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水仙·一
冬日陽光最為平和的那一天,街角新開了一家花店。
開張那一日,十分熱鬧,門口擺放了許許多多的花籃,直到中午,還不時有新花籃送來,花籃将門前的空地全都填滿了,真真應了“花團錦簇”四個字。路過的行人大多都被這樣的熱鬧所吸引,不由便進店去看,這樣一來,花店就更為熱鬧了。
有這條街道的老住戶正好接放學的孫女回來,見到這場景,還對孫女道:“妹妹,這花店漂亮吧?今天人多,我們先回家,奶奶回頭來給你買花。”
小女孩笑嘻嘻地直點頭,回頭看了好幾次,才乖乖跟着奶奶回家。
開張那一日啊,幾乎每個見過這番盛景的人都以為這花店一定能越開越好。尤其待次日,門前的花籃一一清掉後,顯出它原本的模樣,衆人就更加堅定了。這條街道上,有老式的雜貨鋪、茶鋪子,也有新式的奶茶店與咖啡店,可就是從未開過花店,還是這樣一家漂亮的花店。
花店的招牌是木質的,面上用花體字寫着“心光”二字,招牌的四周還繞着一圈藤蔓植物。花店的一整面牆均是玻璃的,臨牆放了花架,花架上滿是各色鮮花。經過時,從外望去,即便是這樣寒冷的冬天,仿佛也已身至春天。店外還放了許多盆栽花朵,因是冬日,排着的均是臘梅,遠遠地便能聞見清香。
可見店家很是下了功夫,最初的一周,花店也的确依然熱鬧,不時便有顧客光臨。可半個月過去後,花店大門被推開的次數便越來越少了。花店的街對面是一家奶茶店,老板趁着人少,閑來無事,看着對面的花店這副冷清模樣,有些擔心地自語道:“怎麽看起來開不長的樣子?”
再過了半個月,不僅奶茶店的老板,咖啡店與雜貨鋪的老板也察覺到了,這個花店看樣子是真的開不下去了,已經完全沒人進去了啊!咖啡店的老板明戀奶茶店的老板已久,本來就愛趁着沒事時過來找她說話。這會兒見這聲勢搞得極大的花店快要關門了,找到了由頭,便趕緊又來找她說話。
“你不知道吧。”他開場。
奶茶店的老板懶得理他,轉身沖奶茶去。
咖啡店的老板倒習慣了,樂滋滋地說道:“我早說過街角那家店的風水不好,就沒哪個店能撐過三個月的!果然吧,你瞧這花店,本來挺那麽回事的,結果呢,還是開不長!我們來賭賭,他能不能熬過這個月?”
奶茶店的老板特別不喜歡他這副幸災樂禍的樣子,更加不愛理他。
而正被這條街上的老板們盯着看熱鬧的核心人物——花店老板,此時卻是有些急。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他的手藝明明很好,他的老師,那麽出名的一個花藝師,無數次誇過他有天賦。他的作品拿出來,誰不誇?花店裝修得這麽漂亮,門外就是噴香噴香的臘梅,門內又是這麽多鮮妍的花朵。開張那幾天,明明很多顧客過來的。
怎麽漸漸地,就沒人了呢?!
甚至到了今天,已經是中午了,居然還沒有一個顧客進來過!
因此當有鈴铛聲響起時,他的精神立刻一振。花店的門把手上挂着鈴铛,它響了,表示有客人進來了!他滿懷希翼地看過去,的确是客人,是位阿姨,五十歲左右的模樣。
他趕緊從臺後走出來,禮貌道:“歡迎光臨,您想看些什麽?”
那個阿姨倒沒急着看花,而是直直盯着他,說道:“哎喲,這小夥子長得真俊俏啊。孩子,你多大了啊?”
“……我二十一。”
“有女朋友了嗎?哎喲開這麽一家花店,家裏父母支持嗎?父母是做什麽工作的啊?我跟你說,阿姨我就是住在這條街上的,住了幾十年,人人我都認識,人人也都認識我。我鄰居家有個小姑娘啊,今年二十四,女大三抱金磚啊!……”阿姨興致沖沖地介紹起她家鄰居的小姑娘來,說到興頭,還又問道,“小夥子,你叫什麽名字?”
他老實道:“我叫喬冬陽。”
“哎喲!好名字啊!我鄰居家那小姑娘叫春雪呢!是不是很配啊?!你把你的聯系方式給我,我介紹你們認識。”
花店老板,也就是叫作喬冬陽的男孩子,呆住了。
這也太快了吧?!他認識這個阿姨嗎?他認識那個什麽春雪嗎?怎麽就要給聯系方式了呢?可是他開店前,他哥跟他說過,顧客就是上帝,讓他不要随便對顧客發脾氣。這是他喜歡的事,他當然不會對顧客發脾氣,可這樣的話,他實在不會應對,他也不想再應對。
那阿姨非要他的聯系方式,他悶了半天,到底開口問:“阿姨,那您買花嗎?”
“哎呀,等我撮合了你們倆,你給阿姨我送幾朵玫瑰就成了,阿姨不埋怨你!”
“……”喬冬陽看了她半晌,發現她說得很真誠,頗為無語,只好說道,“阿姨,我父母雙亡,開店的錢也是借的,我窮得很。您要不買花,可以去其他地方再看看。”
“……”這次終于是那阿姨愣住了,幾秒後,她把臉一拉,“你這個小孩子怎麽說話的?還趕我?!幸虧沒有把春雪的聯系方式給你,你……”
喬冬陽直接轉身,走回臺後,摸出副耳機戴上,低頭看着電腦,再不說話。
那阿姨不高興地甩門走了。
對面,看熱鬧的咖啡店老板說:“瞧,又走了一個沒買花的。”
奶茶店的老板忍無可忍,放下杯子,對他道:“沒事就走,我忙得很!”
喬冬陽可不知道外面的人在拿他打賭打趣呢,他有些氣餒。
他是不是真的沒有開店的天賦?
是不是,他的手藝其實并不好?只是別人看在他哥的面子上才誇他?
他伸手摸了摸臺上擺放着的一盆水仙花,根被他雕成了蓮花狀。開店前,他鬥志昂揚地對他哥說:“等這水仙花開了,我的店肯定就已經開始出名了!”
現在啊,花骨朵都冒出來了,花是真的要開了。
可他的店呢?
他自己都懷疑,這店到底還能開幾天啊?
幸好,天黑之前,店裏又來了一個客人。
這次這位客人倒是正經來買花的,喬冬陽十分盡責地為她介紹,問她買花的用處,不厭其煩地幫她配色,一路順暢。到最後結賬時,喬冬陽說:“您好,一共兩百六十元。”
客人臉一冷,擡頭盯着他,一句話不說。
喬冬陽到底年輕,缺乏經驗,被這麽冷冷地一看,還是他的上帝,不由自主地便抖了一下肩膀,強笑道:“哪裏不對嗎?”
客人的眉毛畫得很修長,她挑眉,指着那捧花:“八朵玫瑰,兩朵桔梗,還有些綠葉子,你告訴我兩百六?!”
喬冬陽立刻解釋:“這個玫瑰三十元一支,八支是兩百四十元,桔梗十元一支,兩支是二十元。其他配草、配花,因為新店開張,我免費送的……”可這位女客人長相有些淩厲,在他說話的時候,依然很犀利地看着他。說到後來,他的聲音便小了下去,反倒一副理虧的模樣。
客人冷笑道:“你這是騙錢哪,還是搶錢哪?!當我不知道花的價格?曹家渡(一個花市),二十朵玫瑰才四十元!”
喬冬陽着急地繼續解釋:“我這個是厄瓜多爾進口的玫瑰,它叫作甜心,曹家渡沒有這種的,那裏都是雲南的玫瑰。”
“嘁!”客人放下手中的錢包,看向他,“什麽厄瓜多爾,厄瓜多爾還有玫瑰?你當我是傻的?”
“真的是厄瓜多爾進口的玫瑰……今天早上剛送來,我這裏還有進貨單子,您要不要看——”
客人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六十元!賣不賣!”
聽到這神奇的還價,喬冬陽目瞪口呆,他看了看那捧花,他配得十分精心。甜心玫瑰是紅邊白底的,他配了一支粉色桔梗,再配了一支香槟色桔梗,配草選的是銀葉菊,最後還加進去幾支柔粉色石竹,真的是十分漂亮的一束花。這樣的一束花,放到其他任意一家花店,都要三百往上的。他是因為難得來個客人,已經給了最低的價格。
客人見他猶豫,轉身就要走。
他急聲道:“一百六行不行……”
“哼。”她冷笑,伸手去推門。
喬冬陽耷拉下肩頭,低聲道:“那就六十元吧。”這樣漂亮的一束花,是特地為那位客人配的,留下來又能怎麽樣呢。
女客人這才矜持地留下六十元錢,捧着花,推門離去。
喬冬陽趴到收銀臺上,半天都沒回神,桌上的錢也沒去顧。
直到又有鈴铛聲響起,他擡起眼皮看去。
進來的又是一位女客人,他到底受剛才兩位女士的影響,頗有些沒精打采。這位女客人長得十分和善,她笑着看了眼花店內部,眼露歡喜。喬冬陽也沒有上去招呼,只是靜靜地看着她。
她看了一圈,走到喬冬陽面前,将手中的一杯奶茶放下。
喬冬陽注意到她剛剛也看了好一會兒玫瑰區,終于吸取了教訓,提前說道:“您看的那幾種玫瑰,紫色的叫作情歌,旁邊多頭同色系的,叫作小情歌,淺橙色的叫作焦糖。都是肯尼亞進口的,都是三十元一支。”
女客人露齒一笑,像是察覺到他的用意一般,點頭道:“謝謝為我介紹。”她把那杯奶茶往喬冬陽面前推了推,再指向對面,“我是奶茶店的老板,前陣子看你一直忙,就沒有過來打擾。”
喬冬陽這才從桌子上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你好啊。”他沒什麽社交意識,根本沒想到要和鄰居們打交道,不妨人家過來看他了。而且什麽叫一直在忙……明明很久沒忙了,他面上的不好意思變得更深了。
奶茶店的老板善意地笑了起來:“我叫文露,露水的露。”
“我叫喬冬陽,冬天的太陽……”
文露笑得更甚,她回頭又看了眼花,說道:“我還真的特別喜歡那個紫色的花,就是好幾朵那個,你說叫什麽來着?”
“小情歌!”
“對對對,我買幾支吧。”
喬冬陽趕緊走到花架前,拿了五支,又配了三支白色的紫羅蘭,問她:“好看嗎?”
文露點頭:“真好看。”
喬冬陽就笑着,準備幫她包起來。
“不用了,我拿回去直接插到瓶子裏。這些多少錢?”
喬冬陽立刻搖頭:“不要錢,我們是鄰居。”
“這怎麽行!”文露在桌上放下兩張一百塊,拿過他手裏的花,轉身就往外走。喬冬陽追上去就要把錢還給她,她推門,回頭笑道,“收下吧,來日方長。第一次上門怎麽能不給錢呢,這不吉利。以後給我打折就行。對了,那個奶茶給你喝,不知道你喜歡不喜歡,抹茶紅豆味的。做生意呢,就這樣,哪能一帆風順,是吧?熬過最難熬的時候,就都好了。”
喬冬陽就呆住了,可能因為今天遇到的兩個客人都太難纏,猛地遇見這麽好的姐姐,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文露又笑了聲,推門離去。
喬冬陽站在門前看她離去,直到文露走回店裏,插好花,給客人做奶茶了,他才漸漸回神。他走回桌前,看着桌上文露留下的兩百塊與奶茶,再有前面那個客人留下的六十元。
他松了口氣,好歹今日進賬兩百六不是?
作者有話要說: 甜甜的日子裏,開始烤一塊小甜餅。
下午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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