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北境處處皆險情
大帳之內, 雪信正要向秦韞謙行禮。
她在相國府可以喚秦韞謙一聲公子,是因為秦韞謙與林家沾親帶故, 按着她與秦韞謙之間的身份,簽了賣身契的婢子連平民都算不上, 在外見着朝廷命官, 她是要跪的。
秦韞謙在雪信雙膝着地之前将人扶了,“你怎的這麽快就回來了?可是定北候有什麽不好?”
雪信起身後搖了搖頭, 還未答話便先是眼淚撲撲簌簌的落。
“雪信。”秦韞溫柔謙和的神色随着雪信滴落的眼淚一點點嚴肅起來,“若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是幫不了你的。”
“不敢再勞煩秦大人。”雪信終于還是跪了, “奴婢只想看一眼侯爺……侯爺,侯爺他一切都好,就好……”
“那你瞧着——”秦韞謙退回一旁的靠椅邊坐下, 伸手端起一杯清茶, “定北候, 他還好嗎?”
“侯爺傷得那樣重……”雪信哭着搖頭,“但他不肯給我瞧、瞧她的傷……而且他身邊連一個體己的人兒都沒有……”
秦韞謙伴着雪信的哭聲不着一語, 雪信也漸漸止住了哭泣。
沉默的空氣讓氣氛變得凝重。
半晌,雪信仿佛想起什麽似的突然擡頭, 她在地上跪行兩步後, 重重地給秦韞謙磕了個響頭,“求大人去把小姐尋回來罷!小姐她醫術高超,不輸太醫院裏任何一位老大人,她一定能救侯爺的!”
“小姐……小姐……”秦韞謙反複咂摸着雪信的話, “你當我不想尋你家小姐嗎?但定北候若是有意藏起了郡主——”
他嘆息一聲,捏着茶杯的手微微顫抖,“你認為,以我的身份又能在北境大營裏置喙什麽?”
“不會的!不會的……”雪信猛然擡頭,怯生生的眼神突然堅定,“小姐若還在北境,定不會丢下侯爺!”
秦韞謙聞言擡眸,“你如何知曉?”
“小姐鐘情于侯爺多年……”雪信雖是止住了啜泣,但說話的聲音卻越發地低了下去,“若是小姐知道侯爺已經是如今這般模樣,定是不會離開侯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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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信言罷良久都不見秦韞謙答話,便小心翼翼的擡眸偷偷瞧了眼秦韞謙,卻着實讀不懂對方的表情。
秦韞謙大力地捏着手中的茶盞,皮肉與粗瓷發出細微的摩擦聲,他在捕捉到雪信細微的動作後才開口——
“你既知道你家小姐鐘情定北候多年,他二人又業已成婚,你為何還要心心念念着齊钺?為何還要追到北境大營來?這是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該做的事兒嗎?”
雪信不止瞧不懂秦韞謙的表情,現在也讀不出對方的語氣,她只覺得自己後背冒出涔涔的冷汗。
原來北境的夏夜竟是寒意森森。
她連忙辯解道:“我是關心侯爺的身體,畢竟……畢竟他是相府的姑爺……姑爺好,小姐才能好。”
“是嗎?”秦韞謙轉而露了個笑,“你既要做忠仆,是何事惹怒了郡主,被趕出了內院?怕不是你那寶貝玉佩又不合時宜的掉了出來?”
雪信聞言驚恐地瞪大了雙眼。
“那日我問你為何鐘情于齊钺,你只說齊钺少時曾對你有恩。若只是還報恩情,你拾到了恩公的玉佩不是該早早完璧歸趙嗎?怎麽,你該不會是想告訴我,你不知道那是齊钺私人的物件吧?”
秦韞謙說着傾身向前,玩味地盯着地上吓傻了眼的人。
“恩公刻了家徽和姓名的私人玉佩你日日貼身揣着便也罷了,這麽寶貝的東西怎麽好巧不巧地就掉在了我的腳邊兒?”
秦韞謙說完又靠回了椅背,把玩起手邊的粗瓷茶盞。
“別妄圖跟我玩兒你那點兒小心思,你擔心齊钺不假,擔心的卻不是相府的姑爺。”
茶盞的杯蓋輕輕的刮擦着杯沿,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動靜。
“定北候英俊風流,膽識才情均不落人後,又是你的恩公。少艾知慕君子……”
“秦大人,我錯了!”
雪信突然以頭觸地,“哐哐”的磕頭聲打斷了秦韞謙的話,她的聲音因為哭喊而變得斷斷續續。
“奴婢知錯了!奴婢知錯了……奴婢知道,知道自己不可能與小姐相提并論,奴婢只是想守在侯爺身邊,奴婢從來沒有奢望過什麽……奴婢真的知道錯了……”
“你既是這樣想——”秦韞謙擡手攔下雪信的動作,“剛巧衛達方才與我傳話,說是侯爺醒來後已經接了聖旨,答應了不日便要開戰;他與我商量回隗都的歸期當是越快越快,免得延誤了北境的戰機,我都已經應了下來。如此,我這便把你一道送回相府去?”
“可是……可是……”雪信的額前已經滲出了血,她聲微語顫,“可是侯爺的身子……”
“還是放心不下,對嗎?”秦韞謙溫柔地将人從地上扶起,他瞧着雪信額頭的血珠就快要滴下來,從袖袋中掏出一方帕子遞上,真誠道:“其實,真心思慕一個人,又有什麽錯處呢?”
“秦大人……”雪信怯怯地後退兩步,不敢接過秦韞謙的帕子,“您的意思是……”
“你放不下齊钺,我也得替姨丈大人盯着表妹。”
秦韞謙作勢要幫雪信擦拭傷口,雪信只好哆哆嗦嗦地把帕子接了下來。
“既是如此,大家開誠布公的将話講明白,我也好去想辦法不是?”
同一個北境夏夜的丹城太守府邸。
齊钺重傷甚至已經失了心智的消息很快傳到斯木裏的耳朵裏,夜色已沉,卻沉不過他的臉色。
他喚來侍女低聲吩咐了幾句,待侍女行禮後退出卧房,他又一拳重重地砸向面前的書案,慢慢地收斂起臉上的情緒。
至那夜林思懿假借有意刁難裴朗,向斯木裏透露消息開始,她的日子一直過得看似風平浪靜。
她知道,斯木裏這個人很是沉得住氣。
可當荊望再次夜訪,把北境大營的情況、齊钺的安排部署、甚至開戰的時間都一并呈報林詩懿之後,她也知道——
斯木裏很快就要沉不住氣了。
所以當斯木裏的侍女深夜前來傳召她的時候,她絲毫不覺意外。
“見過大人。”林詩懿進屋行禮,雖然斯木裏已經借由剛才的一拳宣洩了情緒,可林詩懿還是瞧出了對方與往日有些許的不同。
荊望上次帶來的消息裏,隗都的聖旨抵達北境大營應當就是這幾天的事了,林詩懿立馬悟出了其中關竅,就立在房門口,不再言語。
她等了好半晌,斯木裏才從屏風後緩緩現身,客氣道:“天色這麽晚,打擾秦大夫休息了。”
“病人生病哪裏能自己挑時間,那自然大夫瞧病也就不分白天夜裏。”林思懿微微福身,“是大人客氣。”
“大夫?”斯木裏的笑容頗值得玩味,“你留得住裴朔的命,自然是個好大夫,只是不知這大夫究竟是姓秦,還是林?”
“名字從來都只是個稱呼,大人又何必放在心上。”林詩懿輕颦淺笑,“小女不也從來沒問過大人姓甚名誰?”
斯木裏把玩着小案上精致的銀制杯盞,“林大夫蕙質蘭心,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面對斯木裏突然更改了自己的稱謂,林詩懿并不意外,她依舊面色沉靜,“大人,我不姓林。”
“哦,是我忘了——”斯木裏放下手中茶盞盯着林詩懿,“你們隗明的女子出嫁從夫,你現在該是——姓齊。”
斯木裏繞過小案緩緩朝林詩懿走來,“我說的對嗎,懿寧郡主?”
斯木裏高山一般的壓迫感再度朝林詩懿洶湧襲來,饒是這些日子來她早已經為今日的對峙做足了準備,卻還是在這一刻感覺到一絲局促。
她挺了挺腰背,沒有讓心裏那點兒變化在臉上體現半分,“大人說的是。”
“你那些玲珑的心思呢?”斯木裏還在一步步逼近林詩懿,身體上,和心理上,“不打算為自己辯駁些什麽嗎?”
“既然大人已經着人調查過了,那應該是什麽都查清楚了。”林詩懿後撤兩步,“大人贊我是聰明人,在聰明人的面前撒謊,不是聰明人該做的事兒。”
“可是我還是有很多疑惑。”斯木裏還在步步上前,循着林詩懿後退的方向,“不知道郡主可能為我答疑?”
林詩懿終于已經退到了門邊,大門緊緊的拴着,她只能用躬身垂頭的方式與斯木裏保持一個相對安全的距離,她順勢福了福身,“知無不言。”
“比如——”斯木裏像是瞧懂了林詩懿動作裏的含義,他沒有再繼續上前,“齊钺為什麽會把你送來我這裏?”
“大人既查過,就應當查到了——”感受到斯木裏的克制,林詩懿站直了身體,“我與齊钺,夫妻不睦。”
“就因為夫妻不睦他便要用這種不聲不響的方式除掉你?”斯木裏撈了把自己卷曲淩亂的頭發,“你們隗明的男人,可真不怎麽樣。”
林詩懿仔細地觀察着斯木裏細微的動作,“我前有顯赫家世,後有封诰在身,他區區一個侯爵,憑什麽能勉強我?”
“我也不願意相信,能手刃我那愚蠢又彪悍的弟弟、和我草原周旋多年不嘗敗績的隗明名将,是一個在朝中要靠女人上位、在陣前要靠女人博弈的東西。”斯木裏說着忽然再次上前,“尤其,還是自己的女人。”
他雙手擡高抵住門板,将林詩懿圈在了狹小的空間裏。
北夷人的身形過于高大,林詩懿幾乎夠不上他的胸口。
“可我還是非常不喜歡你現在急于替他辯駁的樣子。憑你的聰明,應該知道我喜歡聰明的女人。林大夫,我現在随時可以輕松地讓你變成我的女人,或者一個死人。”
他捏住林詩懿的下巴。
“你知道你現在處境的危險嗎?”
危險。
林詩懿被迫仰起臉,從斯木裏的眼中清楚地看到了這兩個字。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晚些時候奉上第二更,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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