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水仙·二
晚上回家後,他親手挑了個水仙花球,認認真真雕了許久,擺放到一只白色的圓瓷盆中,還挑了漂亮的石頭壓在盆內。
次日,他興致沖沖地走到文露的奶茶店前,把花遞給她,小聲道:“送給你!”
“哇,這是傳說中的根雕嗎?”
喬冬陽點頭:“等葉子冒出來,這兩側的葉子會往外長,長到一定程度後,開了花,有了重量,它們又會落回中心交彙。看起來像愛心一樣,很漂亮的。”
“好期待它開花啊,真是太謝謝你了。”
喬冬陽不好意思地笑:“我謝謝你才是。快過年了,到時候,它就開了。”
“我會好好養它的!”
喬冬陽又指着點單臺上的小情歌:“冬天,花可以放好久,每天換一次清水就好。”說完後,他低頭,“我先走了,還要去開店。”他急匆匆地往自己的花店走去。
文露“噗嗤”笑出聲,覺得這個男孩子着實很可愛。
她的斜對面就是那家咖啡店,老板叫作文遠。他就仗着跟她同姓,成天說着有緣的話,綴在她身後。偏偏店開在這裏,想躲都躲不了。文遠見喬冬陽從她店裏離開,不滿地看了他幾眼。文露遠遠地瞪了他幾眼,便算作是警告。
喬冬陽完全不知隔着一條街,兩位文姓老板的眼神已經戰了幾個回合,并且他也被拖了進去。
因為文露的鼓勵,他還算有幹勁。
等到早晨第一位客人進店時,他更加激動,果然就慢慢變好了呀!這一周來,第一次,早上就有顧客。
那位客人挑了三種玫瑰,每種買了五支,喬冬陽怕再發生昨天的事,立即說:“這些玫瑰三十元一支。”
客人毫不在意,點了點頭,繼續挑花。
喬冬陽松了口氣,這才踏實地幫她選,她又買了些其他配花配草。
結果呢,也是一切順利,臨到結賬,喬冬陽報價五百元的時候,她不幹了。她誇張道:“我去野獸派買花,也沒這個價格的!”
“我開始就跟您介紹了,這些花都是三十元一支的,都是國外進口的。”
“我知道,肯尼亞進口的,是吧?”
“啊?”喬冬陽心想他沒說啊,她怎麽知道。
“實話告訴你,我朋友昨天剛在你這裏買了花。她買了那麽多才六十,我這麽多,一百二,我看差不多。”
“……”喬冬陽盯着她看,現在還帶自己報價的??
那人卻把花往前遞了遞:“幫我包起來吧,我給你錢。”
喬冬陽的腦袋曾經做過兩次手術,有時候想事情會有些慢,做事情也慢。但遇到這樣的事情,他不禁也有些生氣。這是把他當冤大頭了嗎?昨天占到便宜就算了,今天還要過來占一次?!
“怎麽?”客人見他不說話,還問他。
喬冬陽還是努力好聲好氣地說話:“您好,我這裏的花的确是從國外進口的。野獸派的價格具體如何,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如果您在那裏買十五枝進口玫瑰,低于五百元,人家是絕對不會将花給您的。”
“人家野獸派是着名花店,你呢?我憑什麽相信你這是肯尼亞來的花?在我看來,也就跟曹家渡的差不多,給你一百二已經很不錯了。在曹家渡,我能買六十枝呢。”她邊說,還邊捏了捏玫瑰的花瓣,一副嫌棄的模樣。
喬冬陽氣地說不出話來,不滿意價格你就別買!貶低他和他的誠信度是怎麽一回事?!還糟蹋他的花!
就在這個當口,鈴铛一響,喬冬陽來不及回頭,冷風與一個熟悉的聲音一起由背後而來:“曹家渡的便宜,你怎麽不去曹家渡買?過幾天就聖誕了,曹家渡的玫瑰二十朵都要六七十了,你去買啊。曹家渡的花便宜?那些都是雲南運過來的,批發價才幾個錢?再說了,那些都是鮮切花!刺還在上頭呢,我們這花都是挑得最新鮮的,給你處理得這麽好,刺一點不見,這都是功夫,都是時間!你嫌棄什麽呢?”
來人不客氣地從她手中抽回那把花,又把花朵湊到她跟前,說道:“你仔細看看,看看進口的玫瑰與普通玫瑰到底有什麽區別。這人啊,最怕什麽?最怕什麽世面都沒見過,倒出來貶低起其他人來了!沒錢買,買不起,你就別來買啊。我們這店,還差一個你不成?!”
這下輪到那客人氣得說不出話來,她指着剛進來的那人:“你,你——”
“你什麽你?知道什麽叫貪小便宜嗎?您這樣的就是!貪不成,還造謠!”
“我要告訴所有人你們辱罵客人!”
“你去告訴,剛剛錄像了沒?錄下來給所有人瞧瞧,最好也傳去網上,讓大家瞧瞧到底誰不講理。沒錄的話,我幫你現錄一個?”
“你,你——”
“別指着我,我最讨厭別人指我。沒話說的話,就趕緊走。”
“你——”
來人翻了個白眼,還要再說,喬冬陽拉住他的袖子,小聲道:“哥——”
來人正是喬冬陽同父異母的哥哥,叫作喬熠宵。他瞪了喬冬陽一眼,又看向那位女客人:“還要我趕你不成?”
“你給我等着!”
“我等着呢,看您怎麽來報複我。今天就是我,站在這裏,面朝南說的那麽一席話。”
客人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到底摔門走了,鈴铛響了許久。
喬冬陽舒了口氣。
喬熠宵将花放回花桶內,回頭看他:“沒出息,我在外面看了好一會兒,就看到你被那人壓着說。”
“……不是你說顧客才是上帝。”
“那也要看什麽樣子的顧客,一百二,都不夠進貨的!虧她好意思說得出口,這些人也真要臉。她說昨天有朋友六十買了?”
“不是不是。”喬冬陽趕緊把昨天的事說了,“都包好了,索性就賣出去了。”
“你怎麽就這麽笨?!六十夠成本嗎?寧可自家留着看,也不能這麽賣出去。做生意不是這麽個做法,回頭他們還真以為你這花有問題呢,這麽低的價格你都接受。”喬熠宵恨鐵不成鋼。
喬冬陽低落地低頭。
喬熠宵走去電腦跟前,他翻找了半天,沒找到想找的東西,便問道:“你記的帳呢?”
“這幾天都沒什麽生意,我就直接記本上了。”喬冬陽找到本子,遞給他。
他看了會兒,指着本上的那行“7X10-2X2=112”,問:“是怎麽一回事?按這個算,不該等于66?”
喬冬陽搶過本子,着急道:“我看看。”他看了半天,迷茫地擡頭,“好像是66啊,可是我為什麽要填112?”
“你問我,我問誰?”
“那我到底收了多少?”
“我問你啊。”
喬冬陽急地拿出筆再算。
喬熠宵無言以對,他抽回本子:“別算了,怎麽算,你這個算出來也是66,不是112。我看看其他的。開張以來賺到的錢呢?”
“在這裏!”喬冬陽立刻抽出錢包。
喬熠宵幫他算賬,本子上倒是有一筆,記一筆,連吃外賣給了三十元這樣的也都記上了。最後得到盈利-890元。喬冬陽看着本上那個負數,不能相信:“不會啊,就算沒賺到錢,也不至于是負的啊!”
喬熠宵再去看他錢包裏的錢,裏面倒是塞了一千多,他又嘆氣:“這錢包裏的錢,不止店裏的收支吧?”
“是啊,何阿姨和岑兮哥哥他們有時間,就帶我出去吃飯,找了零錢全部給我,我沒肯要,他們非要塞給我……”
喬熠宵頭疼,對他道:“我早就跟你說了,店裏的錢,要和你錢包裏本來的錢分開放。你的賬本來記得就不清楚,這麽一混,到底是賺了還是虧了,你知道?”
“我不知道啊。”喬冬陽看着他,無辜說道。
喬熠宵扶額:“你看你這賬本,日期都反過來了。我都在電腦裏給你把表格做好了,就算當天沒賺到錢,你填個0就行了,那樣一目了然,以後再也不許用本子記賬。再有就是,你多用用計算器,我真不相信你自己的計算能力。”
喬冬陽沮喪地點頭,卻還在想着為什麽112變成66了。
喬熠宵還在叮囑他:“是你自己要開花店,我就尊重你的想法,一點沒幹預——”
話沒說完,喬冬陽激動地擡頭道:“哥!我想起來了!”
“想起什麽?”
“那天是個奶奶來買花,給他孫女買!買的桔梗和非洲菊,十塊錢一支,買了七枝。她覺得漂亮,要了兩束,送一束給鄰居。我喜歡那個奶奶,就給她每朵便宜了2元!”
喬熠宵更要扶額,他在本子上寫:7X(10-2)X2=112。
“這樣是不是就對了?”
“對啊!”喬冬陽高興地笑了起來。
“……算了,你高興就好。”
“嘿嘿,我雖然不聰明,但不至于連這個都不會。當時急着包花,本子上記了幾筆,想着過會兒改,但是忘記了。”
喬熠宵這時便站了起來:“我還要去開會,晚上我來接你一起吃飯。”
“你今天走嗎?”
“不走,明天下午的飛機。”
“哦!”
喬熠宵回身看他:“做生意不容易,慢慢來吧。頭幾個月虧本也沒什麽,我們不差這點錢。”
喬冬陽點了點頭,倒也沒反駁,只是目送喬熠宵離去。
他拿起賬本,又仔細看了一遍,不由又想到剛剛喬熠宵與那個女客人對話的場景。
他其實很羨慕他這個哥哥。
無論什麽境況,他這個哥哥始終是堅強且能幹的。況且,喬熠宵有資本這樣誰也不怕,他自己本來就厲害,身後又有那樣厲害的一個莫照。
可是他呢?
從小就不聰明,腦子又笨,沒學歷沒文憑。以前還是個癱子,好不容易治好了病,腿腳卻并不利索。他怕很多事啊,就算跟別人吵架,他都要先想一下他能不能罵過別人。打架更別提了,他這個身體,這個腿腳,怎麽跟別人打?
小時候,他并不是這樣的,小時候他也是無憂無慮,天不怕地不怕。
後來經歷得多了,一時間從天堂落到地獄,難以接受落差,很是陰陽怪氣了幾年。這幾年他自覺漸漸懂事了,也明白需要好好經營生活,便變得瞻前顧後起來。
喬熠宵其實一直都對他挺好的,雖然罵他,以前甚至打他。但卻是唯一對他好的人。可也正因為此,喬熠宵現在已經有自己的家庭了,他不能再死賴着這個哥哥了。
未來,他必須要自己立起來了。
好不容易找到真正想做的事,花店也真的開了起來,他一定要把它開好。
可以說,雖說誇張,開花店的确是背水一戰的事情。
他能不能養活自己,就靠這個花店了。
他嘆了口氣,再度趴到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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