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新家
電梯叮一聲往兩邊打開,季意走出電梯,來到家門口,擡手就要按密碼鎖,想了想,現在這幅樣子冒然進家門似乎不太好,于是按了門鈴。
耐心等待片刻,一片死寂。
他擡手又按了兩下門鈴,仍是無人開門。季意想起什麽,掏出手機一看,星期三,季苒還沒放學回來。
等吧。
一個牽着博美犬的貴婦走過,小狗乍見陌生人,汪汪吠起來。貴婦訓斥一聲,狐疑地問:“小朋友,你在這裏幹什麽?”
小朋友季意:“……”雖然他頂着一張少年臉,但怎麽着都算不上小朋友吧。
季意說:“我來找朋友。”
貴婦擰了下眉,語氣有些忌諱:“你朋友是這戶人家的小孩?那你不要等了,他這段時間就沒回來過。”
季意:“沒回來過?為什麽?”
“你不知道他們家前些日子出了白事?”
白事?那肯定是他自己的“白事”了……季意抖了抖雞皮疙瘩問:“那小孩、我朋友去哪兒了?”
“誰知道呢,興許是被哪個親戚帶走了吧。唉,那小孩也是可憐,從小沒了父母,現在連親叔叔都沒了,也是出車禍死的……”
季意沒心思去聽貴婦後面說了什麽——季苒不在家,被親戚帶走了,哪個親戚?想幹什麽?
季意不敢深想下去,只有一個念頭清晰明了,必須聯系季苒。
現在立刻馬上。
撥出熟記于心的號碼,響了兩三秒後被接起:“喂?”傳來的卻不是清亮的少年音,而是一個略顯低沉與漫不經心的男孩聲音。
滿心焦急的季意腦中空白一瞬。
“喂?哪位?”
季意拿開手機,默默挂斷電話,重新輸入號碼,檢查一遍,确認無誤後,再次撥出。
接聽的還是那個低沉且漫不經心的聲音:“喂,哪位?”
季意:“你哪位?這是季苒的手機吧?”
“是他的。他去廁所了。你誰?”
“你又是誰?憑什麽幫他接電話?”
那邊語氣淡淡:“我是他同學。不管你是季苒什麽人,現在快上課了,請別再打電話。”
“哎你……!”電話已經挂了。
季意兀自氣悶,什麽同學,這麽拽。不過他沒再打電話過去,一來怕打擾季苒學習,二來确定了季苒還在學校這件事讓他放心些許。
電話裏說不清楚,也難以讓人信服,他知道季苒的學校與班級,明天直接找過去更妥當。
……
豔陽高照,司機小汪急得原地打轉,熱汗津津。想進去找人,又怕少爺出來看不見人走丢。
左盼右盼,總算盼來他家矜貴的少爺,連忙招呼一聲,殷勤打開車門,将人速速拖回主人家才能安慰他這顆差點被吓出心肌梗的心。
他決定,以後再也不亂聽指揮,否則哪天這位少爺真有個什麽,他傾家蕩産也不夠賠的。
季意有意套近乎摸底:“我出院,為什麽只有你來接我?”
小汪不疑有他,當是少年人的尋常抱怨,況且了解邱鹿家庭狀況的,難免會對他生出幾分恻隐之心。小汪小心翼翼地說:“邱總太忙了,已經有半個多月沒回家了。夫人……夫人向來不喜歡出門,你到家就能看到了。”
季意臉上一個大寫的“冷漠.jpg”:哦豁,有爹有媽,挺好。
小汪沒再提別人,季意便知,這是也個人丁單薄的家庭。
大哥大嫂去世後,只剩季意跟季苒叔侄相守,季意仍把日子過得有滋有味,盡量為季苒創造良好的成長氛圍。
過年包餃子,端午包粽子,中秋吃月餅賞月,大節小節一個不落,再忙再累他都會回家跟季苒一起過。
別說住院,就是季苒有個頭疼腦熱,季意都會寸步不離。緊張,是因為在乎、關懷,生怕失去。
同樣人丁單薄,這家人倒好,兒子割腕住院了,爹媽跟不知道似的,仿佛兒子就是一盆植物,缺水缺營養了,自有別人照料打理,自己十指是不會沾陽春水的,連看都懶得看。
只有一個要求,不死就行。
親情冷漠淡薄至此,即使邱鹿還活着,面對這樣的境況恐怕也只會感到心寒。
車子駛進本市最寸土寸金的別墅區,家家花園別墅,花繁葉茂,綠意盎然,很好地隔絕了外界噪音。
總而言之,住在這裏圖的就是一個舒心放心開心,以及彰顯手裏有金。
車門打開,季意在小汪的恭請下下車,微微昂頭望着眼前的別墅:三層,美式風格,白窗黛瓦,造型簡樸大氣。
與別處不同的是,這裏沒有花園,一朵花都沒有,放眼望去,前院綠油油的一片草坪,以鵝卵石小徑割裂成幾塊,宛如抹茶蛋糕。
空曠的幽靜中,一名幫傭打扮的中年女性走出來幹巴巴問候了句“少爺回來了”,提上行李箱便走。
季意信步其後,也不言語,默默觀察別墅內部結構以及人員情況。
既然穿進了這具身體,重活一次,無可避免要接受現在的身份,與此身份有關聯的人打交道。好在邱鹿本身就是個寡言少語的人,季意不說話,也沒人多想。
直接進了卧室,在二樓。季意說他自己收拾,幫傭便自覺退下。
季意好奇地觀察着這間卧室,見門就開:衣櫃、洗浴間、陽臺,居然還連着一間小書房,書櫃裏盡是世界名著、奧數習題、宇宙航天之類的書,以及幾本醫學心理學方面的書。
書櫃最上面一層擺滿金光閃閃的獎杯獎狀獎牌,一眼看過去頗為震撼,它們凝聚着名為邱鹿的少年曾走過的輝煌,獨自一人。
爸爸忙着賺錢,媽媽不知在哪兒,兒子表現得再優秀,這些榮譽在他們看來也不過是落灰的玩意兒。
季意抹了把書桌,吹吹指肚,灰塵四散,看來住院這段時間幫傭懶了骨頭,連少爺的書房都忘記打掃了。
季意不想裝啞巴了,出門叫道:“我的書房是誰打掃的?灰都快把人埋了!不想幹趕緊卷鋪蓋滾蛋!”
這一嗓子,直把空曠的別墅喊得回音打牆,跟個廣播似的。
幫傭全吓出來了,兩老兩少,其中一名五官扁平的女孩漲紅了臉:“我、我馬上去打掃……”
季意目光一一掃過她們,“一個兩個三個四個,這麽多人啊。”
只一句話,便讓她們惶恐起來,生怕被裁了。原先那名給季意提行李的中年女人笑皺了一張老臉,和和氣氣地說:“慧慧她只是一時忘了。”
季意:“哦,是一時忘了,還是自從我住院就忘了?”
中年女人還要替侄女辯解,又忽地閉上嘴巴。
“大喊大叫的幹什麽?”
季意回頭一看,再次被驚豔了下,這不是醫院裏出現過一次的那個大美女嗎?難道她也是邱鹿的家人?是姐姐還是小姨?正自猜測,卻聽中年女人恭恭敬敬叫了一聲“夫人”。
季意:“……”
夫人,也就是當家女主人,邱鹿的媽媽。
無怪乎季意吃驚,梅如雪這張臉太美了,模糊了年齡,說她二十多都有人信。
梅如雪垂着冷豔眉眼淡淡掃過季意的臉,“剛出院不好好休息,在這裏發威作福給誰看?”
一句話,成功讓季意對梅如雪的好感值降到最低點。不斥責幫傭偷懶耍滑,反倒怪起了兒子,以及據她只去過一次醫院的表現來看,季意有理由懷疑,這位夫人是後媽。
後媽也是媽,同一屋檐下,不是你低頭就是我低頭。一件小事而已,犯不着剛到人家家裏就跟人家噴口水,季意沒再吭聲。
倒是幫傭們散去後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這個邱鹿脾氣越來越怪了,以前幾天嘣不出一個屁,現在嘴皮子呱呱的。”
“都割腕住院了,我看他是這兒出毛病了……”指指腦袋。
“離遠點吧,誰曉得神經病在想什麽……”
晚餐在一片沉悶的氛圍中結束,梅如雪與季意沒說一句話,季意也懶得熱臉貼冷屁股,吃完便上樓睡覺。
倒是那個便宜爹又發了十幾個紅包來,恭賀他出院,又問他上次紅包怎麽沒領。
季意回:忘了。
邱爹:“……”
這次季意領了,不要白不要,哪天離家出走也不至于流落街頭。
第二天星期四,季意收拾好書包準備去上學——想到自己居然還有背着書包上學的一天,季意哭笑不得。
穿上校服的季意對着全身鏡照了照,好一個青蔥水嫩的美少年,就是眉眼間的憂郁揮之不去,難免給人陰沉的印象。
照着照着,季意忽覺這校服相當眼熟,白襯衫藍褲子,褲腿一道白杠,外套上白下藍……季意低頭揪住繡在左胸的校徽,果然,跟季苒是同一所學校!
這一發現不可謂不驚喜,季意吃完早飯便樂颠颠地去坐公交車上學。
到了學校,季意第一時間晃到高二3班門口,探頭探腦張望一番,确認季苒還沒來。
不知道是不是他錯覺,當他出現,教室寂靜了下。季意不明所以,站在教室門口守株待兔。
一個女生走來,笑盈盈打了聲招呼:“邱鹿你來啦。”
季意愣了下,掏出學生證一看,無怪乎班級裏的人都在看他,原來邱鹿也在這個班級。
正在這時,兩個少年相伴而來,其中一個正是季苒。季意眼睛一亮,而季苒也若有所覺,擡頭與季意四目相對。
那一瞬,仿若一眼萬年——
季意剛要張嘴說什麽,季苒便移開目光從他身旁掠過,留下雞蛋餅與茶葉蛋的香氣。
季意:“……”
倒是季苒身邊的高個少年多看了他兩眼。
吸氣,呼氣,不生氣,畢竟季苒不知道他是季意。
季意重整旗鼓,跐溜進了教室,快準狠地擠走即将落座的高個少年,霸占季苒同桌的位置。
被擠到一邊的沈刻:“……”
季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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