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三天後,咖啡館內。

黎卿看着緩步而來的白雅,禮貌起身,“米特夫人。”

“既然你知道我的原名了,喊我一聲阿姨也可以。”

白雅在來之前,就已經确認過了——黎卿就是昔日閨蜜的孩子。

“夫人既然已經以新身份過日子了,我自然應該尊重你。”黎卿回答,唇側的笑意比以往見面的兩回都淡了些。

白雅看出他的變化,心緒微凝,“我之前通過莊園管家要到了你的手機號,很貿然地給你發出了今天的邀約,謝謝你願意過來。”

“夫人客氣了,我之所以會來,也是很好奇您想和我說什麽。”黎卿指了指座位,“我們坐下聊吧,夫人要喝點什麽。”

侍者走了過來。

白雅的心思根本不在飲品上,随便點了一杯。她藏在桌下的雙手擰在一塊,有些小心地問話,“……淮深他知道了嗎?”

黎卿不回答,反問,“夫人希望他知道嗎?”

白雅啞然,半晌才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那天在玫瑰莊園,他就已經認出你了。”黎卿實話實說,“我母親給他看過你年輕時候的照片。”

白雅點頭,神色更為凝重。

她在來之前,想好了許多要說的話。可真到了這一刻,就像個啞巴一般,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黎卿,你父母還好嗎?這些年多虧了他們替我照顧淮深。”

“他們很好,而且夫人你不必道謝,我爸媽對淮深就像親兒子一般看待,是他們心甘情願的,你這會兒想起來才談感謝,那就變意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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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卿這話裏有話。

白雅當年抛棄了出生僅三天的厲淮深,這些年,即便平安活在世上,也沒想過一次聯系。

反倒是毫無血緣關系的黎氏夫婦,将厲淮深當成親兒子看待,悉心照料。

現在,白雅又以什麽身份來向黎氏夫婦道歉?厲淮深的生母嗎?

“你好,你點的檸檬水。”

侍者适時走近,打破了有些微妙的氛圍。

“謝謝。”白雅握住水杯,指尖隐約有些泛白,一看就是緊張用力所致。

黎卿察覺到這一幕,不得不收斂自己的真實情緒。

其實,他本不該對白雅說得如此直接,只是想起厲淮深那日失落的情緒,他就忍不住心疼和郁氣。

“抱歉,米特夫人。”黎卿開口。

白雅搖了搖頭,笑容溫柔,“你沒說錯什麽,我的确沒資格、沒身份,向你父母道謝,是我沒有盡到一個母親該盡的義務。”

他的目光不自覺地往側後方一瞥,追問道,“我很想知道,當年你為什麽選擇出走?這些年,你又為什麽不肯回華國見一面淮深?”

“你既然今天約了我出來,想必也是想通過我傳話,給淮深一個交代吧?”

白雅輕嘆了一口氣,“你和你父母一樣,很會洞察別人的內心想法。”

青年說得沒錯,她今天的邀約的确是這個意思。

自從那日在玫瑰莊園之後,白雅便滿腦子都是厲淮深的面容和身影。

如果說,曾經的她對這位大兒子,只存了一道模糊的概念。那麽連日來,這份思念便有了一個實質。

白雅抿了一口檸檬水,開始漸漸陷入回憶,“我和淮深的父親原以為能走到白頭,所以早早就确定了關系。只可惜,感情破裂來得太猝不及防。”

她省略了那一段分手的痛苦回憶,苦澀道,“懷孕的那些時光,除了有你母親幫我,其餘苦痛的日子都是我一個人熬過來的。”

家族破産覆滅,千金小姐一朝淪為普通人,甚至沒有結婚就懷孕……

悉城名流圈最不缺的就是碎嘴,這些指指點點,一遍又一遍地砸在了白雅的最痛處。

“那段時間,我的心壓抑再壓抑,臨近生産時已經到了頂端。”

白雅懷着孩子,又抑制不住對已經分手的戀人的思念,她千方百計打聽到了厲睿的消息,想要等生産後再去找對方。

她知道,兩人間存在着有誤會,過硬的自尊心是導致分手的主要原因。

她還愛着厲睿,她想對方應該也是。

然而,時隔幾個月,她又一次得到了厲睿的消息。

——她用盡全力愛着的男人、她肚子裏孩子的父親,要和另外一個女人結婚了。

白雅深受這個消息的打擊,甚至連原定的預産期都沒到就生産了。

“起初,我沒想過要逃的,我只是想要去看看。”白雅想要向黎卿坦誠,也想要借對方的口給厲淮深一個交代。

但這些往事,實際上是在戳她已經痊愈的傷疤。

“去看什麽?”黎卿放緩自己的聲音,有了一個猜測,“你來a國?你來看了厲睿先生的婚禮?”

白雅回想起當年又傻又可憐的自己,苦澀一笑,“是,我真的忍不住內心的沖動。我好想告訴他,我們有了一個孩子,是個很可愛的男孩。”

“眉眼長得像他,鼻子和唇像我,孩子的名字是我們在熱戀期就想好的,叫淮深。”

白雅因為一時沖動,‘丢下’了還在襁褓中的孩子,連身體都還沒恢複就孤身一人去了a國。

來得早來得晚,都不如來得巧。

她站在教堂外,聽着戀人再熟悉不過的語調,卻對着另外一位溫柔又美麗的女人說着婚姻誓約。

教堂布置得很好看,和他們曾經構想得一模一樣,但幸福的不是她。

白雅承認,那一刻她恨不得學着小說裏狗血的橋段,沖進去打破這場正在進行中的婚姻。

但深埋在骨子裏的教養和道德阻止了她——

她已經不幸福了,不能再毀了另外一個正在通往幸福的女人。

厲睿會成為一位好丈夫,也會成為一位好父親。

唯一的遺憾,他不屬于她和她的孩子。

“婚禮結束時,那天很不湊巧地下了雨。我看着厲睿和他的妻子從教堂出來,幾乎是落荒而逃。”

白雅在雨中狂奔着逃離,産後的虛弱還沒得到恢複,再加上心裏上的重創。

雙重打擊下,她終是支撐不住,暈倒失去了意識。

“再次醒來時,我已經被人送進了私人醫院,救我的是一位律師,是他在雨中發現了暈倒的我。”

黎卿點頭,“是您現在的丈夫?”

“是。”白雅暫且略過了這個話題。

“……醫生告訴我,我有很嚴重的産後抑郁症。”

“産後抑郁症?”黎卿眉心一蹙。他是聽說過這個病症的,嚴重者極端的時候甚至會選擇了結自己的性命。

下一秒,他就見白雅伸出了自己的右手,略寬的手镯摘下,露出了兩道挨得極盡的傷疤。

“這……”

“我先後自/殺過兩次。”白雅垂眸,摩挲着手腕上的傷疤。

那時候的她,已經完全沒了活下去的念頭。接連不斷的打擊已經淬滅了她所有的希望。

她甚至不敢回到華國,不敢再去見見那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孩子。

她一想到那個孩子,就會想到孩子的父親。

這是一個無解的循環,她的确懦弱了,所以想到了用死亡做了結。

“在我最痛苦的時候,是我現在的丈夫給了我陪伴,他一次又一次地開導着我。”

“他願意傾聽我的過往,了解我的悲傷。”

白雅知道,這位米特律師對自己有感情。

但她已經不對戀愛、婚姻抱有任何的期待,甚至拒絕了好幾次。

所幸,米特律師是懂她的,從來沒有強求過她做任何選擇。

再後來,白雅成了米特的助理、和對方來往各國跑律法案子。

在他們認識的第六年,白雅終于将心交付給了這個可靠的男人。一年後,他們有了一個孩子。

“或許是上天給了我一次彌補的機會,淮深和漢森的生日居然在同一天。”

白雅握緊水杯,頓了頓,“漢森的出生,越發激起了我心裏的愧疚。”

白雅将漢森疼到了骨子裏,仿佛還能連帶着彌補對大兒子的虧缺。

黎卿抿唇,剛剛舒緩的眉心再度擰了起來。

“每年的生日禮物,其實我都會偷偷準備雙份,就是沒有送出去的機會。”

白雅從包裏拿出一個黑絨布的盒子,将其遞到了黎卿的面前。

打開後,裏面裝着一塊白玉。

“這是我的父親留給我的、白氏的傳家寶,請你幫我交給淮深。”

黎卿盯着盒子裏的白玉,再三克制,卻還是沒能忍住自己心裏的郁氣,“米特夫人,恕我直言,你當年深受痛苦、所以選擇離開淮深,這些選擇,在一定程度上我能理解。”

“但後來呢?你明明已經從過往的悲痛中走了出來,明明也有能力回來看看淮深,你為什麽不回來?”

“被你抛棄的孩子是淮深,被你疼愛的孩子是漢森,你憑什麽認為……”

黎卿深吸了一口氣,眼眶隐隐有些發紅,“可以把對前者的補償,放在後者的身上?”

“你覺得,你這樣做,對淮深公平嗎?”

“還沒出生就失去了父親,出生後又被母親抛棄的人,是厲淮深!不是你那疼到骨子裏的寶貝兒子!”

“這些躲起來不願意過生日的人也是厲淮深!更不是你那每年都能得到生日禮物的嬌縱兒子!”

“你從沒回來看過他一次,既然如此,又何必在這次意外的見面後,跑來告訴我,你對他有虧欠?”

黎卿的眼眶越來越紅,聲線更是被氣得有些發顫,“你以為給塊獨一無二的傳家寶,就能彌補他這些年的痛苦嗎?”

“你以為淮深聽見這些話,他會開心嗎?”

黎卿的每一句質問打在了白雅的心坎上,讓她臉上的血色盡失,卻又根本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來。

是啊。

這怎麽能彌補呢?明明一切都錯過了。

“你輩分比我大,按照你和我母親的關系,我也該稱你一聲阿姨。”黎卿把好話說在了前頭,轉念便直接戳破——

“但抛開這一切,你這些做法根本不是為了彌補淮深,你是想讓自己有個心安的借口!”

上一輩的感情,他身為一個外人,無法判斷誰對說錯。

可在身為父母的這件事情上,無論是後來的厲睿,還是現在的白雅,都是徹徹底底的失職!

淮深他到底做錯了什麽?攤上這麽一對父母。

白雅沒了聲,心底的不安和自責一陣蓋過一陣——她又何嘗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有多離譜?

但她已然有了新家庭,根本沒辦法回到厲淮深的身邊,也沒有任何的資格,要求對方回到她這位母親的身邊。

丈夫米特前段時間還被查出了癌症,左右不過幾年的短暫光陰。

在這個時間段,她實在無法抛棄陪伴了自己大半生的另一半。

“米特夫人,淮深讓我轉告你,他不會去幹擾你的家庭,也不需要你的任何補償。”

黎卿捂了捂雙眼,喃喃道,“他很感謝當初的你,毅然決然地讓他來到這個世界上。”

“但同樣的,也請你往後當做沒他這個兒子。”

二十多年過去了。

厲睿和白雅這對父母,對現在的厲淮深來說,已經不再重要了。

白雅垂眸,無聲留下眼淚。

兩人就這樣靜默坐了很久。

終于,白雅慢慢起身,朝黎卿深深地鞠了一躬,“黎卿,無論如何,請替我好好謝謝你的父母。”

她頓了頓,語重心長道,“也謝謝你陪在他身旁。”

青年那日在機場的休息室說過,他在等他的戀人。

這一句,足夠讓白雅确定,黎卿和厲淮深的關系。

雖然才見過三面,但白雅很欣賞黎卿的性格和為人。

後者為了厲淮深如此直言批判自己,想必兩人間的感情不會少到那裏去。

“這塊白玉,還是請你替我轉交給他,謝謝。”白雅又深深地鞠了一躬,這才轉身離開。

只是這背影,好像比來時蒼老了不少。

等到白雅完全離開了咖啡店,與黎卿相隔的、看不見的後座才有了些許動靜。

厲淮深走了過來,看着呆坐在位置上悶悶不樂的青年,眼色微晃,“怎麽?”

黎卿将他拉坐在自己的身邊,半靠在男人的懷裏,郁悶地嘆了口氣,“早知道不讓你過來了,聽到這些解釋,還不如不聽呢。”

其實,黎卿收到白雅的邀約短信後,就第一時間告訴了厲淮深。

今天兩人是一起來的,但厲淮深不願意出面,所以一直安靜坐在看不見的後座。

厲淮深知道青年是在心疼自己,眉眼間的愉悅又多了幾分。

他習慣性地撫了撫對方的耳垂,“我沒事,你剛剛不是替我一頓‘質問’過了?”

黎卿的耳根子很敏感,立刻就有些發紅。

厲淮深摩挲得有些上瘾,沒有放開,“黎二少爺的口才的确不錯。”

黎卿聽出男人少有的調侃,發癢般地偏頭躲了躲,辯解道,“我剛剛是替你氣不過,所以話才說重了一點,平時我也挺有禮儀教養的!”

話音剛落,就惹得身側的男人一聲輕笑。

黎卿望向男人平靜的雙眸,認真發問,“淮深,你真的沒事?”

“嗯,沒事。”

在他心裏,已然有了比父母更重要的人。

黎卿将那塊裝着白玉的盒子遞了過去,問,“那這塊玉佩怎麽辦?”

“留着吧,萬一哪天我破産了,把這東西當了,能夠你黎二少爺幾頓飯錢。”

厲淮深勾唇,将盒子揣在了青年的兜裏。

“我才不用你養。”黎卿餘光往下一瞥,不打算和錢過不去,“不過既然你開口,那我就勉為其難的收下吧。”

倆人相視一笑。

下一秒,厲淮深的電話就響了起來。他看了青年一眼,在對方的默認下起身接電話。

不出一分鐘,他挂斷電話說道,“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了,你先去忙吧。反正這裏離住處近,我閑着沒事,慢慢逛回去。”黎卿回答。

他可不是粘人精,男人在有正經業務要忙的時候,他還是很配合的。

厲淮深聞言,有些不放心,“你确定?”

“當然。”黎卿點頭。

“好。”

厲淮深今天要見一個很重要的客人,的确耽誤不得。

……

三分鐘後,黎卿看着男人駕駛着車子揚長而去。

他端着杯冰咖啡,朝住處的方向慢悠悠地移動。

路過一個空曠的街角時,意外發現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黎卿眉梢微挑,喃喃出一個名字,“……雲牧?”

作者有話要說:大哥的父母輩其實是陰差陽錯的愛情。以及,親親又遇熟人了~(本章評論抽取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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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名單,麽麽噠】

[深水□□]清淺*1

[營養液]笑靥金*30、meatball*5、surplus.*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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