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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緊張又興奮。在城區時好幾次差點擦上別的車,看得傅子宸心驚膽戰,但卻還是鼓勵着讓她一路開上了公路。明媚不負他望,在寬敞的公路上漸入佳境,面對傅子宸的表揚,她洋洋自得地将手伸出窗外,大聲喊:“新疆,我們來咯!”
高山、草原、湖泊、沙漠、戈壁、胡楊林,一路上風光無限,這真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在這裏,各種迥異的風光和諧共存,飽足了眼福,也飽足了口福。明媚不挑食,而且對地域特色的食物總是躍躍欲試,每次總是吃得津津有味,傅子宸覺得訝異,有的食物,看起來很奇怪,味道确實也不咋地,她竟然也吃得那麽美滋滋的!
他忍不住打趣她說,大概把你丢到哪兒都不會餓死了吧。
明媚挑挑眉說,那是當然,我就跟那打不死的小強一樣強悍!其實能練就這樣毫不挑剔的功力,真的要感謝跟宋引章在南海工作的那段日子,環境艱辛,壓根沒得挑。愛挑三揀四的人,是從未吃過苦受過累。
傅子宸在吃穿用度上一向很挑剔,但明媚很慶幸這次旅途上他的随意與将就,就算住宿簡陋,食物難吃,他也從不抱怨,更不會表現出什麽情緒。不好吃就少吃點,随後餓了就吃點帶的幹糧。有一次他們借住在當地人家的屋子裏,條件很簡陋,床又窄又硬,瘋玩了一天,十分疲累,傅子宸那天有點不舒服,怎麽都睡不好,明媚有點歉疚,對他說起,他将她擁緊幾分,在她耳邊輕笑着說,傻瓜呀,我不覺得辛苦。更何況呀,他拖長了聲調,抱着你睡,再硬的床我都覺得又軟又舒服。說着嘴唇就貼上她的,熱熱的吻鋪天蓋地而來,讓她毫無反抗的餘地。
他真是一個很會講情話的人,聽多了,明媚還是忍不住會心跳加速,臉頰發燙。
有句話說,一起旅行最考驗情侶之間的關系,如果能夠出門三個月回來,還能一起生活,那你們可以直接去領證了。
他們只有一個月的假期,而且才走了半個月,但這些天來,明媚跟傅子宸從未起過争執,連意見不合的事情都沒有發生過,每次明媚征詢傅子宸的意見時,他總是說,這是你的畢業旅行,當然一切聽你的。
這樣小小的寵溺與體貼,讓明媚覺得窩心。
一個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離開時,明媚竟生出不舍,這是她第一次正式的旅行,也是有生之年過的最輕松悠閑的一段小時光。
坐在返程的飛機上,她望着窗外的流雲,忍不住輕輕感嘆,時間過得真快,回去後,我一定會想念新疆的。
傅子宸将下巴擱在她肩胛裏,笑着說:“舍不得啊,要不我們下飛機後立即再飛回來?”
明媚沒好氣地瞪了眼他。
他哈哈大笑,說:“既然你喜歡這裏,我們明年再來玩吧,秋天來,聽說秋天又是另一種不同的風光,非常美。”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回去得好好養皮膚咯!”
新疆日照長,夏日的陽光熾烈,擦了防曬霜也管不了太大作用,明媚曬黑了,還瘦了點。
明媚哼一聲:“怎麽,嫌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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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子宸趕緊說:“其實這樣的膚色看起來很健康,更漂亮了。”
黑黑瘦瘦的有什麽漂亮的,但明媚聽着這話,還是忍不住笑起來。
回島城的第二天,明媚去了趟艾米莉家,她給艾爸艾媽帶了新疆的一些特産,也給章魚帶了些,正想打電話約章魚,哪知他卻先約了她喝酒。
剛一落座,章魚便塞給她一張大紅請柬,明媚吓了一大跳,“章魚,你要結婚了?怎麽都沒聽你說起啊,也太突然了吧!”當她翻開請柬,看到新娘的名字時,整個人都呆住了,她做夢都沒有想到,新娘竟然是林妙!
章魚一口氣喝完一整瓶啤酒,苦澀地笑了聲,“是不是覺得這個世界,真是不可思議。”
明媚還在怔神中,久久沒能接腔。
“她懷孕了。酒果然不是個好東西。”他又開了一瓶酒,“哪怕一切都是個錯誤,但是明媚,我也只能将錯就錯。我不能讓一個女孩子獨自去承擔這些。”
明媚望着他,心裏的感受複雜難辨。艾米莉懷孕的時候,那個男人給了她一張卡。而同樣的事件,林妙遇上的是章魚,她何其幸運,她得到的是一場婚禮。哪怕他現在并不愛她,但他依舊會對她好,給她一個家,承擔起所有他該承擔的責任。
有時候,責任比愛,來得更為重要。
“明媚,我曾經以為,這輩子我都會跟她在一起。我以為,我的新娘只會是她。你知道嗎,那是我從小到大的一個夢想。”
“可是,今晚過後,我連想她都沒有資格了,再也不能了。以後再見面,我們只是鄰居,只是朋友。”
燈光下,明媚看見有淚緩緩自章魚微微仰起的眼角滑落下來,她認識他這麽多年,從未見過他哭。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情深處。
他用酒精麻痹自己,卻依舊止不住心髒處傳來的陣陣鈍痛,像是有人綁住了他的手腳,強勢地從他心口處割走了一塊最重要的東西。
我們這輩子,大多數人,愛的是一個人,與之攜手到老的卻是另外一個人。這多麽悲怆,可又無能為力。
十天後,明媚去參加章魚的婚禮,艾米莉托她帶了份禮金。她在電話那端沉默了會,最後對明媚說,世事真是難料。是啊,她們都沒想到,林妙最後會同章魚在一起。
明媚剛落座,便接到了林妙的電話,問她可不可以進去陪她說會兒話。
化妝室裏,妝容精致穿着白紗的林妙靜靜坐在鏡子前,任何一個女人在做新娘的那一天,都是最美麗的。
明媚衷心贊她:“林妙,今天你很美。”
林妙回頭微微一笑:“謝謝你能來,明媚。”
她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面了,眼前這個着白紗的女孩子,像是沒有變化,又像是變化很大。明媚望着她,目光移向她還很平坦的小腹。林妙的手指也緩緩滑到那裏,眼神裏盡是柔情,“兩個月了。”
明媚很想問一句,林妙,你覺得幸福嗎?她還想問一句,當年艾米莉的事,到底是不是你告的密。可轉瞬間,她什麽都不想問了,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要快樂許多。
最後她說:“祝你幸福。”
明媚在中途便悄悄離開了婚禮現場,場地中央的禮儀臺上,司儀正在職業慣例地問起新郎新娘的戀愛史,聲音從擴音器中傳入走出好遠的明媚的耳朵,她嘆了口氣,淡淡地想,并不是所有的婚姻,都有一段甜蜜的前奏。但是她衷心地希望,章魚能夠幸福,能夠收獲美好的後調。
那封信函送至明媚手中時,暑假快接近尾聲。那是一只棕色的牛皮紙大信封,厚厚的一大包,信封上的字跡似是有點久遠了,筆墨都有一點淡淡的氤氲,寄件人地址不詳。
明媚猶豫着拆開,裏面是一層一層報紙,緊緊地折疊在一起,拆到最後一層,終于露出一只白色小信封,薄薄的。打開,裏面是一片鑰匙與一張信紙,明媚展開信讀了個開頭,便整個人跳了起來。
這封信,這封信……竟然是父親明旗冬寫的!
明媚:
當你收到這封信時,我還沒有與你聯系,那麽,爸爸大概已經不在人世了……對不起,以後的路,你要一個人獨自走下去了。但我知道,你是個堅強的孩子,而看到這裏,你應該已經大學畢業了吧,終于是個大人了。爸爸拜托你一件事,雖然我很不想你卷進來,但現在,我唯一能夠相信的,也只有你了。明媚,拿着這片鑰匙,到以下地址去取一份東西,然後把它交給一個可以信任的檢察官,但你切記,一切要小心行事。
最後,不要再追究我的下落,也不要為爸爸感到難過,我這一輩子,罪孽深重,就算有十條命,也不夠償還的,所以,別為我難過。
爸爸字落款時間,竟然是四年前,他失蹤的那天。
這是一封指定時間投遞的慢遞。
明媚握着那張薄薄的信紙,良久良久,都沒能晃過神來。她重新再讀了一遍,兩遍,三遍……十遍,終于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這些年她心中始終沒有放下的期盼,終于無情地落空了。
父親是真的不會回家了。
他就這樣消失掉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像是一樁懸案。
明媚緩緩蹲下身,抱着雙肩,瑟瑟發抖。她微微張嘴,想要喊一句爸爸,卻發覺,喉嚨異常幹澀,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
一夜無眠,第二天早上,她拿着那片鑰匙,循着信尾附着的地址,找了過去。那是島城郊外一處村莊的一間小平房,極為隐蔽。屋子左右隔了好遠才有鄰居,明媚站在那個屋子外的時候,有人從她身邊經過,那人好奇地打量了一翻她,然後說:“姑娘,你找人嗎?這個屋子好幾年沒有人住了,原先的屋主搬進了城裏,後來據說是被人買下來了,但從來沒見人來住過。”見明媚不做聲,他便走遠了。
明媚左右張望,見四周無人,才拿出鑰匙,開門。屋子是一個裏外通間,不太大,也極為簡陋,幾件家私上都蒙上了厚厚一層灰。明媚徑直走入裏間卧室,蹲下身,拉開書桌下面的抽屜,從層層疊疊的舊報紙下面,翻出一個厚厚的檔案袋,塞進包包裏,然後立即出門,快速離開了這個地方。
回去的一路上,她手心全部都是汗液,心髒撲通撲通劇烈跳動,像是要蹦出胸腔。終于回到了家,明媚整個人癱坐在沙發上,久久不能動彈。
入夜,她将那個檔案袋從包裏拿出來,在臺燈下一頁一頁地翻過去,越翻心裏越是發冷,到最後手指都顫抖了起來。那是一份秘密資金流通記錄,确切地說,這是一份罪證。她看着那上面記錄的幾個名字,都是耳熟能詳的,而其中一個,幾乎令她驚叫出聲。
那是傅子宸的父親。
這個世界到底怎麽了,命運如此熱愛捉弄她,因為她的父親,她跟洛河之間所有的美好記憶與一切可能,都消失殆盡。而如今,是要重蹈覆轍,再來一次嗎?
那瞬間,她真的很想放聲大笑,又想大哭。
她坐在那裏,發了許久的呆,而後拿過手機,翻出傅子宸的電話號碼,手指停在那上面,久久,最終都沒有撥出去。
說什麽呢?
又能說什麽呢?
一連幾天,她窩在家裏,足不出戶,只靜靜地蜷在沙發上發呆。傅子宸的電話她不想接,但又不敢不接,還要裝作一切如常,找各種理由拒絕他的見面。此時此刻,她不知道要怎麽面對他。
這份材料,到底是銷毀掉,還是交出去?她內心的煎熬與掙紮,像是暗夜裏的潮水,一波又一波朝她席卷而來,良知與情感在打架,激烈而兇猛。
可只要一閉上眼,她便想起父親、明月、洛河的父親、許或的父親,以及在那場事故中往生的無數亡靈。
最終,理智與良知,戰勝了情感。
當她拿過手機撥通洛河的電話時,她的眼角有淚惶惶落下,寂靜無聲。她知道,這通電話過後,或許這輩子,跟傅子宸,都沒有可能了。
第二天早上,明媚跟洛河在一家僻靜的咖啡館見面,電話中明媚只說有事見一面,卻并未提及具體事項。
洛河攪拌着杯中的咖啡,眼神卻一直落在明媚的臉上,他心口微微發酸,他們有多久沒有見面了?很多個深夜,他摁出她的號碼,卻終究沒有撥出去。
“明媚,你瘦了。”洛河輕輕說。
明媚低了低頭,淡淡地說:“是嗎?”她不再寒暄,從包裏掏出那只檔案袋,“你看過就明白了。”
洛河接過,一頁頁翻下去,臉色變了又變,擡頭震驚地望着她:“你哪兒來的?”
“我爸留下的。就是因為這份秘密材料,他被人提前弄出獄,我數次被人跟蹤,我妹妹因此喪命,他……也丢了性命……”她頓了頓,“洛河,你自己看着辦吧,你才進檢察廳不久,這事兒的危險性,我們心知肚明。”
洛河将資料塞進公文包,一臉沉重地說:“你放心,就算丢掉工作,我也在所不惜。”
明媚點點頭,他不會讓父親與那麽多無辜的人白死,也不會讓許或的父親白白斷送兩條腿。
“我先走了。”明媚正欲起身,洛河卻忽然握住她放在桌子上的手,“明媚……”
她輕輕将手從他手中抽出,“保重。”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咖啡館,她對他,已經沒有愛,亦沒有恨。
而他呢?
他愛過她嗎?他還愛着她嗎?
是的,他愛她,由始至終。只是他的愛,摻雜了太多顧慮與計較,不夠無所畏懼,結局在他們再次相見的時候便已寫好,他走不出自己的心結,将她一步步推開,終究再也沒有挽回的餘地。
洛河怔怔望着她的背影,手心她手指的餘溫尚在,卻虛無缥缈得似是一場幻覺,像是他剛剛從未握住過她的手一樣。他呆坐在座位上,良久良久,他從她的眼中,再也看不到自己的身影。她終于如他所願,将他摒棄得幹幹淨淨,似乎連那些回憶都不留一絲。
他卻在這片盛大的寂靜無聲中,仿佛又聽到許多年前她的聲音,她固執地跟在他身後,喊他:“洛河,洛河!你走慢一點呀,等等我!”
微微閉眼,再睜開,當年那個固執的傻氣的小姑娘,終于如冬日清晨裏的霧霭,待陽光一出,便消散在時光煙雲裏了。
當天下午,明媚便搭乘最快的航班離開了島城。當夏媽媽在暮色中見到她時還以為自己眼花了,明媚走過去,以擁抱的姿勢,整個人靠在她的肩膀上,想哭卻又不敢掉眼淚,怕夏媽媽擔心。面對夏媽媽的詢問,她只說,升研究生後會比較忙,所以趁還沒開學過來住幾天。
她這一住,便是近一個月。夏媽媽又不傻,怎麽會看不出她有心事,成天握着手機,卻不開機,飯也吃得很少,晚上大概沒睡好,黑眼圈很嚴重,整個人都瘦了一圈了。但夏媽媽什麽都沒再問,只是變着花樣做好吃的給明媚,每晚睡覺前給她泡一杯熱牛奶。
幾乎每天下午,明媚都會上山去墓地,坐在夏春秋的墓前,偶爾發呆,偶爾自言自語。
“春秋,如果你還在,你一定會告訴我該怎麽辦對不對?”
“我有點後悔把那份材料交給洛河。可是,如果我不交出去,我也會後悔的。”
“做人怎麽這麽難這麽累呀。”
“春秋,我很想你。”
洛河的動作比她想象中還要快,也不知道他用了什麽辦法,一個月後,島城政界掀起了一場滔天大浪,幾年前的那樁建築事故,重新被翻了出來,同時牽扯出的,還有更多。
明媚坐在夏家的客廳裏,怔怔望着電視機裏的畫面,聲音變得模糊恍惚,她像是什麽都聽不見般,耳畔嗡嗡作響。
那份資料裏提及到的人,都已被隔離審查,入獄是遲早的事。至于傅子宸,明媚知道,他此刻大概已身在西雅圖,他的母親,姐姐、姐夫在那邊,他也早就拿到了美國的護照。
到最後,他們之間,連一句告別都沒有。
過了兩天,明媚離開夏家回島城,在機場,她終于打開關了一個月的手機,無數條信息争先恐後地跳出來,将收件箱擠爆。
未接電話600多個,短信近100條。幾乎全部來自傅子宸,他在國內打給她的最後一通電話是二十五天前。他在短信裏說,家裏出了點事得立即出國,讓她等他,處理好事情便幫她也申請那邊的學校……最後一條短信,幾乎是懇求的語氣:明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在哪裏?我很擔心你,求你出現好嗎……
明媚抱着手機,蹲在人來人往的機場大廳,無聲痛哭。
回到家,掏出鑰匙正準備開門,鄰居阿姨走出來,見了她便說:“明媚,你出去旅游了嗎?有個男的說是你朋友,前些日子每天都來找你,大晚上的也不肯走,就坐在樓梯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煙……明媚,你是不是惹了什麽事呀?那人來讨債的嗎……”
明媚閉了閉眼,輕聲說:“阿姨,沒事。”
轉身,開門,進屋時便發現地上躺着一張紙片,是一只拆開的煙盒,上面的字跡她無比熟悉,傅子宸的字。
大概寫得太倉促,只有龍飛鳳舞潦草的一句話:明媚,等我。
煙盒的硬殼紙仿佛滾燙咯手,連同她的心都燙得生疼。明媚坐在漸漸暗下來的客廳裏,久久沒有移動,那晚她在沙發上坐了一整晚。
天微亮時,她起身,去書房開了電腦,登郵箱,發了一封郵件給傅子宸。然後洗把臉,出門。
她去花店買了一束睡蓮,去墓地看明月。她第一次在墓地待了這麽久,從上午一直待到傍晚,她将身體靠在冰涼的墓碑上,歪着頭,微閉着眼睛,一言不發,就那樣坐着。
明月,姐姐幫你報仇了,害死你的人,終于得到了報應。可是,妹妹,我心裏一點也不痛快,不管我做什麽,你都已經不在了,我再也聽不到你喊我一聲,姐姐。
如果有來生,我們還做姐妹好不好?那時候,我一定會好好的保護你,珍愛你,跟你一起玩,給你買你喜歡吃的零食,給你紮麻花辮,給你買漂亮的裙子,教你游泳,教你潛水,帶你去旅行……
而這一生,注定是我欠了你。
對不起,對不起。
她想忍,終究沒忍住,眼淚從微閉的眼眸中,緩緩落下。
轉眼開學,明媚去學校報到之後,就從家裏搬進了研究生宿舍。
一切都歸于平靜,上課,下課,吃飯,睡覺,圖書館,自習室,實驗室。她依舊是那個勤奮苦學的好學生,與同學一起吃飯,商讨課題,說笑談天,一切自若。只是沒有人看到,她心口處那個碩大的黑洞。每到夜深人靜時,她靜靜地躺在床上,仿佛聽到有淩厲的風,從那個洞口呼嘯着貫穿而過,眼淚在暗夜中氤濕了枕頭。
她很想念他,沒有哪一天,她不想念他。
時間就在那些日漸深纏的想念中,一點點流逝掉。
來年早春,林妙在婦幼醫院産下一名女嬰,母女平安。明媚去醫院探望,蹲在嬰兒床旁看着那個小小人兒安靜地睡着的模樣,她覺得生命的延續真是奇妙,心裏不禁湧出無限的歡喜與感動。
章魚送她離開,短暫的一段距離,他言語間全是女兒,看得出來,他心裏的歡喜與激越。
他徹底放下艾米莉了嗎?并沒有,他只是把她藏在了心底深處,成為他青春年少裏最最美好的一段記憶,不會輕易想起,但想起來時,便是滿滿的柔軟。如果說婚姻是無奈與将就,而女兒的到來,則是他全新人生的真正開始。明媚相信,自此後,他真的會是一個好丈夫,好爸爸。
研一結束的暑假,艾米莉終于舍得回國探親,明媚去機場接他們,除了初次匆忙的會面,這是明媚第二次見艾米莉的老公Gary,深入聊天,發現他是個和善風趣的男人,中文說得很流利,也很健談。
艾米莉胖了一點,皮膚比從前黑了一點,但是整個人明亮了許多,明媚像是隐約看到了從前的那個她。
“你不是說吃不慣西餐嘛,怎麽還胖了?”明媚問她。
“天天吃西餐簡直就不是人過的日子,自己在家做中餐咯。”
“你會做飯了?”明媚忍不住就驚呼了一聲,除了艾爸出事住院那段,她對着食譜熬了一陣子湯,她從來就沒見她做過飯。
“嘿嘿,”艾米莉幹笑兩聲,“我那個手藝,大概狗都不想吃吧。Gary學了做給我吃。”
明媚對Gary的好感又上升了幾個點,連連啧聲贊嘆:“惜福啊!”
艾米莉輕輕說:“我知道。”
真好,她終究會慢慢從那場傷痛中,一點點平複。時間永是最偉大,也是最殘忍的良藥。
過了兩天,明媚跟艾米莉一起去看夏春秋,兩個人在墓地裏坐了許久,輕聲說了許多許多的話,艾米莉喝光了兩瓶米酒,直至天黑,她們才離開。
下山時,艾米莉問明媚:“傅子宸還是沒有消息嗎?”
“我聯系不上他,我一直等他找我,可是沒有。”她在那封郵件裏将所有一切都毫無保留地告訴了他。他沒有回複,不知道是沒有看到,還是不想回複。他想必是恨着她的吧,否則,她一直在這裏,電話也沒有換過,他卻再也沒有找過她。
艾米莉猶豫了很久,低聲說:“程家陽應該跟他有聯系。”
明媚輕輕搖頭:“他大概恨着我吧,不想再見我。”如果是這樣,問到了聯系方式又如何呢?她也知道,想要找到他,總是有辦法的。可她害怕,不是怕他的質問與怨怪,而是,怕聽到他冷漠的聲音,更害怕,自此後,他們之間,成為死局,再也沒有可能。
可是,如今這樣彼此毫無關聯,跟死局又有什麽區別呢?但明媚自欺欺人地就是不想去直面,寧肯就這樣帶着想念,很多個睡不着的夜晚,還有幻想的餘地,想着也許他總有一天,會來找她。
艾米莉嘆口氣,無聲地握了握她的手。
艾米莉這次回來,除了探親,還有一個目的,就是接艾爸艾媽還有艾小弟去加拿大游玩。艾家父母還是第一次出國,又期待又緊張,臨走之前好幾天就開始收拾行李,采購了一大堆東西,都是些吃的,本地特産,說是要帶給Gary的父母姐妹,惹得艾米莉哭笑不得,先別說國外家庭親情觀念完全不同,光這兩大箱子吃食,過安檢就有很大問題,非常麻煩。
明媚站在旁邊看着艾米莉把她媽媽收拾好的東西一件件掏出來時,艾媽搶着又裝點回去,母女兩個一來二往,十分熱鬧,她忍不住笑起來。
艾米莉回頭瞪着她,說:“你的行李不多吧?”
“放心,我絕對輕裝上陣!衣服都只帶兩三套,蹭你的!”
“這還差不多!我最煩行李多了,安檢托運都好麻煩!”艾米莉嚷嚷道。
這場出國游,明媚也在被邀請之列,本來她不想去的,可艾米莉纏她個沒完沒了,最後甚至使出了殺手锏,癟癟嘴說,你是不是我姐們啊!我嫁那麽遠,人生地不熟的,多想要娘家人去做客啊!你這不是傷我心嗎!
就連Gary也來做說客,對她說,May,別擔心機票,我跟Lily幫你報銷。老外的經濟觀就是直接啊,弄得明媚非常不好意思,雖然機票不便宜,但她哪是擔心這個呀。她是想着,這算是艾家的家庭旅游、聚會,她同艾米莉再親近,也會有點打擾。
但話說到這份上,明媚盛情難卻,只得應了她的邀請。
因為是探親簽證,辦理的很快,八月初,他們一行浩浩蕩蕩飛往加拿大蒙特利爾。
蒙特利爾是加拿大第二大城市,是一座文化、歷史底蘊都很悠久深厚的海港之城,以法語為主要語言。艾米莉剛剛來到這裏的時候,曾在電話裏對明媚抱怨說,學了幾年英語,以為到國外生活一定全無問題,沒想到嫁到了一個法語遍地的城市,不得不多學一門語言。法語聽起來是很好聽,可學起來,真難啊!好在,日常用英語也足夠交流。
八月份,算是蒙城較佳的旅行時間,不冷也不熱,氣候剛剛好,陽光也很好。
艾米莉與Gary的家很漂亮,是個三層樓的小洋房,帶獨立花園,雖偏僻了點,但環境幽雅、安靜,非常适合居住。明媚一眼就喜歡上她那個花園,品種繁多的植物、花草,欣欣向榮,迎風而立。她想起艾米莉曾幻想過自己将來的家,一定要帶個獨立的大花園,種上花花草草,再養一條哈士奇。她回頭,朝正從車尾搬行李出來的艾米莉望過去,看到她提出一只箱子,Gary立即從她手裏接過去,又将她的包也提到自己手中,他朝她溫柔寵溺地笑。
明媚忽然眼底就有點濕潤。
她在愛情上欠缺一點好運氣,沒有遇見一個她愛着也正好愛她的人,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但好在,命運對她到底不薄,讓她在傷痛過後,得以遇見一個溫柔的懷抱。也許不夠轟轟烈烈,但是,生命這麽漫長,大多時候,我們需要的并非轟烈,而是一份溫柔的貼心。天冷時的一件衣,天熱時的一杯冰水,疲累時的一個肩膀,流淚時伸過來為你擦拭眼淚的一只手。
餘生漫漫,能擁有這樣一個人,已是莫大幸福。
休整好後,Gary便開車帶着他們開始了加拿大之旅,從蒙城出發,一路南下,他是個非常盡責的導游,對城市的歷史也很了解,每到一處,總能說出一些典故與趣聞。
那些天,明媚過得非常非常充實、快樂。
Gary的假期有限,十天後,他們回到蒙城。艾家父母一直要待到月底,明媚卻打算先離開。
艾米莉驚訝地看着她:“怎麽了?這才來幾天呢,暑假不是還沒結束嘛!”
她沉默了會,說:“我想去一趟西雅圖,你讓Gary幫忙辦理下入境簽。”
“去西雅圖幹嘛……”她猛地想起什麽,張大嘴,而後笑了:“你終于決定去找傅子宸了?有聯系方式了?”
明媚搖搖頭:“沒有。”
“那你去幹嘛!”
“我就想去看看那個城市。”
艾米莉默了默,嘆了口氣,“你們兩個人呀!”
幾天後,艾米莉同Gary一起到機場為明媚送行,艾米莉緊緊擁抱她,在她耳邊說:“寶貝兒,如果想念他,就去找他吧,見面把話說清楚,不管結果怎樣,總比這樣忐忑地熬着好啊。”
明媚沒做聲,只是回抱住她,輕輕說:“保重,再見。”
過安檢,登機,飛機很快起飛。
明媚将頭靠在窗口,望着機艙外發呆,她終究還是沒有勇氣像艾米莉說的那樣去做,因為心裏有所期待,所以懼怕結果不是自己想要的。
所以,她只能偷偷地去到他所在的城市,去看一看那裏的天空、流雲,去吹一吹那裏的風,去感受、去呼吸那個城市的浮光掠影。
她曾聽他提過,西雅圖是個多雨的城市,她剛一出機場,就領略到了這座多雨城市的風情,傍晚的氣溫有點低,她只穿了件薄薄的襯衣,站在門口,忍不住抱緊手臂。
等了很久,才打到出租車,艾米莉擔心她,來之前就給她預訂好了旅館,她對司機說了地址,車子駛出去。
除了從傅子宸口中聽來的西雅圖,明媚對這個城市所有的認知是曾看過的一部電影,《西雅圖夜未眠》,她很喜歡這部電影,她不太喜歡雨天的,可這部電影裏這座城市的雨天,讓她覺得,原來雨天也這樣迷人。
明媚從包裏翻出一件襯衣穿上,将車窗降下來,雨已經停了,來得快也去得快,四處都是濕漉漉的,空氣很清新,車窗外是城市一閃而過的光線帶,朦胧迷離。她将下巴擱在車窗上,深深呼吸,微眯着眼睛感受這城市清涼的風。
那一刻,她忽然很想落淚。
這是她想念的人所在的地方,分明近在咫尺,可茫茫人海,卻無從尋覓。
跟他失去聯系的這些日子,“西雅圖”這三個字,幾乎每天都會在她心底滾一圈,慢慢地像是在她心底紮了根似的,又陌生又熟悉。
也許是吹了涼風,明媚有點不太舒服,晚飯都沒吃,在旅館辦了入住後洗了個熱水澡便蒙頭大睡,萬幸第二天早上起來,頭痛好轉。
她只訂了一天房,買了當天晚上回國的機票,她只有一天的時間,來粗粗領略這座城市的風光。她背着包,漫無目的地走在街頭,背包裏備了水與面包,還新買了一把雨傘。
走着走着她總忍不住停下來發呆,她想,這個咖啡屋,他來光顧過嗎?這個車站,他在這裏乘過車嗎?這個游樂場,他是否帶筱筱一起來玩耍過?想着想着,仿佛眼前真的出現了他在這些地方停留過的身影,她嘴角忍不住微微蕩開,接着,又忍不住難過起來。
最後,明媚乘車去了西雅圖港口,他曾對她說過,這是整個西雅圖他最喜歡的地方,這裏的夕陽很美,這裏的夜景非常非常漂亮。她從午後一直等到傍晚,等到了美麗的夕陽,卻沒有好運氣,等來一個偶遇的奇跡。
她看着漸行漸遠的船只,鳴笛聲高高低低地傳來,多像她心底的嗚咽。
她将手中折疊好的小紙船,輕輕地丢進海裏,不一會,那小船便被水流沖得不見蹤跡。
她起身,離開港口。
那只船的命運會如何呢?會有人看到嗎?在它的肚子裏,寫着一行娟秀的字跡——
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研二開學沒多久,明媚接到久未聯絡的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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