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異姓王以慰劬勞
好在那碗藥是按着林詩懿的藥量配的, 齊钺服下後轉好的速度比之前預想的要快;加之齊钺那日發了一場瘋,總算是掃走了身邊所有礙眼的東西;這段時間以來, 驿站裏的日子過得倒也算順心遂意。
只是齊钺的身子看着是見好了,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天兒入了秋, 他總是畏寒。
算着日子, 秦韞謙的車馬抵達隗都也該有段時日了,果不其然宮裏傳旨的太監帶着大批的賞賜進了驿站。
舒心安逸的日子總是過得太快。
林詩懿走近齊钺的房間時手上還端着湯藥, 近衛已經習以為常,并未通傳便替她打開了房門。
她端着藥盞走過屏風, 看見齊钺背對着自己坐在小案邊。
齊钺右手端着茶杯, 左手顫顫巍巍地想要揭開杯蓋。
一下,兩下,三下……
他的左手捏起的杯蓋又總是很快掉落, 杯蓋不斷地撞擊着杯沿, 發出骨瓷特有的清脆聲響。
本是挺好聽的聲音, 卻在此時時顯得刺耳。
齊钺也覺得刺耳。
那只手曾經可以徒手捏斷一個高大北夷人的脖子,現在卻連揭開茶杯的蓋子也做不到。
那他還能做什麽呢?
他聽着院外喧鬧的人聲, 知道隗都已經有了動作。
身前是權力與欲望的萬丈深淵,他于懸崖邊行走, 如履薄冰。
他想起之前趙钰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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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只有一只手了, 如何還能護住心裏的人?
于是他一把砸了茶盞。
林詩懿被這突然的動作驚着了,她小退半步,倒吸了一口冷氣。
“你……”齊钺聽見動靜回身,尴尬道:“你、你來了。”
林詩懿沒有答話, 輕步走到榻邊,從托盤中端下了藥碗。
齊钺狼狽地看着滿地的碎瓷片,“我方才……沒端穩。”
“嗯。一個杯子而已。”林詩懿也垂眸看了一眼地上的骨瓷碎片,“等會喚人來收拾了便是。”
她把湯藥往齊钺面前推了推,“服藥當趁熱。”
林詩懿面色沉靜,齊钺卻覺得自己好像是書堂裏對着手拿戒尺的教書先生的那些個壞學生,聞言趕緊抱起了藥碗,仰頭間喉結翕動,一飲而盡。
林詩懿接過空碗轉身便是要離開,齊钺張了張嘴像是還想說些什麽,卻最終沒有出聲。
他只是伸手攏了攏身上披着的氅衣。
林詩懿垂眸駐步。
曾經少年時的齊钺結實挺拔,就算是在隗都的冬日裏房中也從來不燃炭火。
林詩懿曾經愛慕那時的齊钺在雪中舞劍的身姿,利落矯健。
那時,她看着只着單衣的齊钺一套劍法舞罷,雖是只着單衣,額間也墜着細密的薄汗。
那時,她看着齊钺口中哈出的白色霧氣,便覺得整個冬天都暖。
“入秋了。”她的聲音還是帶着距離,“覺得冷也是尋常的,不必多想,仔細将養着,總會好的。”
“那你……”齊钺盯着林詩懿的背影,“你的冬衣備下了嗎?我讓荊望先去準備着。”
這天兒,尋常人還穿不上冬衣。
但林詩懿到底還是沒忍心這樣說,她只淡淡道:“備下了。”
“嗯。”齊钺點點頭,神色落寞,“那就好……”
他嘴上不斷地重複着,“那就好……”
林詩懿輕輕地嘆息一聲終于還是回頭,“宮裏送來了些賞賜,我瞧着有幾匹好料子,等會叫荊望去尋個裁縫來,給你量了身量裁兩身厚衣裳。”
“不用了。”齊钺嘴角勾起了個笑,“裁制新衣需時,只怕來不及了。既然宮裏的賞賜都下來了,只怕送旨的太監也到了罷?”
“是。”林詩懿也不諱言,她放下手中的托盤,“送旨的太監我安排在客房休息了,我同他說了你身子不濟,好些了再去接旨,以免帶着病氣對聖上不敬。”
“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齊钺起身,“我齊钺福薄,這天家恩賞于我,只怕是一紙催命符——”
他起身往門外走,回頭同林詩懿說:“走罷,一道去瞧瞧,他們想我什麽時候死。”
奉天承運,皇帝召曰:
自北境十二城淪亡以來,朕夜不能寐,唯恐愧對先祖重托。茲聞齊卿之戰報,以丹城之役為最,朕躬聞之甚慰。
卿彰武功于四海,宏帶砺于山河,然卻為之抱恙,朕躬聞之幾欲垂淚,不知可以何用以慰劬勞。
遂與衆臣商定,今特晉定北候為定北王,享親王禮俸,永襲勿替;以慰卿懷,安心休養。
一切封賞及晉封事宜待卿返都後與禮部再行商議。
欽此。
宣旨的太監捏着鼻子将那尾音拖得老長,卻半晌也不見有人回應。
“喲——”他合上聖旨往齊钺面前遞,滿臉堆笑,“定北候大喜啊!”
齊钺不言。
想起宮中傳出上一次去北境傳旨的太監差點被吓得尿了褲/裆的事,那送旨的太監忙扇了自己一個大嘴巴子,“呸!瞧老奴這張笨嘴!現在該尊您一聲定北王了——”
“王爺?”他又把聖旨往齊钺跟前遞了遞,“別光顧着高興忘了謝恩啊。”
齊钺還是沒有伸手,他打眼瞧着送旨太監那張笑得滿是褶子的臉,覺得惡心,“公公覺得齊钺大喜?”
“那可不!”太監騰出手來豎起了大拇指,“隗明定國以來,異姓封王可是從未有過先例,王爺這可是獨一份兒的榮寵,光宗耀祖啊!”
“呵。”齊钺哂笑。
光宗耀祖?
齊重北戎馬一生,至今還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死因不明。
好一個光宗耀祖啊。
何其諷刺。
他伸手接過了聖旨,叩首觸地,“臣齊钺,叩謝天恩。”
齊钺尾音将落,一旁的林詩懿才終于懸心墜地。
剛才的某一刻,她真的疑心齊钺會直接起身,抽劍砍了面前的太監。
她瞧着齊钺長跪不起,連忙向一旁的荊望打了個眼色,一邊自己先行起身,掏出一個銀袋子打賞了送旨的太監。
這事,才算是過去。
當她再回屋的時候,瞧見齊钺已經坐在榻邊,聖旨就胡亂地被扔在腳邊。
她也未多言,躬身拾起聖旨時只聽齊钺冷冷地說——
“他們,等不及了。”
作者有話要說: 劬(qú)勞:勞累.
我終于雙更了!!!以後不雙更的日子還是正常的12點更新,啾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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