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夢裏又見梅吐香

隗都的早春還帶着點輕微刺骨的料峭;細碎的春雨斷斷續續地落了一天, 把這點寒意都緩緩落進了人們的骨頭縫兒裏。

街道之上行人未及,他們都撐着油傘, 行色匆匆,像是要趕着回家去找出前兩日收進櫃子裏的冬衣, 好替換下剛上身沒幾天的春衫。

寥落的街道上的店鋪也紛紛提早打了烊。

那年, 齊重北新敗,頭顱被北夷人懸在了城門樓上;驿道上日日奔馳着快馬, 傳來的淨是令人驚心的消息。

在盛世中繁華了百年的隗都早已經歇得懶散,禁不起這番折騰, 這一場早春被那一封封戰報生生雕刻成了一副“感時花濺淚, 恨別鳥驚心”的圖景。

一時間隗都全境草木皆兵、人人自危。

随着一家家店鋪閉門歇業,街邊的燈籠也一盞一盞暗了下去,寂靜漆黑。

街邊零星剩着幾個未撤去燈籠的大鋪面門的前廊下, 沒有人會注意到, 那裏正縮着個十歲模樣的小男孩。

那孩子把雙手攏在嘴邊, 接着口中哈出的一團團白氣,想要從中攫取一絲暖意。

這場雨始于今日晨起, 這孩子看着是在躲雨。

可他身上還穿着單薄的春衫,想是早上出門前家裏的大人沒想見這樣的天氣, 未來得及給他加件外衣。

他哈完氣又合掌用力地搓着雙手, 接着抱着自己的雙臂拼命地上下揉搓着,但看着卻收效甚微……

因為他的身子冷得直打哆嗦。

終于他好像放棄掙紮,身體順着門邊滑了下去,他雙臂抱着自己蜷縮的雙腿, 開始淺淺地抽泣。

他太冷了,之前被細雨淋透的衣衫緊緊的貼着身體,像是結出了冰碴子,倒刺一般戳着他稚嫩的皮膚。

就着頭頂上那一點點昏暗的光線,他掀開褲腿看見自己的膝蓋和小腿猩紅一片。

Advertisement

粗糙的沙礫在他的小腿和膝蓋上留下一道道駭人的血跡,尤其是在膝蓋的那一片,血肉模糊中還嵌進了不少沙粒。

傷口已經有些結痂,鮮血把布料和皮膚胡亂地黏在了一起,又在他掀開褲腿的時候被再次撕開,現在又滲出了可怖的新血。

于是,他便哭得更大聲了,嘴裏還斷斷續續、不大清楚地喚着“娘親”。

這夜本就寂靜,哭聲都混在了雨聲裏。

他哭得既傷心又認真,沒有發現一頂精致的軟轎正在朝他靠近。

“小姐,您這樣小的年紀,怎麽就偏偏生了這麽一副犟脾氣?今兒個這天本就不好,我早起便說了不好出門的,老爺又臨時被召進宮去,您說您為什麽非要在這天出城上墳啊?”

“可今天是母親的忌日啊。”

轎內傳出一個甜美可人的女童的聲音,小小年紀,卻帶着點與年齡不相符的愁緒。

“每年的這幾天爹爹都要難過地把自己鎖在房裏,除了上朝和上墳哪裏也不去,連我都不大見得着他的面兒。他今天不能去瞧娘親了,若是我這個做女兒的也不去,爹爹只會更加難過的。他會自責,怨這樣的日子都沒有人能去陪陪娘親。”

“就你會說,小嘴兒巴巴的,老婆子說不過你!”撐着油傘跟在軟轎邊的中年婦人嘆了口氣,“可今日咱們被這雨耽誤到了這個時辰,剛才險些進不了城門……小姐啊,這樣的時局裏,您說老爺從宮裏回府瞧不見您,該有多擔心?”

“是我思慮不周了。”轎內的女童跟個小大人兒似的,也學着那中年婦人嘆了口氣,“我好像聽見哭聲了,你們有人聽見了嗎?”

“這還沒說您兩句呢,怎麽還學會了岔開話題?越發的人小鬼大了……”中年婦人面上看着是在責備,卻忍不住掩着口鼻笑了兩聲,“我看,以後哪戶人家敢把你這麽個鬼靈精娶了去!”

“噓——”女童拍了拍轎廂,這是示意落轎的動作,她掀開轎簾兒,在唇邊豎起一根食指,小小聲說道:“我真聽見了,你們都再仔細聽聽?”

“好像是有。”

“還真是。”

“聽着好像還是個孩子?”

“對!是個男孩!”

“好像在那邊,趙家米鋪的方向。”

“最近年景不好,這大半夜的……還怪滲人的……”

幾個轎夫和小斯小聲議論着,越說越不着調,中年婦人連忙把抱團的人趕開,出聲打斷道:“呸!敢在小姐面前議論這些個不幹不淨的東西,回去都得領了板子吃!”

她訓斥完下人又轉頭對軟轎裏的女童道:“小姐,咱們趕緊回罷,老爺這會該回府了,沒準兒正等您呢。”

“子不語怪力亂神。”女童一臉正經,小眼神兒裏全是機靈,“大半夜的一個孩子,若真是迷了回家的路,出了什麽事情,我們正巧就打他身邊兒過,你們良心能安嗎?”

她坐進轎子裏又拍了拍轎廂,“咱們瞧瞧去。”

“你是誰家的孩子?為何這麽晚了還在這裏哭?是迷路了麽?”

小男孩聞聲擡頭,看見廊下立着一個嬌俏的女童,女童一身衣飾華麗精致,卻精致不過她的眉眼。

女童的雙瞳似剪水,口若含朱丹,教他看傻了眼。

他還從來沒見過這麽漂亮的小女孩。

愣愣地起身後,他方才發現自己竟然比眼前的小女孩還矮了兩寸,也不知道幼稚的好勝心是從哪裏蹦出來的,他止了哭聲,不動聲色地踮了踮腳尖兒。

女童看穿了他那點小動作,卻沒有說破,她掩唇輕笑,從袖口裏摸出一方帕子遞了上去。

“小姐,你這是做什麽!”一旁的中年婦人連忙上前攔了下來,“女子貼身的帕子怎好随便送人?”

女童撇了撇嘴,對小男孩做了個鬼臉,悻悻地将帕子收了起來,“我方才聽見你在喚娘親,是和娘親走散了找不見家嗎?”

“娘親……”

小男孩好像被戳到了什麽痛處,剛才那點争勝的小心思一下子散了幹淨,“哇”地一聲又哭了起來。

“他們都說我娘親去尋我爹爹了,我只是想出來叫我娘親帶我一同去……娘親去了好遠好遠的山上,我只去過一回,根本不記得路……”

他說着說着索性蹲下身去,擡起袖子胡亂地蹭了把臉。

“我去山上尋了一天也沒找見娘親和她住的地方,下山的路上又磕破了腿……再回來天都黑了,也找不見家在哪了……”

“你連爹爹都沒了啊……”小女孩忽閃忽閃的機靈大眼睛裏透着點惋惜,“真可憐……”

“我記得爹爹為了怕我頑皮,在我的轎子裏備了藥箱,都是些尋常的跌打傷藥和白娟。”她轉頭吩咐一旁的中年婦人,“你去取來。”

中年婦人去後,女童也跟着蹲在小男孩身邊,絲毫不介意幹淨華麗的鬥篷邊浸進了污糟的泥水裏,“給我看看你的腿?”

那中年婦人回來時,正看着小男孩抽噎着掀開了褲腿,她忙上前一把捂住了小女孩的眼睛;“男女授受不親!小姐你這是做什麽!”

小女孩扒開婦人的手,真誠地盯着對方,“不看着,我要怎麽給他裹傷呢?”

婦人看了眼小男孩的傷口,也未免起了點恻隐之心,但嘴上還是堅持道:“這活兒哪是小姐能作的,老婆子來罷。”

“我在府裏看過醫書,你看過嗎?”小女孩認真道:“若是再弄傷他可怎麽好?”

女童處理完傷口,見小男孩還在細細的啜泣,便抱歉道:“是我弄疼你了麽?”

小男孩搖頭,“我只是想念我的娘親……”

“別難過了……”女童又小大人兒似的嘆了口氣,“帕子不能給你,我送你一樣好東西罷。”

她起身對一旁婦人又吩咐了幾句,婦人便又撐着傘朝軟轎走去。

稚童心性總是好奇。

小男孩也跟着起身,往婦人離開的方向望去;還沒等他瞧出來點什麽,就感覺到有人伸手溫柔地揉了揉自己的發心。

他轉身看見小女孩那對水靈靈的大眼睛彎成了天上的新月。

“我也沒有了娘親。”她笑着對他說:“但總會好的。”

小男孩覺得自己全身凍得發抖,臉卻燒乎乎的。

“這是我最喜歡的一對面人兒。”女童接過婦人地上的一個錦緞布包,“可惜有一個斷了胳膊,這個好的送你,別再哭了。”

女童把錦緞裏的泥人兒重新包好,遞到小男孩手裏,“還記得你家在哪條巷子嗎?你稍後說與我的小斯,他們會送你回去。”

言罷,女童已經轉身,兩名小斯來到小男孩的身旁。

他瞧着女孩的背影突然喊道:“姐姐,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

女童正要答話,卻被一旁撐傘的婦人拽了拽衣袖,婦人低聲道:“女子閨名不可輕易透露給旁人。再者說老爺為着怕有人惦記,連小姐您出門都不叫乘有家徽的轎子,您可得當心着隔牆有耳和別有用心!”

女童點點頭,給了婦人一個了然的眼神,她想起這兩天随手翻到的話本,回眸一笑,甜甜地說:“我叫梅香。”

“梅香姐姐——”

齊钺猛地從行軍榻中翻身坐起,額頭挂滿了豆大的汗珠。

作者有話要說:  小可愛~你心裏是不是有很多問號?有人猜到了嗎?

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出自《春望》【作者】杜甫·唐

子不語怪力亂神。出自《論語·述而》

同類推薦

從零開始

從零開始

想要讓游戲幣兌換現實貨幣,那就一定要有一個強大的經濟實體來擔保其可兌換性。而這個實體只能是一國的政府。可是政府為什麽要出面擔保一個游戲的真實貨幣兌換能力?
戰争也可以這樣打。兵不血刃一樣能幹掉一個國家。一個可以兌換現實貨幣的游戲,一個超級斂財機器。它的名字就叫做《零》一個徹頭徹尾的金融炸彈。

穿越之農家傻女

穿越之農家傻女

頂尖殺手因被背叛死亡,睜眼便穿成了八歲小女娃,面對巨額賣身賠償,食不果腹。
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21世紀醫毒雙絕的秦野穿成又醜又不受寵的辰王妃,畢生所願只有一個:和離!
側妃獻媚,她各種争寵,內心:我要惡心死你,快休了我!
辰王生病,她表面醫人,內心:我一把藥毒的你半身不遂!
辰王被害,她表面着急,內心:求皇帝下旨,将這男人的狗頭剁下來!
聽到她所有心聲的辰王憤恨抓狂,一推二撲進被窩,咬牙切齒:“愛妃,該歇息了!”
半年後,她看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無語痛哭:“求上天開眼,讓狗男人精盡人亡!”

權寵天下

權寵天下

天才醫學博士穿越成楚王棄妃,剛來就遇上重症傷者,她秉持醫德去救治,卻差點被打下冤獄。
太上皇病危,她設法救治,被那可恨的毒王誤會斥責,莫非真的是好人難做?
這男人整日給她使絆子就算了,最不可忍的是他竟還要娶側妃來惡心她!
毒王冷冽道:“你何德何能讓本王恨你?本王只是憎惡你,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
元卿淩笑容可掬地道:“我又何嘗不嫌棄王爺呢?只是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想撕破臉罷了。”
毒王嗤笑道:“你別以為懷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就會認你這個王妃,喝下這碗藥,本王與你一刀兩斷,別妨礙本王娶褚家二小 姐。”
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