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北風雨雪恨難裁

顧叢桢先開車将蕭庭珂送回帥府,卻見三少的車也在,忙往前廳問道:“三少過來了?”那侍從壓低聲答:”才大發脾氣呢。石松陷落了。”顧叢桢心裏一驚,回頭對跟着的蕭庭珂道:“你先回房去。”說罷匆匆往會議廳趕。

剛到門口,只見三少已出來了,身後魚貫跟着滿面喪氣的石松唐統制和十幾位參謀,忙迎上去。

蕭庭鈞緊緊皺着眉頭,面沉如水,顧叢桢見他無暇問自己的行蹤,也不敢搭話,只跟着走。出了蕭帥的小書樓,便往主樓去,剛到大廳,卻見程琬之從西花廳踱步出來,一見他們,便緊幾步上前道:“三少好忙。我能借用你幾分鐘麽?”

蕭庭鈞蹙眉站住腳,程琬之便做個“請”姿,自己扭身先往花廳走。

二人一進門,程琬之便先微笑道:“Gavin,你還記得紐約的天氣麽?這個時候,也是這樣多雪。你懷念那些日子麽?”

蕭庭鈞不耐道:“你找我有什麽事?”

程琬之将茶幾上白瓷圓瓶裏的繡球花抽出一只,緩緩挼着那藍紫的花瓣,“我很懷念。”擡起眼又道,“至少那時候,我想看見你時,總有辦法看見。”

蕭庭鈞掃了筆直立在門邊的顧叢桢一眼,“程小姐,”程琬之望着他的眼睛柔聲打斷道:“Crystal。”

蕭庭鈞繼續道:“程小姐,我現在沒時間和你說這些。沒別的事的話,抱歉,我失陪了。”

程琬之見他又要走,挺直脊背叫道:“蕭庭鈞!”

蕭庭鈞停住腳道:“程小姐,請你珍惜自己的感情,不要再做無謂的浪費。”話音剛落,程琬之已将花扔到他背上,失控叫道:“你到底要我怎樣?”忙又将聲壓低下來,做夢一樣的語調,“對不起。從紐約,到巴黎,到紐約,到南安,又到北邺,我像朝聖一樣跟着走你走過的路……”她擡起臉:“你為什麽要這樣待我?我有什麽不好?你說……我可以改。”

蕭庭鈞眼裏有一絲憐憫轉瞬即逝:“你不要這樣。我還有軍務,先走一步。”

程琬之急道:“我父親雖無軍權,但他一句話也調得動十萬人,你們還有一大筆軍費,也在程家手裏——”

完了。她知道。她愛的人。她知道。這話一出口,一切便完了,後悔也晚了。

果然蕭庭鈞回過身來,對她屹然一笑:“哦。可惜,我蕭家軍還不靠你們程家納糧。”

完了。程琬之聽見自己說:“所以你寧願要一個階下囚的女兒,也不要我。她連我腳下的泥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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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庭鈞這才緩緩走近她,看到她眼裏去:“你最好不要這樣說她。也不要有什麽動作。”說罷不再看她,轉身大步去了。

果然。他的卓然英挺的背影,在一片淚眼模糊裏漸行漸遠,那淚的殼每破一次,他就清晰一次,終于走出了她的視線,眼前只剩一片虛空。

程琬之游魂般走回自己房間。不知什麽時候,不知什麽聲音,半晌,方知道是電話在響。她伸手一接,話筒掉在地毯上,才發現自己冰冷如死的指尖僵掉了。

她伸伸手指,彎腰将它撿起來。

“大姐。我托你件事……蕭庭鈞,薛櫻寧,這兩個人的事,我都要知道。”

薛櫻寧和玉蟬坐在車裏,玉蟬扒在玻璃上道:“就晴不過半晌。哪像咱們南邊,這會兒還穿夾得呢。”又拍拍懷裏的冰紋茶葉瓷罐道:“這個真是咱們蘇杭的西湖龍井嗎?擱了大半年,恐怕不新鮮了吧。”薛櫻寧不答,只聞得外頭報童撒丫子跑着亂喊:“號外!號外!石松陷落!號外!號外!”

回到施家花園,夜幕半臨,一進門便看見蕭庭鈞負手站在窗前,正看那蕭蕭的雪飄落在湖面上。

薛櫻寧輕輕放下茶葉,走到他身邊,與他并肩看雪,又拿過他的一只手,用自己的雙手握着。

半晌,一擡頭兩人同時道:“你別擔心。”說罷都笑了。

蕭庭鈞也拉住她的手道:“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薛櫻寧忙抽出手掩住他的嘴道:“別說這首詩,不吉利的。”

蕭庭鈞拿下她的手微笑道:“你不信我麽?這次回來,我和你一同去見令尊。”薛櫻寧一怔。

蕭庭鈞扶住她的肩膀使她擡起頭來,卻見她眼圈紅了,微笑道:“年前我準回來。”

薛櫻寧看着他的眼睛道:”你一定要回來。我,我等着你。”蕭庭鈞笑道:“就這一句?”櫻寧伏進他懷裏,微不可聞道:“還有一句:匪報也,永以為好也。”蕭庭鈞不禁擡手撫上她的發,又将她緊緊擁入懷中。

雪蕭蕭下着,缱绻地融在湖裏。

到了臘月二十四,早晨一起來玉蟬就端着熱水進來道:“小姐,今兒在我們南邊兒算小年夜,咱們送竈神吧?”櫻寧擡手一邊挽頭發一邊道:“先把報紙拿進來吧。”一時報紙來了,臉也顧不得洗就讀起來,只見首版黑字标題道:“東二省惜兵不發,蕭三少後繼乏力。”心就猛跳起來,看消息的意思,扶桑人竟是步步緊逼,直欲楔入內陸了。

玉蟬仔細看看櫻寧的臉色,小心道:“三少打輸了麽?”見櫻寧蹙眉不語,又道:“小姐放心罷,我爹說過,三少少年英雄,用兵如神的,而且一軍主帥,能有什麽事呢?”櫻寧愁道:“但願吧。外族入侵,我們自己原該同仇敵忾,怎能各自為政呢?”玉蟬不由也呆呆的,想想道:“這些事我更不懂。要不,小姐去北禪寺為三少祈個福罷,聽說可靈了。”櫻寧心內憂亂,胡亂點點頭。

收拾好了剛準備出門,蕭庭珂卻來了。一見她便道:“櫻寧,我今兒想去北禪寺,為三哥和……燒燒香。你去嗎?”玉蟬先喜得笑道:“我們小姐也要去呢!”櫻寧其實還想回來時看看父親,和她一同便不便了,但又不能說,只得笑道:“你竟也求起佛爺來了,真是稀奇。那我們便一起罷。”兩人便帶着玉蟬一同上車去了。

在寺中拈過香,方丈便邀二人去看寺中極有名的臘梅。那梅已經五百歲,因為開時漫天潤黃,香氣半年不散,號稱佛光梅。但因心中有事,天又實在冷,連櫻寧也只略看兩眼便要告辭,方丈便命小沙彌取那旁逸斜出、枝如密林的斫了兩枝,送與二人。待上了車,寺中鐘聲似遠還近地響起,幽幽寂寂,兩人一時都是無言。

蕭庭鈞帶人固守北固關,其行轅與前線相距不過三百裏。這日傍晚固防巡查回來,幾個參謀還在會議室裏等着,一個侍衛走上前欲語還休,蕭庭鈞焦躁道:“什麽事?”那侍衛道:“今天早晨從北邺來了一位小姐,說不見您就不走,我們沒辦法,還讓在會客廳候着呢。”

蕭庭鈞心裏一驚,掉頭便往會客廳去,推門只見墨綠絨布沙發上端然坐着一個女子,卻是程琬之。

他不禁停住腳微愠道:“是你?”

程琬之昂着頭站起來道:“不然你以為是誰?這烽火連天的地方,那嬌滴滴的薛大美人會來麽?”

蕭庭鈞回頭便道:“顧叢桢!找個車,送她回去。”程琬之立刻跑過來攔在門前道:“我不走。”蕭庭鈞伸手開門,程琬之猛地拿背抵住門,望着他的眼睛道:“和你那薛美人有關的,也不聽麽?”

蕭庭鈞略一思量,便轉身走到沙發前坐下,擡腕看看表道:“你有三分鐘。”程琬之亭亭在他身邊坐下,從小手袋裏取出一封密函擺在膝前小茶幾上,微微一笑。蕭庭鈞抽過展開看,是蕭夫人手跡,寫道是:

徐:茲提南犯薛舜明壹名,禁于北禪寺北,事後,鸩殺之。

後面小小一枚紅泥“程立冰”私印。

眼看蕭庭鈞面色微變,程琬之又道:“還有和蕭三公子有關的,你又要不要聽呢?”說罷正對上蕭庭鈞雪亮的眼光,有一種冷一閃而過,如刀出鞘,程琬之覺得頭皮一緊,不由沉下臉道:“你還敢殺我不成?”

蕭庭鈞将那密函随意往桌上一扔道:“我從不殺女人。”

程琬之忽地抓住他的手誠懇道:“你還不明白嗎?薛櫻寧不過是我姑母離間你我的一枚棋子,她想把我推給她的親子——”

蕭庭鈞猛地把手一抽,程琬之因拉的太緊,不由向前一撲,幾乎半跪下伏到他膝上,淚漸漫上:“我才知道,其實這在程家老宅根本不是什麽秘密。姑母她只有蕭庭钰一個兒子。你是程家庶女之子,而蕭庭瑗不過是露水之後,其母早被打發了,蕭庭珂的娘出身更下流,被逐出北邺後如今早病死在關外——”

“你想怎麽樣?”

程琬之一愣,看着他冰冷的臉。

蕭庭鈞冷冷一笑,道:“或者說,程庸江想怎麽樣?”

程琬之睜大眼道:“我父親——”她不禁惱怒道:“我父親怎麽可能派我來這裏?我是來告訴你,不要再被姑母和薛櫻寧騙了。”她殷殷望着他:“如今只要你一句話,我就叫父親調兵來幫你。”

蕭庭鈞仰頭一笑,方看着她一字一字道:“哪句話?娶你嗎?我蕭庭鈞這輩子不做這樣的事。”

程琬之絕望地看着他。“你不報仇嗎?你母親為何死?為了你,因為她死了你才能活。她了解自己的姐姐!所以程立冰她恨你,她怕你!東邊兩省唯她的命是從,所以眼睜睜看着你孤軍掙紮!只有我能扭轉形勢,讓你得到原本屬于你的。”

蕭庭鈞推開她站起來,抹了抹膝上的褶皺道:“已經五分鐘了。”

“砰”得一聲,是門關上了。程琬之的眼淚摔碎在冰冷的地板上。

作者有話要說: 嗯……我能問問看文的您都沒有話和我說嗎?

求一下鼓勵可以不?HOUH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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