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長劍出鞘險索命
趙钰成跪伏在地, 雙肩戰戰,低低地勾着腦袋, 把臉死死地埋進蒙灰老舊的氍毹裏。
“郡……郡主恕罪!”他求饒聲裏帶着哭腔,“老臣有罪!老臣該死!但是老臣……老臣、老臣真的什麽也沒看見!”
無論是隗都還是北境, 一直流傳着懿寧郡主與定北候夫妻不睦的傳言。謠言傳得有模有樣, 否則當初也不可能将謹小慎微的斯木裏輕易地騙了進去。
趙钰成一進驿站便親眼瞧見了林詩懿與齊钺本是分房而住,怎會想到自己剛進門就能撞見“寬衣解帶”的懿寧郡主和定北候青天白日裏的睡在一個被窩裏。
隗都城收到的折子裏, 齊钺病得只剩半條命,他本也只是想進來确認一下齊钺是真病還是裝病, 可現在, 他只恨不能戳瞎自己的眼珠子。
林詩懿扯過被褥将自己擋了個嚴實,按照之前的計劃,她現在只肖哭喊一聲, 就算沒有事先交代, 近衛也一定會沖進來。
到時候只要以對郡主大不敬的罪名相要要挾, 就可以輕輕松松将這個礙事的趙玉成打包塞進回隗都的車隊裏。
可她還沒來得及進一步動作,身邊明明該昏睡着的人卻突然出了聲。
齊钺的聲音沙啞而沉重——
“的确該死。”
他起身, 一把扯過自己的罩衣前前後後又将呆住的林詩懿圍了一遍,才翻身下榻。
他步履輕浮, 沒有直接走向趙玉成, 而是向房間左側的牆角走去。
趙玉成聽着齊钺腳步聲的動靜,吓得舌頭都打了結,剛要開口求饒就咬破了舌尖。
林詩懿不知道齊钺是何時醒的,也不知道這個瘋子現在想要做什麽, 她的計劃裏沒有這一環。
她看着齊钺走向牆角的木架,那裏撐着齊钺那套鹿皮的輕铠,旁邊的木鈎上挂着他那把從不離身的佩劍。
利劍锵鳴出鞘,清亮的聲音響在阒靜的房間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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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在索命。
趙钰成的臉貼着地面,腿蹬着向後跪行,求生的本能短暫地醫好了他的舌頭,“侯……侯爺、侯爺饒命!”
他的聲音哆哆嗦嗦,顫顫巍巍,因着剛才咬破的舌尖,聽起來像個大舌頭,有些滑稽。
林詩懿只看到齊钺猩紅的眸子裏好像浸着血,她的手在齊钺的衣衫裏緊緊地攥住了被褥。
齊钺右手執劍走到趙钰成面前,歪頭看着地上栗栗畏懼的喪家之犬。
“侯爺……您、您聽我解釋……”
可是齊钺不想聽。
他擡腿一腳,直接将趙钰成踹翻在了屏風後面。
門口警覺的近衛聽到異響立刻沖了進來,可門一打開,瞧見眼前的情景,便誰都沒有再上前半步。
趙钰成仰面倒地,抖似篩糠,他的臉方才趴在氍毹的短毛裏,鼻涕和眼淚糊了滿臉,嘴邊還溢着點鮮血。
齊钺舉起佩劍,劍芒直指趙钰成的脖頸。
他想殺人。
非常想。
林詩懿在榻間已經看不見趙钰成的情況,她只能看到齊钺的背影和對方利劍出手劃出一道劍芒。
“齊钺!”她驚呼一聲。
于是齊钺的劍停在了趙钰成頸邊不足兩分的地方。
趙钰成低頭,順着鼻尖往下看到因為林詩懿一聲呼喊而停在自己喉間的利劍,他脖頸上的皮膚幾乎已經感受到可那劍鋒上的寒氣。
他終于咽下了一口津液。
齊钺雙眼中的癫狂在林詩懿的聲音中慢慢暗去了點,但他開口的聲音還是宛如北境的寒風過境——
“帶着所有我看不慣的喽啰從我眼前消失。我不管你的主子是誰,回去告訴他,我齊钺就是一條北境的瘋犬,要鬥,我奉陪到底,但是要挨着了我的女人——”
他長劍一挽,直接削掉了趙钰成的發冠,“我就要他的命。”
趙钰成臉色醬紫,目眦欲裂,他看着齊钺手中長劍劃過自己的頭頂,看着自己的頭發被斬斷掉落……
一口氣上不來,他直接吓暈了過去。
齊钺面無表情地別過臉去懶得再看,收回手中長劍只說了兩個字:“拖走。”
近衛立刻動手像拖屍體似的将趙钰成拖出門去,齊钺轉身前看到對方身下的地板上溢着一攤水。
林詩懿看着齊钺拎着劍朝自己走來,直到此刻才感受到自己恢複了呼吸。
太醫院右院判,不管背後藏着的是何方勢力,雖然正四品的品階算不上多高,但也是受聖上親封的朝廷命官。林詩懿見過敵軍陣前殺伐果斷的齊钺,卻沒有真正在齊钺眼中見過如此凜凜的殺意。
齊钺方才對趙钰成說自己是北境的一條瘋犬,而林詩懿方才是真真兒在對方眼中看到了狂意。
齊钺回身,走到榻邊不住三尺的地方停住,他看了眼林詩懿,又把頭埋了下去。
房中肅靜,落針可聞,空氣中彌散着一絲尴尬又微妙的氣氛。
“你……”
“你……”
兩人不約而同地開了口,又都同時噤了聲。
一場漫長的沉默再次在兩人之間崛地而起。
林詩懿本就用棉被将自己捂了個嚴實,又被齊钺裹了一層外衣,她在這沉默中覺得後背冒出了點點虛汗。
熱。
她剛才想問齊钺是什麽時候醒來的,希望對方不知道自己是何時解了衣裙躺在了他的枕側。
想到這裏,她覺得更熱了。
畢竟,她與齊钺兩世都從未有過什麽肌膚相親。
那種不尋常的熱度一路從後背爬上她的頸項,接着是耳根,一路燒到了臉上。
她深吸一口,正準備開口前終于聽到了齊钺的聲音——
“以後別再做這種傻事了……”
為了不打擾齊钺安睡,房中拉着簾子,光線很暗。齊钺埋着頭,深邃的眉眼沉在看不見的陰影裏。
“我……”林詩懿想要解釋什麽,卻又不知道該解釋些什麽。
她只聽到齊钺的聲音很低很低,“不用解釋了,放心吧……我、我知道這是你的權宜之計。我……現在出去,你穿戴整齊再喚我。”
她看着齊钺背過身朝外走去,剛才沖天的氣勢散了個幹淨,勾着背好像一只受傷的孤狼。
她看着齊钺劍尖點地,好像遲暮的老人拄着拐杖。
她看着齊钺走到屏風拐角的地方,“當啷”一聲長劍脫手,膝蓋一彎,就這麽扶着屏風的邊框跪倒下去……
“齊钺!”林詩懿大呼一聲跳下床榻。
門外的近衛聽見響動正要沖進門來,卻被齊钺大喝一聲阻斷——
“出去!”
林詩懿身上還披着齊钺的外衣,她赤腳小跑到屏風邊,一把拉過齊钺的腕子,眸色大驚。
這次不是裝的,高熱還在持續。
起先在那一段長時間的沉默裏她也細細地想過,齊钺為什麽會提前醒來。
她突然想起,齊钺飲的那一晚藥本是她為自己備下的,她體型身量都要比齊钺矮小瘦弱不少,自然藥量也下得輕。
她想過齊钺或許是因為這個提前醒來,卻不想對方的高熱半分也沒有褪下去。
果然,即使藥量減輕,即使提前蘇醒,齊钺的身子還是禁不起這一番折騰。
“你……”她顫抖着伸手,也不知該不該将人扶住,“是什麽時候醒的?”
齊钺看着林詩懿遲疑着朝自己靠近,躬身把腦門靠在了林詩懿的肩頭——
“在你需要我的時候。”
林詩懿感受到肩頭傳來的灼灼熱度,燙得她說不出一句話。
她感受着齊钺靠在自己的肩頭的重量越來越重,直到對方終于脫力癱倒在自己懷裏。
她手足無措的愣在原地,不知道該将人抱住還是推開。
“齊钺?”她試探性的輕喚,顫抖着擡手,探了探齊钺滾燙的額頭。
“梅香姐姐,齊钺好冷啊……”
就在她要抽開手之時,被齊钺一把握住。
她看着齊钺拽着自己的手,虔誠地捂在他的胸口;她聽見齊钺喃喃中低語道——
“你抱抱我,好不好?”
荊望捧着林詩懿的書信一路小跑往驿站門外的車隊趕時,雪信就跪在秦韞謙的腳邊。
“秦大人……”雪信照舊低低地垂着腦袋,“您讓我留下罷,侯爺現下病重,誰都見不到他的面兒,我不能就這麽走了。”
“嗐——”秦韞謙長嘆一聲,“不是我不讓你留下,你也說了,誰都見不着他,你留下就能讓你侍候他了嗎?”
雪信就在官道的沙地上向秦韞謙叩了一個頭,“雪信不求別的,就遠遠地看一眼侯爺安好便好。”
“你這又是何苦……”秦韞謙擺擺頭擡眸,看見了遠處正朝自己跑來的荊望,“有人來了,先起來。”
“秦大人。”荊望喘着粗氣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遞上了林詩懿的書信。
“是荊少将。”秦韞謙客氣地朝荊望點了點頭,雙手接過對方遞來的信封,“可是你家侯爺醒了有何吩咐?”
“侯爺沒醒,是夫人——”荊望倒了一口氣兒接着道:“夫人照顧侯爺脫不開身,叫我送封手信給您。”
秦韞謙作揖道謝,“有勞。”
荊望沒有那些七拐八繞的肚腸,做完自己的差事扭頭就走。他路上遇到兩個近衛拖着半死不活,褲子還在滴水的趙钰成,還“好心”地給對方指了指秦韞謙的方向。
“表哥此回隗都山遙路遠,詩懿不便相陪,只立秋已過,朝寒夜露,莫忘添衣。
代問家父安。”
荊望的背影漸遠,秦韞謙讀罷林詩懿的書信,久久地默立。
剔透玲珑如斯,不可能讀不出這信中如此明顯的示好。只是……
林詩懿的目的在他看來,也很明顯。
“秦大人。”看着荊望走遠,雪信再次來到秦韞謙的身邊,“我……”
秦韞謙将信折好收回袖袋,胸中終于有了決斷。
他擡頭,看了看這天光,“不必多言,上車罷。”
作者有話要說: 立下flag!晚些時候有雙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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