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助攻

沈刻五官輪廓清晰明朗,眼部深邃,這般微擡下颌,由下而上看人的時候,睫毛擋着部分眸光,顯得雙瞳愈加黑沉,如同冰面下湧動的暗流。

小小年紀,便已有這樣的氣場,着實讓季意心悸了一把。他握緊手指,強作鎮定道:“什麽意思?”

顧忌着季苒在場,他這話問得毫無底氣。

好在沈刻仿佛并不打算深究,剎那的陰雲密布後,便是雲開霧散,清風徐來,笑了笑說:“逗你的。”

季意:“……”他在演戲??

操,吓死他了!

其實沈刻并非全然演戲,他心裏敞亮着呢,知道季意在躲他,又不敢表現得太明顯,讓他好笑又好氣,難道自己是洪水猛獸?

季意躲沈刻,季苒也在躲季意,不鹹不淡跟季意說了兩句話,便去跟雪豆玩了。季意讪讪地與沈刻四目相對,硬着頭皮坐下,琢磨着說點什麽好。

沒想出個所以然,沈刻狀似無意地問:“奶茶好喝嗎?”

“還、好。”季意此時有點敏感,總覺得沈刻說什麽都有深意,因此回答頗為小心,以至慢半拍,兩個字也說得磕巴。

沈刻瞥他一眼,唇角動了動,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交友是季意的自由,他無權幹涉。

沈刻不說話,季意一時也找不到合适的話題,他并不覺得兩人的氣氛出了問題,而是覺得這大概是代溝——若沈刻知道,一準又被氣笑。

季苒牽着雪豆不知溜到了哪個犄角旮旯,一轉眼季意就看不見了,剛想站起來去尋尋,被一只寬厚骨感的手掌按住了腦袋,掀起額前劉海,立時動也不動,張皇地眨着眼睛。

沈刻注視他半晌,眉頭微蹙,指尖點了點季意額上淡粉的傷疤,問:“祛疤膏沒塗?”

季意傻乎乎張着嘴,缺水的魚似的,咕嚕不出完整的話,好一陣才底氣不足地說:“塗了……”

“幾次?”

“……兩三次吧。”說完見沈刻面無表情放下了手,心想他一定是生氣了,于是信誓旦旦地挽回,“我保證不忘了,今晚就回去塗。”

沈刻淡淡地說:“那是你自己的臉,随你便。”

季意又想起當時摔下山,沈刻忙前忙後地背他下山、送往醫院、晚上陪床,還特意托人代購祛疤膏送他,其細心周到之處,當真如同親人般,他卻這麽快就辜負了這份情誼。

季意內疚不已,下定決心要祛疤,否則以後每次看到這疤,都得想起那年沈刻送他的祛疤膏沒用完……

天□□晚,季苒牽着雪豆溜溜達達繞回來,牽引繩往他們腳邊一丢,說:“不早了,我回去了。”

季意不太放心:“家裏就你一人?”

季苒遲疑了下,點點頭。

“那要不我送你回去,今晚我就住在你那裏。”

“……”季苒果斷拒絕,“不用。”

要是讓“暗戀自己的邱鹿”住下還得了?萬一來個霸王硬上弓,他是揍一拳還是揍兩拳?或者幹脆湊對熊貓眼?

季意自是不知季苒的腦瓜裏在異想天開着什麽,面對拒絕并不氣餒:“反正我在家也是一個人睡,不如咱們晚上一起睡覺聊聊天。”

聊個屁天,你就是想撩我!沒想到你的臉皮居然已經厚到如此地步,這就想爬我的床了!

季苒心中腹诽,面上皮笑肉不笑:“這恐怕不行,晚些時候廖句可能會去我家。”

“啊?”

不等季意反應,季苒迅速補了一句:“我已經邀請廖句住在我家,離醫院近,方便他去看他奶奶,我上學放學也有個伴。”

季意失神地看着侄子,宛如老年癡呆提前到來。

其實季苒還沒有跟廖句說,不過他早就有這個打算,沒想到先告訴了“邱鹿”,沒辦法,按照“邱鹿”臉皮的厚度與思維的脫線程度,要是沒有擋箭牌,他保不準哪天就會沖上“三壘”,到時失身失節,萬事休矣,季苒想不負責都不行。

季苒真的有點怕了“邱鹿”了,被暗戀居然是這樣一件讓人膽戰心驚、鬥智鬥勇的事。

早戀不可怕,就怕腦洞大。

季家遺傳的腦洞,沒有最大,只有更大。

被迫上“修羅場”的季意毫無防備得知侄子即将跟人同居的事實,被雷了好半天,剛要震怒,季苒已經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地走了。

氣到內傷。

啪!!!——季意憤恨地拍死了一只蚊子,蓮藕一樣雪白、嬰兒一般嬌嫩的胳膊立時多了個紅通通巴掌印,季意差點疼哭。

沈刻:“……”

季意吹了吹胳膊,憋回眼淚,故作淡定:“沒事。”

沈刻無奈:“怕疼就不要對自己那麽狠。”

季意氣歸氣,但他對廖句可真沒什麽意見。相反,廖句這孩子在他眼裏挺招人疼的,小小年紀,家境不好,奶奶住院,定然是太需要錢了才會去夜總會當服務生,早早踏上社會,磨砺出一身與年齡不符的成熟。

所以他并不反對季苒與廖句做朋友,但做朋友也該有個限度,突然住到人家裏去算怎麽回事?

等等,季苒也住過沈刻家裏……不管了,先去打探一下情況。

趁着大課間,季意溜到了廖句所在的9班正門口,廖句沒找着,倒是宋渠從8班後門走出來,雙手閑散地插着褲兜問:“幹嘛?”

季意探頭探腦往9班瞧,“不是找你的。”

宋渠翻個白眼,走去3班找郁言,順便跟沈刻提了一嘴:“你養的寵物跟人跑了。”

沈刻:“?”

“在9班。”

這話沈刻聽着沒頭沒腦的,季苒一聽就急了:“操!”撒腿就往9班跑。

沈刻也反應過來了,跟着去了。

郁言奇怪地問:“他們都幹嘛去?”

宋渠聳聳肩,事不關己高高挂起:“誰知道呢,四角戀吧。”

郁言:“……”

然而已經晚了,當季苒趕到9班,季意已經與上完廁所回來的廖句面對面,季意開口第一句就是:“聽說你要跟季苒同居?”

廖句:“……”

季苒腳下一個趔趄,淩霄一口三尺血,本是陽剛少年郎,此時虛弱飄搖地軟成了一根面條。

他痛恨地想,“邱鹿”一定是他前世的債主!

邀請廖句住家裏這種話,他在心裏徘徊了好幾天,始終沒找到合适的時機,結果倒好,季意“神助攻”給他說出來了。

那個尴尬,別提了。

廖句撩起眼皮,看到如同開水裏的蝦子的季苒,兩相對望無言。

季意猶自不知深淺地游在他們中間,仰着天真又嚴肅的小臉,還要細細盤問一番,夏季校服襯衫後領忽然被薅住,扭頭對上一張挺鼻薄唇的俊臉。

沈刻:“管那麽多,吃飽了撐的?”

季意表面老實成一只鹌鹑,心裏卻在蚍蜉撼樹——他當然要管了,季苒是他侄子,說跟人同居就跟人同居了,雖然都是男生,但也要防患于未然。

誰知道現在的小男生腦袋瓜裏都想些什麽。

季意也是心累,不久前他還懷疑季苒跟女生早戀,現在連男生都要防着了。

不過廖句看上去正得很,季苒也直得很,兩人從高一就認識了,朋友關系比較鐵,應該不會那麽容易變質。季意由衷地希望他們同居就同居,千萬不要搞什麽日久生情……

季意不情不願地被沈刻拖走,忽然指着兩個鼻青臉腫的男生“哎”了聲。

此鼻青臉腫的二人正是欺淩過季意的小胖子與小眼睛,看到季意,就跟見了貓的耗子似的,縮肩耷腦地匆匆走進9班。

“他們怎麽了?”

廖句瞥了一眼說:“宋渠打的吧。”

季意:“……”

怪不得最近都沒見到這霸淩二人組,原來被收拾服帖了。說起來算是沾了郁言的光,不然這校園生活有的糟心了。

上課鈴陡然響起,吓人一跳。最終季苒也沒跟廖句說上什麽話,滿腔羞憤地回了教室。

季意完全無法理解季苒為什麽生氣,說跟人同居的是他,他只是問了一句,值得氣成這樣?

少年情懷盡是詩,他作為一個有着三十歲老男人靈魂的長輩,當真猜不透現在的小孩都在想什麽。

猜不透便懶得去猜,季意悄聲對郁言說:“得饒人處且饒人,讓宋渠別打了。萬一告到教導主任那裏去,鬧大了就不好了。”

郁言不明所以:“宋渠打誰了?”

“就是上次在校門口……”

“哦,他們呀。”郁言渾不在意,“沒事,宋渠有分寸。就算告到老師那裏去,也不會把宋渠怎麽樣的。”

“為什麽?”

“宋渠年級前十。”

“……”

“我都不怕,你這個年級第一怕什麽?”

季意吃了一驚:“我年級第一?!”

郁言更吃驚:“你每次考試都不看成績排名的嗎?”

季意雙目失神,心窩子哇涼,若是別人聽說自己是年級第一怎麽着都會虛榮一下,他卻只能想到不久後的期末考試,他的天才少年人設要徹底崩了——崩得山崩地裂轟轟烈烈,崩得人一臉血。

同學的質疑,老師的诘問,渣爹渣媽……好像沒他們什麽事。

總而言之,季意覺得自己要完了。

早戀沒抓到,學習沒搞好,窮得叮當響,還被抓把柄。

世界如此美好,他卻如此糟糕。

這日子沒法過了。

季意一腦袋磕在課桌上,變成了一頭死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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