夠了新鮮自由的空氣, 荊望總算沒忘了正經事兒。

他左右瞧了個四下無人的檔口, 一扭頭閃身鑽進了一條幽深的小巷。

這小巷連着隗都城內最大的青樓——鳳鳴閣的後門,那可是隗都城裏達官顯貴們聚集的地方。

只是隐匿好身形,攀檐爬牆地打探點消息,對他來說并非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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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邊剛攀上牆頭, 卻看見牆那邊鳳鳴閣前門好不熱鬧。

“睜開你的狗眼瞧清楚咯!這兒可是鳳鳴閣,要飯也得會挑地兒,你到這兒來沖撞了裏面任何一位貴人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說話的胖女人滿頭的珠釵插得不留一點兒空地方,嘴裏罵罵咧咧地又往地上啐了兩口才搖着膀大腰圓的身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荊望眼神兒好,平日裏康柏那些要命的詩書他是記不住了,但見過的人卻可說是過目不忘。

他幾乎只要聽聲兒就能判斷出那胖女人便是鳳鳴閣的鸨娘。

鸨娘走後,門口幾個看門的護院便把大門重重圍住,為首的喊道:“聽見我們老板娘說的了嗎?還不快走?當心我打斷你的狗腿!”

“這位壯士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幾個護院身前趴着黑乎乎的一團東西,直到這“東西”出聲,荊望才瞧出來居然是個人。

“求求幾位大哥了,我真的認識天字零號房的貴人,求你們帶我進去吧,貴人一定會重重有賞的!”

天字零號房?

這倒教讓荊望起了興致。

鳳鳴閣是隗都城內達官顯貴聚集的地方,齊钺雖是不愛應酬,但總也有脫不開身的時候。

荊望陪着齊钺到過鳳鳴閣幾次,卻從未聽說過閣內還有個天字零號房。

他一口啐掉嘴裏叼着的草梗,不動聲色地躍下牆頭,悄悄混進了瞧熱鬧的人群中。

“天字零號房?”為首的護院嚣張地白了地上的人一眼,“你既知道是貴人,便好好瞧瞧你自己的身份!你能認識貴人還犯得着混成個叫花子?”

地上的人一身破布褴褛,幾乎衣不蔽體,一腦袋頭發油膩膩地結成塊,不止貼在頭皮上,還散下來糊了一臉,即使是荊望這樣的好眼力,湊到這麽近的地方也瞧不清樣貌。

那人不依不饒地上前扒住為首的護院的鞋面,“大哥,我求你了,就算不帶我進去,您也幫我傳個話兒行嗎?”

“呸!”那護院一臉嫌棄地将人踹開老遠,“再不走,別怪哥兒幾個動手了!”

圍觀的人群也趕緊往後讓了讓,想來一是怕這乞丐撞過來髒了自己的衣裳,二是也不願意瞧熱鬧還被誤傷。

幾個護院提起手裏的粗木棍子,地上的乞丐便哆哆嗦嗦地在地上爬着後退了兩步,撞在了人群中唯一一個沒有後退的人身上。

荊望當年因戰亂和家人失散,在入伍之前也當過兩年乞丐,現下他看着眼前熟悉的場景,不免起了一時恻隐。

“幾位兄弟。”他躬身将地上的乞丐扶起,“人家要飯,你們若方便便賞一口吃食,若是不方便趕走了便是,犯不着動棒子吧?打開門兒做生意的,見了血只怕是也不吉利。”

“你又是哪兒來的?”為首的護院不耐煩道:“今兒個是什麽日子?不怕死的人這麽多?”

護院說着話上前,沒任何征兆地擡手就是一棒向荊望掄去。

荊望只一擡手,便穩穩地接住了。

他手上加力,兒臂粗的木頭棒子便“咔嚓”一聲斷成兩截。

人群驚呼出聲,那群中看不中用的護院也是吓得立馬後退兩步,那乞兒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倒是人群外有一個人聲音喊得響亮。

“荊大哥!”喊話的是侯府的小厮,他扒拉開看熱鬧的人群擠到荊望跟前,“我可算找着你了!快些跟我回去!”

荊望丢開手中捏着的半截木棒,“出了什麽事兒嗎?”

小厮左右望了望,踮腳在荊望身邊耳語了兩句。

荊望霎時間雙目圓瞪,他胡亂的從袖袋裏摸出一錠銀子交給身邊的乞丐,“這鳳鳴閣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拿好銀子該幹嘛幹嘛去罷,我這有事便顧不上你了。”

荊望拎着小斯的衣領走進詠柳巷內,邁着大步一直嫌棄身旁一溜小跑的小厮走得慢。

詠柳巷內四下無人,小厮這才得了機會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氣兒。

荊望急得夠嗆,蹲在小厮身邊低聲問道:“到底是怎麽回事?北境的書信怎會不是侯爺的親筆?”

“是……是……”小厮差點沒被這一口氣憋死,“是夫人!”

齊钺走前在侯府立下規矩,凡是北境送抵的書信都要第一時間通知荊望,旁人不得拆閱。

今天書信送達之時荊望好巧不巧不在府上,這才急壞了滿府的下人。

可合府的下人但凡識字的都能認出齊钺的筆跡不假,卻應是沒有幾個人能認出林詩懿的手筆才對。

“侯爺有令,爾等不可拆信。”荊望揪住小厮的衣領,“你怎麽知道是夫人!”

荊望雖是好脾氣,但好歹也是戰場厮殺出來的人,他若真動了怒氣,一般人瞧見也沒有不怕的。

“是……是康公子……”小厮忙不疊地答話,“康公子認出了信封上是女子的手筆,我們便猜想北境大營能拿到侯爺私印的,該是只有夫人一名女子。”

荊望聞言便更急了。

侯爺連信都需要夫人代筆,那該是什麽樣的景況。

他顧不得多想,直接丢下小厮,腳底輕功掠起,三兩步間便蹿得不見了人影。

西沉的烏金終于還是挂不住了,隗都的夜幕緩緩降臨。

鳳鳴閣天字零號房內。

不同于屋外的歌舞升平,這屋裏只幽幽地燃着一截忽明忽暗的白蠟,阒暗非常。

“你們都是幹什麽吃的。”

漆木鶴型紋的雕花屏風後傳來一個清雅的男聲,言語間雖是質問斥責,卻掩蓋不住的儒雅。

“張大人遠赴萬裏,不辭辛勞,你們竟讓他當街為人折辱。今日若非得義士出手相扶,真有了什麽意外,爾等何人可擔待?”

張品殊剛得了人侍候着洗漱更衣,目下正坐在屏風外側的妝臺前由人伺候着盤發,聽到屏風後的聲音,連忙擡開椅子跪下。

“大人言重了,小人能有今日全賴大人提攜,願肝腦塗地以報大人深恩。”

“張大人一路逃回隗都辛苦了,趕緊起來吧。”

屏風後的聲音清潤悅耳,卻完全不夾帶任何的感情和語氣。仿似一汪平如鏡面的湖水,甚至連狂風和落石都不能讓它泛起任何漣漪。

“張大人這般急着見我,可是帶來了北境不得了的秘密?”

“齊钺,齊钺他瘋了!”剛剛起身的張品殊聽見屏風後的問話又“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他下令放火,把大人準備的那一倉子白米全燒了!”

“哦?”屏風後的聲音依舊平靜,“為何?”

張品殊趕緊把黃曲之毒東窗事發和北夷人襲營的始末都仔仔細細地交代了一遍,其中還不忘反複強調自己的功績。

“是你帶了北夷人去毒米糧倉?”屏風後的聲音依舊儒雅,“我精心準備了那麽久的好東西,就因為你,付之一炬?”

“大……大人……我是怕,怕東窗事發後,那批毒米成為齊钺扳倒您的證據啊!大人,品殊忠心日月可鑒啊!大人!”

“那你的忠心與智謀為何沒有用在懿寧郡主發現黃曲毒之前?”

“可是……是大人說過不能動懿寧郡主一根頭發……”屏風後的聲音明明前後沒有任何變化,可是一股凜凜的寒意卻凍得張品殊連說話都哆嗦,“還有……還有定北候……他時時護着懿寧郡主,品殊也委實是沒有辦法……”

“齊钺,他……”屏風後的聲音頓了頓,“他對懿寧郡主好嗎?”

“護得跟什麽似的!”提到齊钺,張品殊就來氣,“我可沒少為了懿寧郡主的事兒吃他的下馬威。”

“所以,你便引了北夷人去米倉包圍齊钺,一來為出氣,二來為脫身?”

“不是的,大人!您得信我!”

張品殊聞言吓得在地上跪行幾步,将要撲到屏風邊時,卻被一旁守着的黑臉侍衛攔了下來。

他以首叩地,房間內響起“砰砰”的悶響。

屏風後半晌沒人答話,房間裏只剩下瘆人的叩頭聲,張品殊忽然想起什麽似的擡起頭時,迎着慘淡的燭光,額頭已滲出點點血光。

“是,是那個醫博士!都是他的主意,引了北夷人去搶糧,交換我們逃出北境大營!”

“哦?”屏風後終于有了反應,“就是你手下的那個廢物?”

張品殊用袖子抹去額頭上滑下的兩滴血珠,“對,就是他。”

“他人呢?”

“阻撓大人偉業的廢物豈能留得!”張品殊谄媚道:“我已經替大人,了結了他。”

作者有話要說:  阿魚懷着忐忑的心情終于入V了,感謝陪我到這裏的你們,評論區掉落紅包,先到先得哦~

今晚會一直不時出現在評論區陪大家唠唠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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