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人之相識貴相知

“荊望呢!”送完林詩懿, 齊钺前腳剛踏進将軍府的門檻,後腳看到管家語氣便不善。

管事兒的心裏犯着嘀咕。

這齊钺久不歸家, 府裏的管事傍晚時看着荊望風風火火的沖回來就忙不疊地準備着,好在他家侯爺向來也不是個講究排場享受的人, 他還不算是太過措手不及。

可今兒這一個兩個的也太奇怪了。

荊望回府便一頭紮進西苑久無人居住的偏廂, 誰也喊不動。這平日裏對下人和顏悅色的侯爺也是一進門就拉長個臉,跟剛才去要賬沒要着似的。

管事兒的搖搖頭, 覺着自己個兒今早起床沒看黃歷,像是撞了鬼。

“荊望一進門兒就去了西苑兒的偏廂, 瞧着像是有什麽急事兒, 我還當是侯爺的吩咐呢。”管家賠着笑臉,“他與我說了侯爺回朝的事兒,該準備的我都着下人提前備下了, 侯爺看看, 您是先沐浴還是先用晚?”

瞧着齊钺黑着一張臉, 長腿一邁,不言不語地直奔偏廂而去, 管家也只好一路小跑地連忙跟上,“夫人的車駕可進了詠柳巷?要不要我派人去迎一迎?”

齊钺聞言駐步, 臉色更沉了, 他瞪了管家一眼,“你先下去。”

管家愣在原地,丈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齊钺心裏惱。

之前該陳明的利害關系他都與荊望一五一十的說明白了。他與荊望兄弟多年, 比他與齊锏的時間還要長,甚少求過荊望什麽,他覺得對方至少應該是懂他的。

可他在相國府左等右等,等不見荊望的人影,竟不想這人答應得好好的最後居然逃了。

無奈,他只好留了兩個近衛在相國府附近,自己親自回來逮荊望。

他現在一肚子火,又氣又惱,還擔着心,深怕相國府有個閃失;腳下的步子邁得都帶風。

“荊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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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腳踹開偏廂的大門正是有火沒處發,恨不能抓了荊望出來就在這院裏比劃比劃,卻突然發現着氣氛有些詭異。

房中沒有掌燈,荊望那樣一個大大咧咧的人墜在黑影裏,像是完全洩了氣。

“荊望,你……”齊钺還沒見過這樣的荊望,他略略收斂了點兒氣勢,只是語氣裏還帶着沒散盡的怒意,“你做什麽呢?燈也不點,大晚上的,要扮鬼吓唬誰?”

“侯爺。”荊望沒答話,只是行了個禮,整個人病恹恹的。

齊钺招手,讓一旁跟着的近衛點了燈,房間亮起來時,他看見荊望手裏捏着張信紙。

他才突然想起,這房中不該只有一人。

“怎麽了?”他狐疑着走到荊望身旁,從對方手中抽出了那張信紙。

荊望吾兄臺啓,見字如晤:

得兄照拂多日,多有叨擾,愚弟甚愧,本應當面叩謝荊兄與侯爺一片美意。

然,愚弟要事在身,不得不親赴江南,不及與兄當面道別,特此留字。

不周之處,萬望海涵。他日再逢,愚弟定叩首謝罪。

胡馬自當依北風,越鳥合該巢南枝。

望兄好自珍重。

勿念。

康柏頓首。

齊钺将信箋按在桌案上,面色沉重,“你當日就是跟蹤着這個小書生,發現了那個詭秘的糧倉,是嗎?”

荊望只是點頭,沒有答話。

“你同我說過——”齊钺咬牙,“你保證他沒有問題。那人呢?”

荊望盯着信紙,只答了兩個字,“江南。”

齊钺深吸一口氣壓住怒氣,“他是江南人氏?”

“他是北境人。”荊望的聲音沒有什麽語氣,“與我是同鄉。”

齊钺握拳一圈砸向桌面,“那他媽的他去江南幹什麽去了!”

那日荊望發現的那個詭異的糧倉,無論如何在現在看來都與北境那一倉子黃曲毒米脫不了幹系,那一倉子毒米被一把火燒光,餘下的被斯木裏揮霍,一粒不剩。

若要想追查源頭,那個詭秘的糧倉便是現下唯一的突破口。

而這件事的知情人無故失蹤,實在很難讓人不多做揣測。

荊望從齊钺手底下抽出信紙折好,輕聲道:“我也想知道。”

“荊望,你知不知道那個糧倉對我們意味着什麽?”齊钺看着荊望的樣子不得不壓着火氣,語重心長道:“如果那個小書生把這事傳了出去,或者根本他就是那夥的人,我們就很可能連最後的線索都斷了。”

“他不是。”荊望看着齊钺認真道:“我跟你是兄弟,跟他也是。如果今天有人同我說你做了壞事,我也是不會信的。康柏他這個膽小、身子弱,迂腐又寒酸,但有自己的倔脾氣。侯爺,你為什麽不想想,就因為看見了不該看見的東西,康柏可能已經被人擄走了?”

齊钺垂眸沉思了片刻,“你說與他是兄弟,那你會希望他被人擄走了嗎?如果是真的,這麽長的時間,只怕已經兇多吉少了。”

“因為我了解他。”荊望偏頭看向窗外,那日他與康柏道別,也是在這間房裏,這樣一個月夜,“他寧願被人擄去,也不會願意有人誤解他與那群蛆蟲同流合污。”

“可是若非他自己離開侯府,還沒有人有本事從侯府悄無聲息地擄人離去。”齊钺拍了怕荊望的肩膀,“他若非自願,我不可能一點消息也得不到。”

荊望轉頭看向齊钺,“一定另有別情,我相信他。”

“你相信他?”齊钺重複了一遍。

“我相信他。”荊望也重複了一遍。

齊钺點點頭,“那我相信你。”

人之相識,貴在相知,人之相知,貴在知心。

“給我搜!”他轉頭對門口的近衛吩咐道:“裏裏外外,仔仔細細地搜,就算把這房子給我掀咯,也別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侯爺?”荊望疑惑地看着齊钺。

“那小書生我當日在相國府裏也見過,算不上機靈,但看着也不像是個蠢貨。”齊钺拽着荊望走出偏廂,不想妨礙近衛們辦事兒,“若是真的另有別情,沒準兒這屋裏還能留下什麽線索。”

他拽着荊望一路走出小院兒,随手逮了個下人,“傳管家到我書房來。”

“侯爺。”管家心知今天的齊钺不好惹,一進門恭恭敬敬行罷禮,便安安靜靜地站在一邊兒只當自己是個擺件兒。

“嗯。”齊钺應了聲,還是低頭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冊子,“我走前兒吩咐你幫我留意隗都城內的異動,一一做下記錄,你可都記着呢?”

“記着、記着。”管家一邊答話一邊忙不疊的上前,“知道侯爺回來了,老奴把整理出來的冊子都擱在您書案上呢……”

“應該就在侯爺手邊兒啊……”管家眼神往齊钺手邊掃了兩眼。

“知道,就是太多了。”齊钺把小冊子丢在一旁,“你冊子上記着的,你腦子裏還能記得多少?”

“侯爺吩咐的事兒老奴不敢不盡心。”管家躬身答道:“若是緊要些的,老奴大約都能記得。”

“那我來問你。”齊钺起身走到管家身旁,“之前借住在府上的康公子,是何時離開的?”

“這……這個……”管家剛才信誓旦旦地答了話,這會不禁語塞,“具體的時日老奴也不清楚,左不過就是在荊望離開後不到一月。”

“這麽早?”荊望搶着問道。

管家勾着腰點了點頭。

齊钺卻是沒有這麽好說話了,“他一個大活人,住在府上是何時不見的你會不知道?”

“侯爺息怒!”管家連忙行禮,“着實是這個康公子……太過特別了些……”

康柏之前住在将軍府時,總是沒日沒夜地把自己關在那間小小的偏廂,起先管家還是經常去照看一二,可十次裏有八次都吃了閉門羹。

起先大家只當是他在房中用功苦讀,可時間長了也不禁納悶。

那日他與荊望道別後是搬回來一些書冊回來,可左不過十本八本的模樣,這樣沒日沒夜的讀,早該背完了,可也不見他出門買新書。

慢慢兒的,府裏上下都默認,這位客人面上雖是好相處,可背地裏性情卻是古怪得很。

偶爾有送飯的婢女進屋瞧見他桌上擺着的宣紙,都是些寫寫算算的東西。府裏的下人哪裏有人懂得這個,也不鬧不懂這個康公子到底在做些什麽。

更奇怪的是,被人無意中撞見兩次後,康柏索性連送飯的婢女都不讓進門了,只教把飯食都放在門口。

“他沒日沒夜地鼓搗那些個我們看不懂的玩意兒,經常送過去的飯食都忘了吃。時間長了大家也都習慣了,只當是他頭前兒的沒吃完,就忘了出門拿新送的。”

管家接着回憶道。

“直到那一日,他連着有三四天都沒有接吃食,送飯的婢女覺得蹊跷,怕這人關在房裏別是悶出了什麽毛病,才來與老奴知會。老奴想着康公子好歹是荊望的客人,總不能真在府中出了什麽事兒,這才不顧規矩地推門進去……”

管家又朝齊钺行了一禮。

“老奴進去的時候這人已經不在了,便也不知是什麽時候走的,只看到桌上留下封書信。那信封了火漆,指明是給荊望的,老奴也不敢擅自拆閱,就一直留在那間房裏。”

齊钺偏頭看了一眼沉默不語的荊望,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他接着問道:“那我問你,隗都近來可有什麽大人物南下江南的?”

“近來?”管家歪着腦袋想了又想,“侯爺若要說近來,那是沒有的,不過年前兒,倒是有一位。”

“誰?”齊钺問得幹脆利落。

管家也答得幹脆利落,“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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