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今宵踏作瓊瑤跡
思慮一晚,薛櫻寧便不似一開始那麽惶急了。想必該怎麽做,自會有人來安排。果然無事歇了兩天後,便有人前來,帶着大大小小十數只紙盒,裏頭置有銀狐大衣一襲、哔叽披風兩件,兩身做工考究的校服式洋裝裙子,還有數套旗袍、跳舞裙子等等,以及搭配的鞋子、發飾、小首飾。
竟這樣周到。
薛櫻寧看着仆婦蘭嫂将衣裙飾物拿到裏間,一件一件理清往桃花心木的衣櫥裏放,皮草绫羅摩擦出輕微的窸窣聲,心裏頭一陣亂跳——怎麽竟有些像長三堂子買了個舍人?櫻寧摸住自己的發燙的臉頰,收這些東西事小,只是自己答應去做的事情,于己于人,可是大大的不當。況且若據蕭夫人所說,三少萍水相逢而能替父親求情,自己這邊卻背後算計,豈非恩将仇報?
正怔忡間,來人輕咳一聲道:“薛小姐,夫人吩咐,任何合理要求都可以辦到,小姐只要辦好夫人交代的事即可。”薛櫻寧猶豫,半晌方道:“已經很周到了。東西事小,偏勞夫人費心。請轉致謝意。”那人微一颔首,取出一枚西式的信封:“小姐,夫人讓再下把這個交給您,再下這就告辭了。”說完,毫不耽擱,立刻就走了。
薛櫻寧見蕭夫人禦下極嚴,也不多說,自己回房拆了信封,內裏卻是一紙北邺第一女中的入學通知,時間就在三天後。櫻寧這倒有些詫異,只得吩咐蘭嫂再去買些文具用品,預備上學用。其實念書這事,她倒有些聰明,只是為父親的事顧它不得,如今能夠兼顧學業,那最好不過。
眼見自己短期內是回不去了,到了晚間,櫻寧鼓起勇氣給家裏挂了電話,卻是宋嬷嬷接得,自是一疊聲大呼小叫,櫻寧簡單問了母親的病和家中情況,也未明說自己的處境,只叫家裏放心,等宋嬷嬷叫母親接電話時,她輕輕挂上了聽筒。
她已經不是能撒嬌膝前的櫻寧了,這一股勁,無論如何要撐到和父親見面的時候。
過了兩天,櫻寧帶着蘭嫂親自去北邺第一女中辦了入學手續,領了書本。兩人乘了黃包車回來,一宿無話,第二天櫻寧便準時去上學。
北邺女子中學的課程和南安聖瑪麗亞女中的課程略有不同,比如外文課便添了俄文,但教育的目的則相差無幾:沒幾個人是要做女博士的,因家庭出身,也不可能做女教師、女會計、女打字員,差不多的都是預備做女結婚員。
這日的音樂課修鋼琴,鋼琴教師乃是白俄流亡過來的一位公爵小姐,金發碧眼,雍容爾雅,因示範四手聯彈,邀請一位同學配合,見櫻寧眼生,看樣子又是會的,便點了名請薛小姐上來。薛櫻寧的鋼琴是父親延一位猶太籍名師教授過的,兩人當即聯袂演奏了莫紮特第23號鋼琴協奏曲,曲終,那位公爵小姐帶頭鼓起掌來,用英文稱賞不已。
下了課,便有一個個子高挑,濃眉長睫,形容大方的女同學過來,伸出手來道:“薛同學,我是蕭庭珂,能冒昧地請你幫個忙嗎?”薛櫻寧心中一動,忙微笑道:“同窗之間,有什麽好客氣,你直說便是了。”那蕭庭珂性格最大方熱情的,頭一回見了這個新同學,就覺得美貌氣質,在衆人中是個出類拔萃的,已生了接近之心,現又見她毫不扭捏,更是對了脾氣:“我說你是個好的,果然不錯。那我就說了,後天我二哥回來,家裏要為他辦歡迎會,有個親戚定要唱歌的,讓樂隊演奏沒意思,想請你去伴奏兩首。”薛櫻寧點頭道:“那一定去捧場。”蕭庭珂喜得執住她的手搖了搖,聽得上課鈴響了,才各自歸座。
到了那天,放學時蕭庭珂又叮咛一遍,方放薛櫻寧走了。回到住處,櫻寧便由蘭嫂伺候着重新梳洗,因是赴蕭帥府的晚會,太素了不恭,太豔又喧賓奪主,櫻寧便選了一襲南絲的旗袍,乍看是極朦胧的粉色,像雨水洗淡到若有若無的杏花,但珠光瑩瑩的衣褶處色深些些,就顯出緋紅來。耳上一邊一滴水滴形的芙蓉玉耳墜,也是淺粉若有似無,輕輕蕩漾。頭上梳了簡單的同心髻,發心裏兩顆火油鑽如花心露珠幽光閃閃,映着正粉紅的細細緞帶,袅袅拖下來,是一身的點睛之筆,淡雅中帶些嬌豔。打扮完畢,接過蘭嫂手裏的銀狐大衣披上,蘭嫂打量着抿嘴笑道:“這粉色人說俗氣,可知是有人不配穿穿壞了它。小姐這樣,倒像嫦娥下凡了。”
到時出了院門,蕭庭珂早譴了家裏一部車等在那裏,便坐了過去。
帥府坐落在半山上,清雪初霁,夜幕降臨,白日消融了些的雪重又凍上,倒是幹淨。此次盛會,來了極多的汽車,一路排到山下,賣馄饨、饽饽、熟花生、熱糕的小販們來回兜賣,白霧一蓬一蓬的,專做司機生意。半座山都被燈光照得通明,衛戍添了三四倍,在來來回回地巡邏,自山腳遙遙可見高處燈火璀璨,隐隐逸出些人聲歌聲,仿佛整個北邺城的光熱都聚在這一處了,那一種富貴風流,自不待言。
到了帥府門口,門廳裏一位軍官客氣地請櫻寧下車,檢查了手袋方才放行。因坐着蕭家自己的車,司機便進了大門、二門一路順園內的大路往主樓開,路兩邊皆是高大的松樹,枝上冰雪晶光瑩瑩,風一吹又虹彩熠熠地飛散下些雪粉來。
一時到了主樓,司機将她放下,櫻寧只見這主樓是極宏偉的一座西式建築,雪白的廊柱高聳,紅毯一直鋪到雪地裏,拾階而上,早有管家迎上來接着。臺階盡頭做着蒼翠松枝紮的拱門,上頭挂了許多鮮豔璀璨的飾品,倒像外國聖誕節的樣子。走到立門前,迎賓的男仆彬彬有禮地推開門,歌聲亮光花香酒氛混着暖風頓時将人裹住,又早有衣飾明豔的丫鬟趕上來幫忙脫了大衣去。櫻寧照南邊規矩将五塊錢放在那丫鬟手中,她也不看,只笑盈盈一福便轉身去了。櫻寧獨自環視一周,滿目琳琅,盡是些達官顯貴并公子小姐們,倒讓她想起過去在南安那些好日子,只是這裏奢麗熱鬧更翻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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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欲尋個地方先坐下,只見一個穿洋紅西洋晚禮長裙,肩上搭着掃雪貂皮披肩的少奶奶珠寶熠熠粉光脂豔地朝她走來,年約二十五六,卻是一般的濃眉長睫,櫻寧便知是蕭家大小姐蕭庭瑗了,聽蘭嫂說過,她早幾年已下嫁了北邺警備司令徐應欽的長子徐祥麟,今兒這樣的日子必是回來幫忙招待的,便也上前幾步,那蕭庭瑗早已伸出手來握住她的,笑道:“你就是庭珂這幾天念在嘴裏的薛小姐吧?果然名不虛傳。今兒個可要麻煩你了!”櫻寧但笑:“大小姐客氣了。”那蕭庭瑗玉手指指幾桌麻将旁一圈圍着小茶幾的沙發道:“請先那裏坐坐,若餓了冷餐在那邊長窗底下,若要玩牌,就和小姐們湊趣解解悶兒。今兒人多,自己照顧自己吧!”說着拍拍她的手,又忙着去應酬別的人。
櫻寧依言過去坐下,那八桌麻将已有四桌擺了開來,都是些不認識的小姐太太們。丫鬟來上茶,她點點頭,便一個人端坐慢慢啜着。這歡迎會原本只請了北邺上流社會的公子小姐和一些年輕太太們,只因蕭家炙手可熱,許多政要也都出席了。過了一刻鐘的樣子,只見人愈來愈稠,差不多到齊了,蕭夫人方出面講了一些臺面客套話,蕭帥則始終不曾露面。正廳裏樂隊正式演奏起來,都仿照外國人的樣式,冷餐香槟,唱歌跳舞,十分自由,只是多了幾桌麻将,另有太太們吃不慣西餐的,小廚房備着各式點心就是了。
櫻寧在那靡靡之音裏獨自坐着,不禁恍惚想起還是夏天時,徐丹媛家請客,自己和荪華表哥都去了,一夥人又是唱又是彈,她把手指都彈痛了,又和表哥下了舞池跳舞,那曲叫《夏日裏最後一朵玫瑰》,那舞也是他們最後一舞,秋來荪華就上了去美國的輪船,秋天未盡,自己家中便遭巨變……
忽然空裏伸出一只手将她手中的茶盞一奪,一團紅影閃到眼前,笑嘻嘻地道:“教我好找!你在這裏打什麽悶葫蘆?幾時來的?怎麽不叫人喊我去?”櫻寧定睛一看,正是蕭庭珂,穿了和其姐一色的洋紅裙子,式樣是蓬蓬的,好不鮮豔調皮,便笑道:“剛來沒一會,正要找你去呢。”那蕭庭珂道:“你的任務可要來了,就是替我那南安來的遠房表姐伴奏兩首。那人最拿大的,不然也不敢麻煩你。”櫻寧立時站起來,望見鋼琴在舞池旁邊,便笑道:“你表姐在哪裏,我先過去準備着。”蕭庭珂笑道:“也該下來了,我陪你過去。”
薛櫻寧剛坐到琴凳上,看看譜,原來是《茶花女》的詠嘆調“為何我心如此激動”,感到周圍空氣輕輕一滞,擡眼只見舞池上方二樓雕花欄杆上出現一個紫色的身影,略俯瞰了底下的人群,方順着旋轉樓梯款款走将下來。她一身的紫色絲絨長裙,貼合颀長的身段,魚尾裙擺自膝蓋始,密密麻麻鑲滿了碎鑽,光随步搖,整個人如淩波微步,華貴之極。更奪目的是幹淨高束的發髻上戴着一頂古董鑽冠,精光四射,襯着白淨的容長臉兒和明眸,真如公主一般。
只聽啪啪啪幾聲鼓掌,蕭庭瑗站出來笑道:“諸位,這是與我二弟共同從美國留學回來的程琬之程小姐。為感謝大家今日的美意,特獻唱一首!”說着,那程小姐在衆目睽睽下亭亭款款不緊不慢地走到鋼琴旁邊,倨傲地對櫻寧點點下巴,示意前奏,櫻寧便彈奏起來。一邊彈,倒看見蕭庭珂把嘴一撇,走了開去。那程小姐受過專業訓練,一開口便聲驚四座,諸人無不靜聽,真是出足了風頭。
剛唱到一半,人群忽然低低喧嚷起來。櫻寧和程琬之都禁不住投眼去看,只見數名侍衛簇擁着一位戎裝挺拔的男子走了進來,兩下裏遙遙一望,櫻寧看清了來人正是三少,那雙眼的目光也遠遠投過來,人群皆模糊了,唯有那個人卓然挺出,櫻寧心裏一跳,手底下就錯了半拍,連忙挪開了視線。
一個長随和蕭大小姐同時迎上去,說了幾句什麽,蕭庭鈞對衆人點點頭,便大步往後頭去了。
這麽一打攪,櫻寧敏感地覺出唱歌的人聽歌的人都有些神思不屬。一曲匆匆畢了,程小姐并沒要求預備下一首,便回房更衣去,她也就把位置讓給樂隊的琴手。舞池重又熱鬧起來,是新流行的那種一扭一扭的調子,櫻寧覺得熱鬧的不堪,正在頭痛,恰好蕭庭珂又不知從哪兒鑽出來一把拉住,離了衆人,也往後頭去。
從後廳出去過了兩重院子,順游廊到一精巧的二層小樓,蕭庭珂帶她進到花廳坐下,叫丫頭小柳兒端了咖啡和牛乳蛋糕來,兩人坐着說話兒。蕭庭珂便說:“你看到了吧,那就是我母親遠房堂兄的女兒,多大的派頭!所以我故意叫你來,壓壓她的風頭。偏不許她一枝獨秀!”櫻寧忍不住笑道:“那你可打壞了算盤,我哪裏壓得住。”蕭庭珂睜大眼睛道:“怎麽壓不住?你瞧你今日打扮起來,有多美!”說着,撫撫裙子上的褶皺,咕嘟着嘴又道:“不知怎麽,反正我頂讨厭她。最可惡的是,将來怕免不了還要做親戚。不是二嫂,就是三嫂。”櫻寧心裏一靜,不知說什麽好,只聽蕭庭珂又道:“程琬之仗着她大姐嫁了江南牟家的長孫,父親又任了那邊的財政部長,財勢熏天,傲氣的不得了,偏偏母親喜歡她,還要二哥老遠給接過來玩。對了,你就從南邊來的,那你父親是……”櫻寧輕輕道:“我父親原是經濟委員會秘書長。如今已經下野了。”
蕭庭珂點點頭,忽地放下吃了一半的牛乳蛋糕的小銀叉子,嘆口氣說:“你父親從此不做官才好。你可以選一個真心喜歡的人結婚。我怕不行。我姐姐就并不喜歡姐夫,都是母親的主意。”薛櫻寧一怔,不料她竟如此坦誠地深談起來,正欲說話,蕭庭珂嗤得一笑,又道:“我大概是香槟喝多了——見到你就覺得親切。你別笑話我罷。”櫻寧不由有些感動,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道:“我們還小呢!等到要結婚的時候,誰知道是什麽樣子!只要自己拿定主意,我想總會幸福的。”說罷停停,又笑道:“除非你太心急,等不及了。”
話音剛落,蕭庭珂便作勢要打她,極蓬的裙子一動就帶翻了牛乳蛋糕的絞絲銀碟子,薛櫻寧忙去扶着,喊道:“快別動,仔細髒了裙子!”一行叫丫頭來收拾了,又換了熱咖啡來,蕭庭珂便跟她展示二哥從歐洲淘來送她的八音盒等小玩意,兩人又談了一回誰的小說好,哪個電影明星有派頭,蕭庭珂便嚷嚷悶,要回去跳舞,且拉住櫻寧說:“可不許先溜的,這會我父親和幾個伯父,還有我兩個哥哥在他院裏喝酒,你還沒見過我哥,尤其是二哥最疼我的,待會舞會散了,我介紹你們認識。”櫻寧垂頭應了。
剛一落座到前廳,蕭庭珂便給人邀去跳舞,薛櫻寧也跳了一支,便撿個僻靜角落坐下。不一會,兩位剛被人從麻将桌上替下的少奶奶也尋清靜過來講私房話,便有幾句吹到櫻寧耳朵裏。
一位道:“說是給蕭二少爺接風,卻連影子不見,倒把個程二小姐捧到了天上。我看這場熱鬧不是為那個二,而是為這個二,不過是大張旗鼓地顯示,北邺要多一位最開罪不得的名媛了。你沒見她頭上那頂鑽冠,我在雜志上見過,葉卡捷琳娜二世年輕時戴的,好不紮眼!”
另一位道:“你倒眼尖。那鑽冠我聽說是蕭夫人送的,等于半個見面禮,不幾時,這位就是蕭家少奶奶了。只看是二是三。”
這一位又道:“這樣的好親戚,還不留給年少有為的三少去。我聽說二少常年在國外學建築,不喜見人,更不喜拿槍,一點剛氣兒也沒得。将來這軍權還不是……”
那一位沉吟一下,緩緩道:“那倒也不見得……”
一個丫鬟來換熱茶,便打斷了沒再說下去。櫻寧聽在耳內,朦胧有點明白。來日茫茫,真不知如何完成蕭夫人的囑托,不完成,又如何保得父親。左思右想,眼前的茶水換了兩遭,不覺那跳舞的客人就漸漸地散了,她坐也坐乏了,廳內的大鐘已敲了十一下,蕭庭珂才走過來笑道:“真對不住,玩瘋起來就忘了,快跟我來。”說罷攜着她到一邊的花廳裏,裏頭沙發上坐着兩個男子,一個西裝一個戎裝,正是蕭家二少蕭庭钰與三少蕭庭鈞,面前茶幾上放着丫鬟端來的醒酒的湯盅,在那裏說話。蕭庭珂上前便叫道:“二哥、三哥!你們剛也不來陪我跳舞!看這是誰,我的同學薛櫻寧。比那程琬之如何?”
薛櫻寧不料她這樣說,頓時有些不好意思,待說什麽又不好說,只得裝作初次見面樣的,點點頭微笑道:“二少好,三少好。”見蕭庭鈞擡起頭靜靜看着自己,櫻寧不由有些慌亂地對蕭庭珂道:“這可該回去了。”蕭庭珂瞪大眼睛道:“急什麽,現在我們自己人才好玩呢,讓二哥教我們玩橋牌。”薛櫻寧忙說:“我可撐不住了,沒有晚睡的習慣,走了困,一夜睡不着。”蕭庭珂還要說什麽,卻是蕭庭钰站起來道:“小妹又霸道了,這麽晚,還不快讓這位小姐回去。紫菱,叫老王開車來。”
櫻寧這才注意到,說話的男子穿着一身淺灰細格子的呢料西裝,清瘦修長,斯文沉靜,和庭珂也有些微相似,只是多許多書卷氣,便道:“謝謝二少。”那人看着她,微笑點點頭。蕭庭珂還不依,仍說:“怕什麽,待會玩完了,讓三哥回清臺時順道送回去不就好了?”正說着蕭庭瑗走了進來,道:“你又胡說,今晚連我都不走,全家團圓團圓,三弟有什麽要緊的軍務,今晚還要回清臺去?紫菱,你就叫老王先候着吧。”
正收拾醒酒盅的紫衣丫鬟聽了擡起頭,伶巧地答:“大小姐,我才看見老王送郭參領的小姨子去了,恐怕有得等。”蕭庭瑗正要說什麽,坐在裏頭的蕭庭鈞忽然站起來道:“今晚的确還有要事,我這就走了,二哥也累了,早點休息。”說罷便往外走,到門口見櫻寧還愣在那裏,又道:“薛小姐,我送你一程。”
薛櫻寧本能地要推辭,瞬時想起蕭夫人的話,便改口道:“那就麻煩三少了。”蕭庭鈞已走了出去。蕭庭珂一向有點怕這個三哥,見他發話,也只得罷了,依依不舍地道了明天見。
櫻寧随蕭庭鈞走到他的車跟前,司機和侍衛先坐了駕駛室,他請她坐在後座,自己卻坐了倒座。
蕭庭鈞本是行伍出身,慣有殺伐決斷,雖然不過二十五歲,卻是不覺間氣勢逼人。薛櫻寧上兩次見面因一心記挂父親,逞了一時的血氣之勇,如今拘在一個小空間裏,面前是一副呢子軍裝的棱角分明的寬闊肩膀,并金屬的肩章上閃着冷光,鼻尖只聞見淡淡的硝味和微微酒氣,自然不由得緊張起來,感覺像也喝了酒,臉上作燒。好在車裏暗,外頭路燈的光有一搭沒一搭流進來,應該看不真切。薛櫻寧強迫自己不去想蕭夫人的話,又不得不想這恐怕是好容易才得見的一面,再不說話,那簡直是白來一遭。努力要說,又不知說什麽,心裏只是為難。如此輾轉,話不曾出口,鼻尖卻都滲出汗來。
司機侍衛也都靜悄悄的,櫻寧越發覺得弄出一點小動靜都難為情。偏偏腮上有點癢,竟不敢伸手去擦。偷眼看對面,蕭庭鈞倒神色如常,看了兩眼窗外,便眯上眼閉目養神。
櫻寧這才覺得輕松些,用手絹拭拭鼻尖和臉頰,趁着外面追趕過來的一陣明、一陣暗的光偷偷打量對面的人。他的長相一望而知和蕭家另外三個人有血緣關系,但又有些不像,那薄唇緊抿,像是在克制什麽,決定什麽,薛櫻寧直覺他該與未曾謀面的蕭帥最為相似。在車裏,他把軍帽脫下放在一邊,露出整齊往後梳的濃厚發線,前額明潔寬闊,英挺如削的鼻梁旁有深深陰影,有趣的是,他倒像女孩子一般,睫毛很長,在眼下絲絲縷縷地投出一片影子。
正發呆間,一片光又投進來,恰好投在蕭庭鈞眼睑上,睫毛間亮晶晶的,櫻寧一驚,原來他早已微微睜開了眼,也不知靜靜看自己多久了。櫻寧不禁大窘,猛地垂下頭,臉上頓時烘烘地燒起來。
好在施家花園極近,轉眼就到了,櫻寧胡亂沖他點點頭,也沒道謝,也不等司機,自己一開車門便跳下去,頭也不回匆匆走了。
薛櫻寧一走,坐在副駕駛的顧叢桢先出了一口氣,笑道:“可敢喘氣了,剛才怕氣大了,吹化了這位雪姑娘!三少這回也沒拿着槍,倒吓得她一句話也不敢說了。上回在死牢裏,她和您梆梆的。也還好是她,要換作唐家白家那幾位小姐在這裏,早使出渾身解數,鬧得人頭昏了,這會才不得開交呢。”
蕭庭鈞也忍不住微微一笑,想到剛才一進前廳,衆人群星拱月似的捧着一位紫裙的女子,他卻一眼看見淡在她後頭的那個,渾身輕粉,映着長窗外一點雪意,倒像一枝江南早春月光中的杏花,瑟瑟的,讓人想給她一些暖。那粉雖只一點,卻點染了漫天的杏花天影。
沒料到竟是她。
而方才,她就這樣近地坐在自己對面,與前兩次見面又不同,暗馥幽芬,雪堆玉砌的,那耳墜和膚色無二,自烏黑的發腳裏滴下來,不知怎麽令他想起:鬓雲欲度香腮雪。他原不在這些詩詞上用心,是年少時在積素山莊翻母親的書上看的,不知怎麽這會想起來。但看她呆呆望住自己,那一種滿腹心事,嬌羞欲語又停,竟讓他有些迷惑。
前面顧叢桢回頭見蕭庭鈞沉默着,因晚上大帥高興也叫他陪了兩杯,這時不免放松些,又多話道:“三少沒忘吧,這位薛小姐就是前幾日您放了的那個刺客!她家裏倒勤懇,不知孝敬了徐司令多少,央得徐司令為她父親作保,弄出來在外面養病。”停了停又道:“這事徐祥麟的侍衛特為告訴我,無非是顯示他們徐家在大帥面前說得起話罷了。”
蕭庭鈞靜了會只道:“刺客的事以後不許再提。”便靠下來閉目養神。顧叢桢不敢打擾,車便靜靜往清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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